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幼時
昨夜剛下了一場雨,到了早上才停,青石地板上一片濕漉漉的痕迹。
攬容院的大丫頭添香提著籃子從外邊走進來,帶著一身冷氣,繞過一扇仕女賞春圖屏風進了內室。
內室裡邊屋子布置得極為舒適,傢具一律是上好的楠木,裡邊擺設精美,處處都透著精緻。而在靠窗的地方安置了一張黃花梨木鋪了妃色杭綢織錦的軟榻,榻上一方矮几。
「添香姐姐!」兩個同樣是在屋裡伺候的丫頭看見她迎了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籃子。兩個丫頭皆是一身青色褙子,模樣俏麗。
「姑娘可醒了?」添香問。
身材豐潤的丫頭名喚雲珠,搖頭道:「還沒有了,綠瓶姐姐在屋裡守著了!」
另一個丫頭雲袖將剛剪下來的幾支還帶著水珠的碗口大小的綠菊和香味沁鼻花朵細碎的秋桂插在通體白潤的長頸花瓶上,而後將花瓶擺在了矮几上。
添香又問:「昨夜姑娘可睡得安穩?」
雲袖將剪子放下,聞言面露喜色,說:「昨夜姑娘只醒了一次,也不過是口渴了,一夜好眠了!」
添香神色微緩:「那可真是太好了!」
「外邊有些涼了,姑娘起來要穿的衣裳可準備好了?」這衣裳在穿之前要在熏籠上細細的熏過一遍,保證衣服上都沾上好聞的香氣,冬日姑娘穿的衣服也需得烤得暖洋洋的才能上身,絲毫不能將人冷著了。
「自是已經備好了,添香姐姐便放心吧!」雲袖和玉珠都是做慣了的,自是妥帖的。
不過初冬,可是下了一場雨卻也冷得緊,攬容院的主子向來怕冷,在其他院子還挨著之時就已經在屋子裡添了火盆了。添香提著裙角在火盆邊上將身上的冷意烤盡,而後掀起珠簾進了裡邊的卧室。
卧室裡邊更是溫暖如春,裡邊很是寬闊,一張雕花拔步床,白色床帳放下,一個青色窄袖衫子的丫頭坐在床下打著瞌睡。
「綠瓶!」添香輕輕叫了一聲,那床下的丫頭本就睡得不死,很快的就清醒了過來,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細語叫了一聲:「添香!」
兩人走到外邊方才敢放大了聲量,添香說:「你守了一晚上了,先下去歇著吧,這兒我看著!」
綠瓶也的確是困了,不然剛才也不會睡過去了,哪有不依的,自是回到自己屋裡歇息。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床上才傳來動靜,添香將床簾拉起,掛在兩側的金鉤上,又讓雲袖捧了花茶過來,低聲說:「姑娘先潤潤嗓子吧!」
床上的少女著了白色錦綢褻衣,模樣姣好,五官精緻,在她左眼眼下還有一滴小痣,雖還年幼,卻已經可以看出日後的美貌。
崔容捧著粉瓷茶盞,看著裡邊一汪澄澄的茶湯,神色有些恍惚。她記得,上輩子的自己是最喜歡喝這玫瑰花茶的,這都是她那「五姐姐」弄出來的,說是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她雖然口上對此不屑一顧,可是底下卻讓人尋了玫瑰花來自己泡來喝。殊不知自己這種舉動,只讓人覺得好笑,鄙夷至極。
嘆了口氣,抿了口茶,她說:「以後,花茶就不要端上來了!」
添香有些驚愕,六姑娘雖然表面上對五姑娘的東西不屑一顧,可是私底下卻也推崇,這玫瑰花茶每日都是要喝的,今日這是怎麼了?心裡如此想著,她嘴上卻還是應了。
「主子,今日穿這件茜色撒金遍地蝴蝶穿花襖子怎麼樣?」添香將衣裳拿了過來詢問。
崔容看著那大紅的色彩就覺得有些刺眼,上輩子她最是喜歡這種大紅大紫的衣裳了,可是興許是年紀大了,卻更愛素淡的顏色。
「換一件素靜點的!」她說。
雲袖管著崔容的箱籠,聞言忙去翻了,可是她以前的衣服不是大紅就是大紫,唯一一件較為淡雅的也不過是一件桃粉色纏枝蓮紋襦裙。
「那就這件吧!」崔容做了主,換了這桃粉色的襖裙,她皮膚白嫩,生了場大病之後,清減了許多,原本適合的襖裙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姑娘又清減了,夫人見了肯定得難過!」添香蹙眉發愁。
