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凈丫頭！凈丫頭！」彷彿被隔絕的世界，羅斯先生焦急的聲音猛地刺入耳朵。
她茫然地轉動著脖子，回過神來，顫抖著雙手握緊那小小的金屬塊。
「羅、羅斯先生……腿好疼……」強烈的疼痛吞噬著神智，出口的話都帶著顫音。
「冷靜！凈丫頭，聽我說，冷靜點，現在立刻擠壓傷口，能擠出多少血來就擠出多少來！」羅斯先生幾乎在怒吼。
「恩……」
已經不知道大腦到底還剩下多少思考能力了，時凈只是機械地按照羅斯先生所說的傷口地方的布料用力扯開一個口子，拼盡全力去擠壓那小小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液源源不斷被擠出來，白皙的皮膚上被捏出了深深的指痕也不敢停下來。
可是、可是這樣……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不是說被感染者咬了之後無一例外都會被化為同類，無法再恢復嗎？
僅僅是擠些血出來就可以避免的話，人們不至於慌亂成那樣。
她是不是……
是不是已經沒救了……
心越來越沉，思考的能力也彷彿跟著消散，向來精明的時凈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也亂了方寸，茫然中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發現時凈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地僵在那，一直在焦急吶喊的羅斯先生也收住聲音，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開口。
「……凈丫頭？」
「……」
「凈丫頭，聽見沒，說話。」
「……恩……」
「我知道你腿疼，現在也沒辦法很好的移動……但是忍一忍，站起來，右邊小巷的角落裡面躲著去，在這裡太顯眼了，要是有其他感染者聽到動靜再趕過來就糟糕了。」
對於羅斯先生難得如此細心給出的建議，時凈卻連聽的心思都沒有，她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
「反正都被咬了，再被啃幾口能怎樣……橫豎都是死，還不如直接在這裡作為一個人被吃光了，我也不要變成感染者。」聲音空洞著，彷彿失去了所有生機。
「誰說被咬了就一定會變成感染者的！！振作點啊！」
「……誒？」
聽到這裡，時凈總算有了些許反應，顫抖著雙手重新將羅斯先生從地上拿起來舉到眼前，「真、真的嗎？」
「之前一直都沒跟你說，是怕你有恃無恐。事實上感染者是有區分的。末世剛剛降臨時第一批變成感染者的人，被稱為初代感染者，它們擁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和種群意識，攻擊力和體能也很特殊，甚至不需要靠捕食人類就能存活。」說道這裡，羅斯先生頓了一下，「被初代感染者襲擊后，必然會成為感染者，是次代感染者，次代感染者沒有思考能力，只會憑藉本能襲擊人類，若長時間不吃到人類則會加快它們的腐化速度，最後自然消亡。被次代感染者襲擊的人類……雖然幾率很小，但也有百分之十的存活率。」
「那剛剛……」
「對，剛剛襲擊你的那個小鬼是個次代感染者，實際上感染區大多數都是次代感染者，剛剛讓你擠出傷口的血是為了減少毒素入侵。其實，最好的阻隔方法應該是……切除的，但是你現在的情況如果真弄出大傷口來反而會失血過多。」說到這裡，羅斯先生也有些緊張，「所以別放棄，冷靜點，快站起來躲到旁邊去，趁著其他感染者還沒發現你的氣息。」
「我、我真的……真的會沒事嗎？」身體的顫抖還沒有停止，但是求生的渴望讓神采慢慢回到了那雙黑色的眼瞳中。
「凈丫頭你不是說自己一向運氣都很好么，怕什麼，而且本a級終端說的話你還不信嗎？沒事的，一定沒事的。」羅斯先生放緩了語氣。
「……恩、恩……恩！！一定、一定沒事的，我的運氣，一直都超好的，我才不要死在這種地方！我時凈怎麼可以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時凈的口氣漸漸加強，最後轉化為堅定，小丫頭原本特有的傲氣全數找回。
「對，這樣才對。」聽到這裡，羅斯先生稍微放鬆了些。
「唔、好痛。」這一會兒的功夫，腿上傷口周圍已經開始浮腫，時凈嘗試著動了一下，發現不止是被咬的腿，另一隻也開始僵硬麻|痹起來，根本沒辦法正常站立。
嘗試無果后，時凈乾脆放棄站起來，拖著漸漸失去力氣的雙腿咬緊下唇一點點往旁邊爬動，裸|露在外面的皮膚跟粗糙的地面摩擦又劃出不少細小的傷口，讓她的樣子看上去更加狼狽。
但是，再多的痛苦也無法阻止時凈的動作，她的腦中只剩下三個字。
——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原本不長的距離在此刻也變得無比遙遠，耳邊不斷傳來羅斯先生鼓勵的話語，終於在折騰了快二十分鐘后，將她自己整個人都蜷縮在了角落的木箱子後面。也許是因為被感染者咬了后的特殊癥狀，只在短短的時間內，時凈就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身體越來越冷。
