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崔容身子骨有些差了,又是大病初癒,雖然出去也是裹得嚴嚴實實的,但是回來第二日也有些發熱。
添香不敢耽擱,去稟了崔李氏,崔李氏忙讓丫頭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請大夫來,便帶著丫頭來了攬容院。
「昨日不是好好的?怎麼又發熱了?」
一邊往裡走,她一邊問添香。
添香答道:「是奴婢粗心了,沒有照顧好六姑娘。昨兒晚姑娘精神就有些懨懨了,奴婢還以為她是睏倦了,哪知道今晨一看,竟是發熱了。」
崔李氏看了她一眼,道:「你在我身邊便是個妥帖的丫頭,因而我才讓你來伺候容姐兒,這回的確是你疏忽大意了。」
添香垂首道:「奴婢有錯。」
丫頭掀起粉色珠兒串成的門帘,崔李氏斂了臉上的微怒,提腳走了進去。
「容容!」
撒花水綠的被子里,崔容一張臉生得又白又嫩的,如今臉色微紅,便格外的顯眼,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既美又艷,卻又透著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來。
「容容?容容?」
崔李氏坐在床邊,一顆心揪成一團,難受極了,柔聲喚了兩聲。
崔容睜開眼,眼裡暈了一圈水光,顯得眼睛格外的亮。
「娘!」
她叫了一聲,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崔李氏一把握住,她便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軟軟的道:「娘,我好難受。」
她的手指細長,像是水蔥底下那白生生那一截,看著極為漂亮精緻。可是握在手裡。你才會發現她手心厚厚的一層繭子。
崔李氏撫著她手心的繭子,心裡只覺得苦,扯出笑來,她放柔了聲音,小聲問道:「哪裡難受?娘在你身邊,別擔心。等下大夫來了,吃了葯,你就會好的。」
崔容只覺得呼出的氣都是熾熱的,她無力的抓了抓崔李氏的手,撒嬌道:「娘,你陪著我,不要走。」
崔李氏忍不住笑,伸手撫著她額間微濕的青絲,道:「娘不走,娘會一直陪著你的。」
崔容嗯了兩聲,對她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夫人!」
丫頭綠瓶端著一碗奶,子糖粳米粥上來,崔李氏接了過來,讓她們將崔容扶起來,在她身後放了一個鵝黃色綉紅花的引枕。
崔李氏舀了一勺粥吹涼了,道:「容容,先吃些東西吧。」
崔容如今身體正不舒服,食欲不振,一點也不想吃什麼,不過對著崔李氏殷殷一雙眼,還是勉強吃了幾口。
不過吃了半碗,她便搖頭不吃了,崔李氏也不勉強她。
大夫正好來了,是國公府常叫的徐大夫,徐大夫已是半百年紀了,不過面色紅潤,精神矍鑠,仍是老當益壯。
崔李氏讓丫頭把五層粉紗的帳子放了下來,這才讓徐大夫進來,客氣道:「徐大夫,麻煩你了。」
徐大夫拱手道了一句:「夫人客氣了。」
雲珠抬了圓凳在床邊,徐大夫坐下,添香伸手將崔容的手拿了出來。
待徐大夫診治完畢,崔李氏迫不及待的問:「徐大夫,六姑娘如何了?」
徐大夫道:「夫人且安心,六姑娘不過是染了風寒,等會兒我開張方子,讓她服了葯睡一覺便無事了。」
崔李氏忍不住放下一顆心來,卻又聽徐大夫道:「不過六姑娘身子骨並不強健,還是得仔細調養才是。」
崔李氏頷首,喚了添香將人送出去,又讓雲珠和雲袖下去熬藥。
那葯里大概有安眠的成分,崔容吃了葯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屋裡頓時沒人敢說話,突然外邊傳來有些急切的腳步聲,珠簾掀起,便見還穿著朝服的崔垣大步走了進來,一進來便問:「我聽崔勇說容姐兒身體有些不好,這是怎麼了?」
崔李氏急忙站起來將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讓他小聲一點。
