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崔容看他臉上很明顯的一個紅色巴掌印,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四周,這裡是侯府深處,比較荒涼,一般沒人往這邊來,這時候更是安靜。
崔容忍不住問:「宴少爺,你怎麼在這?」
剛才不還在花廳嗎?
宴安齜牙咧嘴的揉著臉,聞言道:「我是跟著你過來的。」
崔容眼睛瞪得溜圓,臉倏地一下子就紅了,宴安連忙解釋道:「我可沒有壞心,是你二哥哥,托我給你送一個東西。」
崔李氏一共生了三子一女,長子崔衡,次子崔珏,三子崔瑾,以及崔容這個小女兒。
崔衡年紀不過十八,卻是年少有為,深受當今皇上信賴。三年前他被皇上欽點位探花,然後很快便被外放做官。
上輩子,崔容與他也不甚親近,實在是因為這位兄長兩年後才回來,然後不久之後又被外放,他們兄妹之間,並沒怎麼相處過。不過,短短几次接觸,這位兄長對她態度還算和氣。
她怎麼不知道,晏長平竟然和自家二哥認識的?
宴安從袖口裡拿出一個雕花長盒來,道:「回京的時候遇見你二哥,他讓我把這個給你,說是給你的見面禮。」
這個盒子……
崔容打開,紅色的綢布上邊,擺著一根玉簪,通體潔白,色澤溫潤細膩,做木蘭花狀,花心處吐出一串玉珠來,端莊中又添了兩分調皮。
崔容合上蓋子,這隻簪子,上輩子她也接到過,不過卻不是晏長平直接給她的,而是自家母親崔李氏送來的。
「原來,你和我二哥認識啊。」
宴安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道:「崔衡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若是有人欺負你,你也別委屈的自個兒偷偷哭了,要懂得告狀。」
崔容無意識的皺眉,淡淡的道:「可是,告狀也要有人信我啊。」
上輩子,無論她怎麼說自己無辜,怎麼說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大家都認為是她欺負人,欺負崔顏。
宴安聽她宛若玉珠滾盤的嗓音帶著幾分涼,沒有委屈,只是一種簡單的陳述,可是就是這樣平靜的語氣卻讓人心裡一瞬間揪了一下。
「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信你啊。」
宴安覺得很奇怪,他並不是什麼善良熱情的人,別人是死是活,他也不會有所動容。而崔容他是第一次見,可是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能放著這個姑娘不管。
大概是剛才看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絕望,卻又那麼慶幸,心裡突然就覺得憐惜了吧。那個狡黠明媚像是小狐狸一樣的笑容,可比如今那張哭臉好看多了。
可是我信你啊……
崔容眼裡一熱,酸澀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絲纏上心頭,讓她忍不住想哭。
宴安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你哥哥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崔容捏著手裡的帕子,咬唇看著二人投在地上的陰影,小聲道:「說好的,會一直相信我的。」
宴安一笑,道:「君子一言。」
崔容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小聲道:「謝謝你。」
晏長平。
「姑娘,姑娘……」
追著她出來的綠瓶滿頭大汗,看見她險些就哭了。只是等注意到她身邊的宴安,神色微變。
「綠瓶!」
綠瓶大步走過來,問:「姑娘,您怎麼跑這來了?您……您怎麼哭了?」
看見她滿臉淚痕,紅彤彤的一雙眼,綠瓶急了。
又注意到宴安還有指痕的一張臉,她心裡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是,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您放心吧,綠瓶,綠瓶會保護您的。」