末世春季的早晚很冷，但到正午的時候氣溫卻異常高，她此刻雖然躲在陰影里也本該熱得出汗，結果卻冷得發抖，宛若墜入冰窟。
腿上的疼痛逐漸向上蔓延，剛剛還只是麻|痹的另一條腿也沒有了知覺，疼痛已經蔓延到小腹。
這樣下去，她還挺得住嗎？
意識也開始混沌了。
最開始羅斯先生髮出的鼓勵還能清晰地傳達給時凈，但漸漸地開始無法辨別其中的含義，此刻甚至已經聽不到了。
難受地發出哼哼的鼻音，望著天空的眼瞳彷彿撞進了一片虛空，什麼都看不清，連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都已經搞不懂了。
她在哪裡來著？
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呢……
啊，對了。
這裡是感染區，到底怎麼來到這裡的……
想不起來了，但似乎被感染者咬了，才躺在這種地方。
羅斯先生說，沒事的。
恩，沒事的。
她還要回去呢，在倉庫內憋了一個多星期後難得出門，走之前還誇下海口會帶回去非常值錢的情報，然後賣個好價錢，大家一起好好的吃一頓。
剛剛跟倉庫內所有孩子打消顧忌沒多久，跟薛夏的關係也漸漸親密起來，陸正恆有些老成卻很溫柔的關切也讓她感動……
好不容易，才又得到了可以稱之為家人的存在。
時凈還不想死。
「……？」模糊的視線內出現了一個人影，遮擋了頭頂的光亮。
漆黑高大的身影，輪廓並不非常熟悉，但絕對不陌生，因為，她似乎看到了那雙深沉的灰黑色眼瞳，不帶任何情感，一片冰冷。
試探性地向無力的雙手注入著最後的力氣，憑藉本能，顫抖地抬起手臂，並半撐著身子，拼盡全力朝那個影子伸過去。
「救……」
「……」
「……救、救……我……」
「……」
「我還、不能……死……」
「……」
「家、里……還有人，等、等我回……去。」
「家？」
「恩，家……」
再也支撐不住抬起的身子，重重摔回地面上，可時凈根本就沒有去考慮疼痛的時間，昏暗模糊的視線，漸漸暗了下來。
只是最後，似乎有很溫暖的東西，輕輕地握住了她慢慢垂下來的那隻手。
那隻手，有著淡淡的溫度。
……
時凈覺得自己在黑暗中漂浮著，周圍有什麼東西忽明忽暗地閃動，但無論怎樣睜大眼睛都看不真切。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腳步卻猛地頓住，再也沒法邁進。
熟悉的大門，熟悉的屋子，裡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她走過去，輕輕將門推開走到客廳，一張張久違的臉展現在眼前。
曾經的家人正圍著茶几邊吃零食邊看著電視上毫無特色的節目，天馬行空地聊著各種各樣的話題，偶爾一句話就可以引起所有人的大笑，和諧溫馨。
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要再往前走兩步，卻有一堵透明的牆壁擋在眼前，無論她如何努力，也沒能縮短這幾米遠的距離。
彷彿有誰在耳邊訴說——
你已經死了，你已經回不去了，這裡，不是你的家。
你已經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沒有歸去的地方。
溫馨的畫面猛地散入一片漆黑，小小的她無助地站在這片黑暗的正中央，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湧上來的感染者抓住她的腿，攀住她的胳膊，撕扯著她的血肉，將她用力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
放開……
放開我！！！
「我……」
深夜的安定區，靜若空城，所有人都該墜夢境的時刻。
第三狩獵團體第四小隊據點某個房間的主人，卻並沒有睡去。
姜徹拿出特製的保養噴霧劑往匕首上噴了兩下，停了一會兒後用乾淨的紙將其擦去，打量了幾眼后，才慢慢把它放回桌子上。
「看來之前的損傷已經完全修復完畢了。」充當衣服上一顆普通扣子的a級感知終端見他做完了這一系列動作后，這才發出聲音。
桌子上的匕首閃過一道暗光，「只靠自我修復可能還要多花些時間，多虧主人的護理。」
「恩。」姜徹毫不在乎地應了一聲也沒多搭話，雖然不覺得對這些機器需要注入什麼感情，但護理好自己的武器才能在危險的末世生存下去，做這些理所當然。
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起身走到床邊。只有他一個人住的房間，此刻床上卻睡著另一個人，「a，那死小鬼怎麼樣了？」
被稱為a的感知型終端沉默地將床上人的狀況掃描一遍后才開口：「一切正常，並沒有受到感染的徵兆，只是還有些發燒。」
「哼，竟然還真的撐過來了，命挺硬。」走到床邊，低頭看著睡在上面的時凈一臉痛苦，姜徹僅是冷淡地給予了這個評價。
「主人，只是……」
「怎麼？」
「……不，沒什麼。」
a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對於它這個反應，姜徹沒深究，他自然是沒那個心情考慮機械的心思。
正要轉頭離開，時凈突然呢喃出聲，讓他頓住了腳步。
「唔、嗚嗚……我……」
「？」
「……我要回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