「容姐兒已經睡了,你別吵了她。」
崔垣走過來,崔容躺在床上,一張巴掌大小的臉陷在枕頭裡,顯得格外的小,皮膚白得幾乎能看見她皮膚底下的青筋。
「丫頭是怎麼伺候的?」
崔容經常是一副高傲仰著頭不肯服輸倔強的模樣,這還是崔垣第一次見到她這麼脆弱的模樣,就像是玉雕的人,輕輕一碰,就怕碎了。
崔李氏吩咐添香好生伺候著,和崔垣出去說話。
「……大概是昨天在外邊吹了風,受了涼,早上起來就有些發熱,剛才徐大夫過來看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她剛吃了葯,才睡下了。」
崔垣忍不住皺眉,道:「她的身體怎麼這麼弱?」
說到這,崔李氏忍不住悲從中來,落了淚。
「是我們的錯,徐大夫說她內里耗損嚴重,以前大概是操勞得很了,身子骨比旁人就弱。你沒看見,剛才我握著她的手,她手心是一層厚厚的繭子。誰家姑娘不是捧在心尖上,精細養著的。可是我家容姐兒,打小就受了這麼多苦。」
崔垣心裡微震,心裡忍不住也有兩分心疼,又見崔李氏哭得雙眼紅紅的,忙安撫道:「你快別哭了,如今容姐兒也回來了,日後我們就多多疼惜她。」
崔李氏瞪他,道:「可是我瞧你對她可是凶得很,你心裡就知道崔顏,哪裡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才是你的親閨女。你真要把她推得遠遠的,讓她對你這個父親死心你才甘心嗎?」
崔垣有些不自在,道:「她是我親閨女,我自然是疼惜她的。」
崔李氏捏著帕子拭淚,道:「既然疼惜她,那你就別在她面前和顏姐兒那麼親近,她會難受的。」
哭也是一門學問,有的女人哭起來只讓人覺得狼狽,可是有的女人,哭起來卻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崔李氏便是第二種女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優勢,生了一張嫵媚動人的臉,雖然現在大家更愛端莊模樣清雅的姑娘,但是對男人來說,這點就不適用了。
果不其然,看她掉著眼淚,崔垣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嘆道:「顏姐兒好歹也做了我十一年的女兒,我也是把她當成親女兒看了,怎麼能因為容姐兒就待她不好了呢?」
崔李氏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把顏姐兒當親兒,難道我就不是嗎?在你心裡,我就是那等狠心的人,這麼輕易就能捨棄我們十一年的情意?只是,我家容姐兒吃了太多苦,我看著心疼啊。你昨日也看見了,她有多討厭顏姐兒?」
說著,她頓了頓,盈盈一雙眼看著崔垣,道:「元熹,我們的女兒,我心疼。就算我求你了,往後你待容姐兒好些。」
崔垣有些煩躁,道:「我待容姐兒難道不好?她和顏姐兒我都是一樣的。」
他自來是覺得自己很公平的,待姑娘兒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就是一樣的,容姐兒才覺得難過。」
崔李氏昨夜想了很久,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自以為自己對崔容已經面面俱到了,可是,卻還是無知無覺中傷害了她。
「容姐兒,她才是我們的女兒,你待她,應該比對誰都好,包括顏姐兒。而且,難道你不是看顏姐兒那樣都好,偏偏卻對容姐兒百般挑剔。」
正是崔顏太出色了,總讓人拿崔容和她對比,可是崔容又怎麼比得過?就算是崔垣,有時候也會想,崔顏怎麼就不是自己的親閨女呢?
崔李氏嘆道:「在容姐兒心裡,你這位父親,大概只是顏姐兒的父親,而不是她的。」
崔垣渾身一震,崔李氏這句話像是一個驚雷落在他的頭上。
容姐兒心裡,自己這位父親就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