一雙警惕懷疑的眼睛死死盯著宴安,顯然是認為宴安就是崔容口中欺負她的「人」。
崔容扯了扯唇,道:「我沒事。」反倒是自己,還打了人家一巴掌。
綠瓶抓著她的手,嘟囔道:「姑娘,我們回去吧,夫人看不見您,會擔心的。」
崔容點點頭,看了一眼宴安,認真的道:「宴少爺,謝謝你。」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剛才。
宴安立刻朝她露出一個笑來,揉了揉她的頭,自然而然二人之間就有一種親昵出來:「以後別哭了,姑娘家的眼淚可是很寶貴的。」
說著,他眉目彎起來,毫不吝嗇自己的笑容。精緻的五官,陽光在他的眉目間跳動,美景如斯,讓看著他的人忍不住屏息。
崔容和綠瓶離開,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無比認真嚴肅的道:「晏長平,你可別死了,好好的活著。」
別像上輩子那樣,出去了就不回來了。
宴安一愣,不明白崔容怎麼會說出這種死不死的話來,卻覺得她的話底下帶了一種極為深沉得讓人鼻尖發酸的情緒,讓他也忍不住肅然了表情。
「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崔容笑了笑,我總是期盼著我身邊的所有人,都能夠好好的。晏長平,你也要好好的。
——
「那崔家六姑娘會不會說話啊?這完全就是在詛咒您嘛。」
一個生著圓臉大眼做小廝打扮的少年出現在宴安身後,一臉不滿的抱怨。
宴安長眉一挑,若有所思的道:「她那模樣,好像還真怕我會死掉。」
白羽立刻呸呸了幾聲,道:「好的靈壞的不靈,您別老把死提在嘴上。」
宴安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臉,道:「那丫頭力氣可真大,你看看我的臉是不是腫了。」
白羽認真看了兩眼,眉頭皺得死緊:「腫了,崔六姑娘下手可真狠。」
宴安想著她秀秀靜靜的模樣,看不出來還是個大力士,普通姑娘打在他身上就像撓痒痒一樣,哪有這麼大力氣的。
主僕二人往回走,越走越遠,只聽得見主僕二人漸行漸弱的交談聲。
「……您這模樣,等下被老太妃看見了,還不知道怎麼心疼了?」
「你去廚房給我拿個熱雞蛋敷一下,消腫……」
在冬日仍是枝葉繁密、綠意蔥蘢的巨樹靜靜地佇立在角落,陽光從葉子縫隙間落下,在地上投下一個個明亮的光圈。乾淨的石板上,只能看見崔容剛才落下的淚水,一滴一滴,逐漸被陽光侵蝕,蒸發於空氣中,再也沒留下任何存在。
————
崔容剛才大哭一場,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的,綠瓶急得團團轉,問:「這可怎麼辦?姑娘您這樣子,夫人定是要問的,到時候怎麼說啊?」
崔容安撫道:「你別急,去尋個侯府的丫頭,讓她去花廳把卿表姐叫出來。最主要一點,記得叮囑丫頭切莫聲張。」
綠瓶點頭表示明白,她生得很是柔美,卻是一個沉穩的性子,很快的就冷靜了下來。
她們主僕二人在侯府的後花園里,如今正值隆冬,恰是寒梅綻放,冷香撲鼻,一座八角亭坐落在花園裡。
綠瓶用帕子鋪在石凳上,道:「姑娘您在這坐著歇歇,奴婢這就去找個丫頭讓她去叫表小姐。」
今日侯府正忙,丫頭婆子都跑到前邊忙活了,不然便都在花廳那邊伺候,這花園這邊卻是見不到什麼人影,綠瓶只能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崔容點點頭,道:「你去吧。」
今日陽光正好,但是陽光卻並沒有給人帶來多少暖意。
八角亭落在侯府一汪池塘上,池水悠悠,陽光落在水面上,閃爍著一片碎光。底下供人觀賞的顏色各異的錦鯉一點也不怕人,在水下游來游去的。
崔容往手裡呵了口氣,剛才跑出來她手裡也沒有揣個手爐,現在手被凍得通紅。而且身上的長毛斗篷在進花廳的時候便解了,出來得急沒帶上,如今她只穿了芙蓉色的長褙子,裡邊一件白色襖子,襖子里雖然夾了一層細絨的棉,不過崔容還是覺得冷得慌。
「還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以前大冬天沒銀子,家裡也沒見像樣的衣服,一件棉做的襖裙,翻來覆去,縫縫補補穿四五年,裡邊的棉都已經沒了。這樣單薄的裙裳,她還是一樣穿著過了冬天。如今想來,那時候的日子都已經記不清了,可是崔容卻從來沒覺得苦過。
