第七十五章
全皇后喜上眉梢,陛下果真還是信任她。
「那臣妾這就……」
明德帝抬手打斷她的話,「既然如此,朕有一個想法。」
湛蓮側目而視。
明德帝瞟她一眼,繼續道:「所謂知女莫若母,皇后既然認為康樂並非全雅憐,不如明日就宣全夫人進宮,當面對質,如何?」
宣母親進了宮來……全皇后心思浮動,這原就是她的打算,天家這也是正中了下懷,況且全家已然明了此事,想來應無意外。
「陛下此言公正,臣妾自然從命。」說罷她斜言瞟向湛蓮。
湛蓮自然不會反對三哥哥的意見,但她對上皇后視線,故意裝了幾分猶豫,才點頭應下。
「那就明日再議。」
皇后應允,而後話鋒一轉,「此事雖明日再議,今日之事卻不能等。即便她今日還是陛下冊封的康樂公主,她也無權棒殺昭華宮的奴才,臣妾定要拿她問罪。」皇后頓一頓,「雁兒是臣妾的貼身宮女,臣妾將她當小妹妹一般看待,如今臣妾只叫她出去喚個人,竟就再也回不來了。臣妾這心裡頭……」全皇后哽咽。
「皇後娘娘,我是你的親妹妹,你為了個奴才妹妹,反而來陛下面前告起我這親妹來,我倒也是長見識了。」
「誰與你是親姊親妹!」
「行了行了,」明德帝不耐煩地擺擺手,「不過一個奴才,犯了事殺便殺了,多大點事兒。」
「陛下……」
「康樂,」明德帝轉向湛蓮正經道,「下回再遇這種事兒,派人去與皇后說一聲。」
全皇后聞言,差點兒氣暈過去。這事兒就這麼過了?居然還有下次?
「陛下……」
「皇后,我看你氣色不佳,還是趕緊回宮休息去罷,為這事兒又躺上個十天半月,那才是得不償失,不是么?」
全皇后氣得臉上的血色連鉛粉都遮不住了。她怎能看不出來,天家處處包庇這小蹄子,連她這皇后的顏面也不願顧了。
不過不打緊,只要不是永樂,誰人她也不放在眼裡。就容這小蹄子再囂張一日。
全皇后強忍住了怒火,她仍端莊地向皇帝行了禮,雙手疊在胸前,高傲而去。
「哥哥想做什麼,明兒全夫人一來,我可就露餡兒了。」
「放心,乖兒,全夫人怕是連全雅憐長什麼樣兒都記不全了,哪裡還能露什麼餡兒。」湛煊附耳過去,與湛蓮低低說幾句,湛蓮聽著,掩唇而笑。
湛煊說罷,在她耳上小啄一口。
湛蓮耳根子最不經折騰,一被挨著就渾身酥麻,她嬌嗔地看哥哥一眼。
折騰了一上午,湛蓮也乏了,去了湛煊為她留著暫住的宮殿里睡了一覺,起來后便出宮去了,臨走時還交待順安,叫三哥哥今夜斷不可到她那兒去。
湛煊聽了仰天長嘆。
隔日,全家大夫人全金氏奉旨進宮。
全金氏是全御按恩師、太子太傅之女,雖出身在書香門第,但其父嚴循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讓她習刺繡女紅,竟是一字不識。她在家是大家閨秀,嫁到了全家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金氏從沒有什麼大志向,只求家中和睦,平平安安過日子。
全金氏不想自己竟出了個皇后女兒,一時真真欣喜若狂,只道祖上燒了高香,福分竟惠及家中婦人。因此對待小女兒全雅憐與往時不同,大夥都說她生下的女娃都是富貴命,只不知這四小姐往後嫁給什麼樣的巨胄之家。她不免飄飄然,對小女兒愈發嬌寵,全家上下也都幺女另眼相待,因此才造就了全雅憐那嬌蠻任性惟我獨尊的性子,以至得罪了天底下最為珍貴的金枝玉葉。
出事之後,她一直活在提心弔膽中,害怕小女兒被處死,也怕宮中的長女與全家都受牽連,好容易九死一生逃過了一場大難,幺女卻被天家貼上了「張揚跋扈,包藏禍心」的讖語,全家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待幺女好了,起先她還護著她,但全家又將矛頭指向了她,她不堪指責,老爺甚而對她失望透頂,留宿在幾個妾室屋裡,再不踏進她房裡一步。終於,她也漸漸地遠離了自己的女兒,老爺這才重回了她的屋子……
久而久之,全金氏刻意遺忘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女兒,只日日活在女兒是皇后的喜悅中。全雅憐出嫁時,她只長長吁了一口氣,連一滴淚也沒流下。
原以為日子總算得以回了正道,大女兒依然做她高高在上的皇后,肚懷著興許是未來皇帝的麒麟兒;小女兒嫁給小官吏沖喜,若是那孟官人死了,她便做個寡婦,平息了天家的怒氣,也好讓她的皇后姐姐好過些。