崔容坐在梳妝台前,聞言想起那個婦人來,只覺得心裡一片酸軟,這世上若還有誰是真心關心她的,也只有她了。
雖然府上沒誰把她放在眼裡,可是誰讓崔容有個疼惜她的母親呢?妝奩裡邊的金銀玉翠滿滿的,步搖珠花釵子更是多不勝數。
崔容選了一支玉蘭花簪子讓珠玉給她簪上,說:「我病了這麼些時日,如今大好了,也該去給母親請安了!」
添香頓時大喜,她原本是崔李氏身邊伺候的,在崔容進府之後,崔李氏疼惜女兒,便把人派到了她身邊伺候,添香自然樂意看見崔容親近崔李氏的。
「夫人見了姑娘,也不知道怎麼歡喜了!」添香拿著一支赤金紅寶石往崔容頭上插,卻被她攔住了:「行了,就這樣吧!」
添香瞠目,她家姑娘在梳妝打扮之上最喜歡的就是把妝奩里的珠翠釵子往頭上戴,往往弄得活像個暴發戶,不知被多少人取笑,可是她的性子執拗,別人越笑她越堅持這麼打扮,更是惹人鄙夷。可是今日這是怎麼了?喜歡的玫瑰花茶不喝了,大紅的衣裳也不穿了,現在就連她最喜歡的珠釵也不戴了,這……這莫不是中邪了?
添香心裡懷疑,一張臉有些發白,不住的打量崔容。
「行了,就這麼著吧!」
崔容站起身,不得不說,她是很適合素凈的打扮的,她的模樣比較嬌艷,如今鴉羽的烏髮間只戴了一支白玉蘭簪子,簪子下邊垂著一串色澤溫潤的白玉珠子,更襯得她顏色嬌嫩,惹人喜歡。
雲袖給她披了一件杏色圍一圈白色絨毛的披風,主僕三人往崔李氏的沉香院而去。
沉香院極大,一進去便是一個寬闊的小花園,院子里種著幾株臘梅,裡邊芳草繁茂,即使冬季也展現出了一種不一樣的旺盛生命力來。
看著如此場景,崔容有些低迷的情緒總算是開朗了些。
崔李氏與自家相公感情極好,崔二爺除了她一個女人之外再無別的妾室,他膝下的三子一女皆由崔李氏所出,這上京內,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她。崔李氏也認為自己很幸福,可是,養育了十二年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自己的親生女兒竟在外吃了十二年的苦,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當時就哭暈了過去。這件事情,是誰都沒能料到的,崔容的出現,宛若一個炸雷,打破了國公府里的平靜。
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可是十二年的隔閡卻不是輕易能親近的,崔李氏心痛至極。而前些日子女兒落水發熱,更是讓她徹夜難眠,不過幸而上天垂憐,自家女兒沒事。
「母親您近來身子消減了許多,女兒知道您擔心六妹妹,可您可得仔細著身體啊,不然您倒下了,又有誰來照顧六妹妹呢?」說話的少女模樣俏麗,一張白凈鵝蛋臉,杏眼如波,雖不算絕美,卻是氣質如蘭。一身月白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笑意吟吟,正如新月清暈。
崔李氏目光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說:「你有心了!」以前她也是對崔顏喜愛得緊,可是只要一想到因為她自己的親生閨女流浪在外邊十二年,她又怎麼歡喜的起來。
崔顏似是沒察覺出她的冷淡,用了象牙色的筷子夾了白白胖胖的包子放到崔李氏的盤子里。
「夫人!」王嬤嬤從外邊走進來,面露喜色,俯身道:「六姑娘來了!」
她話音落下,就見一個崔容從外邊走了進來,一身粉嫩襖裙,眉目白凈如畫,雅緻清麗,容色嬌艷,無處不美。
「容……容容!」崔李氏有些失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迎了過來,對著崔容,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問:「你,你怎麼過來了?」
崔容看著她,只覺得雙眼一酸,眼裡竟是忍不住掉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