綠瓶很快的就回來了,道:「姑娘您放心吧,表小姐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
「容容!」
有人喚她,轉身便見披著白色長毛斗篷的李卿大步而來,身後跟著她貼身伺候的兩個丫頭。
「卿表姐!」
崔容站起身來,露出一個笑來。
李卿手裡拿著的就是崔容的斗篷,打開就披在了她身上,面帶薄怒,責怪道:「你真是,出門怎麼不把斗篷帶上?」
又摸了摸她的手,冰涼一片,立馬吩咐身後的丫頭拿個手爐塞在她的手裡。
崔容乖巧的站在那讓她披衣塞手爐,李卿用手碰了碰她的眼角,沒有問她的眼睛怎麼是紅的,只道:「你這樣子,是不能見人了,隨我去梳洗一下。」
李卿是侯府大房的人,也就是如今的勇毅猴的嫡長女,她住在東邊的一個湘竹院,湘竹院四周種了不少湘妃竹,清幽靜謐,在寒冬之中仍是綠意蒼翠。
湘竹院後邊更是一大片竹林,微風拂過,竹林中便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李卿帶著崔容來到自己的屋裡,讓丫頭提了熱水進來,絞了熱帕子給她擦臉。
「你這眼睛,拿熱帕子捂一下,再用薄粉掩一掩,應該看不出什麼來。」
崔容乖乖的給她道謝:「謝謝你,卿表姐。」
李卿又道:「阿萱帶著其他姑娘去暖房那邊賞花去了,我跟她們說我讓你去折幾枝湘妃竹來,等會兒收拾好了你就與我一道過去。」
今日來的客人這麼多,女眷那邊有大夫人招待著,隨著各家夫人而來的各個年輕姑娘,則需要李卿她們三姐妹招待了,這也是考驗姑娘們為人處世的時候了。
崔容突然消失這麼久,總要有個由頭,不然其他人還不知道私底下怎麼猜測了,幸好李卿給她遮掩了過去。
崔容拉著李卿的手撒嬌:「卿表姐最好了。」
李卿很是受用崔容的撒嬌,虛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你啊……」
經過此事,原本對崔容還有些陌生的李卿頓時就覺得和這個新來的表妹熟悉了幾分。
把眼睛捂過,李卿讓丫頭給她整里妝容,注意到她手裡的盒子,忍不住看了一眼。
崔容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瞞著的,就直接道:「這是我二哥托宴少爺給我送來的,說是給我的見面禮。」
說著,她把盒子打開,裡邊擺著那支白玉簪子。
「二哥哥……是衡表哥嗎?」
「對啊,沒想到二哥哥竟然和宴少爺認識。」
李卿一笑,道:「當初衡表哥與宴少爺同在國子監,是同窗,打小就有的交情。這次聽說宴少爺受命去西南平亂,應該是回來的時候路過衡表哥所在的寧周縣,衡表哥讓他帶來的吧。」
崔容想了想,道:「二哥哥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
而且還是一個很妥帖的人,在這麼遠的地方都還惦記著給崔容送上見面禮來。
兩人收拾完畢,李卿道:「這簪子你也不好隨身帶著,先擱我這裡吧,等會你回去的時候再帶走。」
崔容自然沒有不應的,兩人便攜手往侯府的暖房去。
侯府的暖房很大,裡邊種著很多花草,如今外邊百花凋零,暖房裡卻是溫暖如春,花香撲鼻,百花綻放。
走近便聽見暖房裡嬉笑軟語,來侯府做客的姑娘聚在一起賞花。
「阿卿,你可是來了。」
一個著了藕色襖裙面若銀盤的姑娘眼尖瞧見她們,急忙走了過來,與李卿說話的語氣帶著八分熟絡。
又見崔容,遲疑問:「這位妹妹,看著倒是眼生。」
李卿介紹道:「這是我姑姑的女兒崔容,你喚她一聲容容就是。」
李卿又轉頭與崔容說:「這是你趙家姐姐,你叫她春華姐姐就是。」
崔容立刻福了一禮,細聲細氣的喚道:「春華姐姐。」
趙春華急忙扶住她,笑道:「原是容妹妹,我剛冷不吝瞥見,還以為是見到哪家仙女了,差點就衝上來叫聲仙子了。」
李卿忍不住笑,道:「你就貧吧。」
趙春華是李卿閨中好友,崔容既是李卿的妹妹,她自然是願意親近的,立刻就牽了崔容的手往人群走。
「瞧瞧,我這是帶了誰來。」
她自來是個爽利的性子,許多姑娘都願意與她來往,叫她說話都停了嘴朝她看來。
趙春華推著崔容讓她站在自己前面,與其他人說道:「這位妹妹大家怕是眼生,是阿卿的表妹,崔國公之女,你們大家可不能欺負了人家。」
崔容側過臉,其他人瞧去卻是含羞帶怯的模樣,小姑娘似是有些不安,聲音也是小小的,不過行禮的動作卻極為端莊,叫道:「姐姐們好。」
頓時,所有人眼前便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