誰知嫁去孟府的幺女安靜了幾日,竟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停地大出風頭,每每以為她又引火上身之時,她竟一再出人意表,最後天家不僅將他親賜的「楣」婚斬斷,甚而將幺女賜封為康樂公主。
正當她為這如從天上掉下來的恩賜砸得暈頭轉向時,大女又來信說那人並非她的女兒,要老爺派人將幺女殺死……
今日來了聖旨,老爺卻再三交待,叫她定保幺女莫顧皇后長女,否則全家不保……
身著命婦朝服的全金氏走在後宮巷道上,每一步都如走在針刀火山中,腦子轟隆隆地作響,頭皮都綳得極緊,就像有人在她腦里抓著她的頭骨一般。她幾近窒息,卻恨不能昏倒。
就像走過了這一輩子最為漫長的道路,她踏進了大梁最為尊貴的婦人居所——昭華宮。
長女進宮十餘載,她只來過這宮殿寥寥幾回,每回來,都被裡頭的紫氣明黃懾了心神,半晌無法回神。
全金氏低頭進了正殿,餘光瞄見兩方寶座下都有一雙明黃長靴,頓時心跳如鼓捶。
近在咫尺的,除了長女,竟還有她從未近處仰視的女婿,這普天下的主人,明德皇帝。
「臣婦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罷。」那平淡卻令人倍感壓力的低沉嗓音穿透耳朵,竟是那般讓人心驚膽顫。
全金氏顫顫巍巍地謝恩,站了起來,她不敢看向天子,只偷瞄面無表情的長女一眼,這才發現左側太師椅上還坐著一個妙齡女子,她有著令人驚艷的外貌,穿著皇宮才有的錦緞裙。
這大抵就是……她的幺女罷。
彷彿感覺到了她的視線,那女子側目淡淡一瞟,無悲也無喜。
全金氏心頭一震。
「全夫人,朕今日宣你進宮,是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全金氏忙收回心神,緊巴巴地道:「臣婦不敢,不知陛下要臣婦做什麼事?」
明德帝輕嘆一聲,似是無奈,「說來這也是件家事,想來只有全夫人你能證明一二。」
全皇后道:「母親,本宮懷疑此人假裝本宮四妹,混進宮廷之中來矇騙陛下,你且仔細瞧瞧,此人是否本宮四妹全雅憐?」
全金氏不想果然是叫她進宮來做著天底下最難斷的案子,一時冷汗涔涔。
湛蓮雙手交疊於膝上端坐著,淡淡看著她叫了一聲「娘親」。
全金氏只覺眼裡都花了,好似隔著一層霧,連眼前的人也看不清了。
「全夫人,這人可是你的女兒全雅憐?」明德帝也問出了聲。
全金氏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指甲蓋全都泛了白色。她訥訥地看著眼前似熟悉似陌生的女子,腦子裡卻浮現著長女與全家諸人的臉龐。
「母親。」全皇后見全金氏竟遲遲不作回應,不免皺眉喚了一聲。不知怎地,她的心頭泛起淡淡的不安。
全金氏一生沒決定過一件大事兒,她不敢擔起這份幾乎壓死她的事情,她選擇了逃避。
「回稟陛下,回稟娘娘,臣婦看這女子與我兒雅憐極為相似,也拿不准她究竟是不是臣婦的女兒。」
「母親?」全皇后意外喊道。
明德帝好笑,「全夫人,天底下哪裡有認不出女兒的親娘?」
全金氏一咬牙,重重下跪,「臣婦該死,請陛下降罪。」
「母親,你怎地這等糊塗!」若不是皇帝在場,全皇后便要衝上去質問親娘了。她說不是,她卻說拿不準,她這是要害死她么!
明德帝臉色一變,「朕看你著實糊塗,普天之大,朕還從未聽過,朝夕居於一府的母女居然認不出的,朕且問你,你的女兒全雅憐,她生下來,身上可有什麼胎記,亦或特殊黑痣?」
全金氏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這便是有了。
全皇后道:「既然是有,為何不說來?」
全金氏道:「娘娘誤會了,臣婦並不知道……」
「全氏,你抬起頭來。」明德帝帶著威儀輕緩道。
全金氏依言抬頭,顫顫直視天子。
「朕是誰?」
「陛下是大梁朝的皇帝,是這天下之主……」
「那你還敢在朕面前不吐實么?這欺君之罪,你一人擔得起么?」
「陛下息怒,臣婦說,臣婦說,臣婦的女兒雅憐,後背脊骨處有一處凹窩,那凹窩上頭一寸,有一顆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