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羅斯先……」
「凈丫頭啊，既然你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了，就聽我幾句話。」
「不、不對，現在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吧！？你的保護屏障不是只能連續持續30秒就要收起恢復，不然就會受到損傷么？有什麼話等我離開這裡再說！」
時凈說著便暗暗施力想要爬起來，但卻沒能輕鬆如願。她現在看似毫髮無傷，實際踩踏在身上的人和野獸有無數，雖然羅斯先生的防護可以保證她不受任何傷痛，但不意味著可以去除衝力。憑她瘦弱的身體，別說離開這裡，連爬行都非常困難。
小型獸浪的衝擊完全擊毀了人們構架起來的脆弱理智，尖叫著瘋狂逃竄，而感染者們根本不會思考自身會不會被獸浪波及，發覺到人群朝它們藏身處方接近后立刻縱身越去，毫不留情地撲|倒人類溫暖的身體，狠狠地撕扯著新鮮地血肉。
再寬敞的馬路上堆了上萬人都會顯得狹窄，更別說這樣毫無章法地炸了鍋。
用力掙扎在地面上的時凈眼睜睜看著又有人被踩倒壓在了自己身邊，那人尖叫著伸出手，撲騰著想要爬起來卻連膝蓋都撐不起來，就那樣不甘地瞪大著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暗紅色的液體不斷從口鼻中湧出。
一個晚上，見過了太多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時凈原本開始麻痹的神經卻再次有了觸動，那沉悶又酸澀的感覺湧上眼梢。
手腳健全沒有受傷卻躺在這裡被保護著，那種無法言喻的無力感不斷地撞擊著她的自尊，最後化為無法宣洩的焦急，才讓她在剛剛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能憑藉著本能橫衝直撞。
只是……
現在若再這樣持續下去的話，連羅斯先生也要受到損傷……
越堆越多的沉重終於壓垮了她用固執構架起的虛假堅強，壓得時凈險些斷氣。然而現在她沉重的雙手現在連抬起來捂住雙眼逃避現實都做不到，只能緊緊地摳住身下被踩得堅硬的雪塊，咬緊了嘴唇。
很快，淡淡的血腥氣充斥了口腔。
「看來終於弄清現實了？」發覺到時凈的動作后，剛剛沒有阻止她掙扎的羅斯先生再次開了口，帶著平日開玩笑的口吻，「乖乖地躺會兒吧，就是有點涼。但沒事的，一會兒就過去了，別害怕。」
「……」
「怎麼了？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凈嚇傻了不成？」
「……」
「嘿~傻丫頭，回句話給高貴的本人聽聽？」
明明周圍吵得可以讓人腦袋炸掉，但時凈卻覺得非常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羅斯先生的聲音。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慢慢地張開了嘴，發緊的喉嚨滾動一下，道出了顫抖又脆弱的聲音，以及一直掩藏在心中如今已經膨脹得無比巨大的不安。
「……羅斯先生。」
「恩？」
「求你了，你不要出事……」說到這裡，時凈哽了一聲，「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然而，向來心直口快從不留情面的羅斯先生既沒有落井下石地毒舌，也未曾做出任何正面回應，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說出了毫不相關的話。
「凈丫頭，你真的是個好孩子。」
羅斯先生的語氣突然像是個歷經滄桑的老者，半是感嘆，半是憂傷，短短的一句話就能夠讓人輕易察覺到，它究竟見證了多少時光的流逝。沒等人考慮它為何突然這麼說出這樣的話，羅斯先生繼續說了下去。
「非常偶然得到了a級終端，雖然最開始確實什麼都不懂，但隨著對終端的了解后，既沒仗著a級終端狐假虎威，也沒生出什麼野心。明明有著很不錯的資質，心甘情願呆在那種破舊的小倉庫里跟一群野孩子過苦日子……該說你是單純善良呢，還是脾氣古怪呢？從我被製造出來有了意識之後，還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孩子。」羅斯先生稍微頓了頓，隱去了剛剛那份滄桑，語氣染上了笑意。「但，是個招人喜歡的好孩子。」
「……」
「別看高階的終端都那麼搶手，其實我是不太喜歡這個身份的，莫名其妙被人類造出來，明明擁有意識卻不能按自己所想的去行動，只能一生在□□控著存活，這可是相當無聊的。沾了那麼多血，被人爭搶了那麼久，最後竟然落在了你這小丫頭手裡。淪落到被融入磚頭這種地步自然不太爽，但其實啊，凈丫頭，你能成為我的主人，我很高興。只有你這麼一個人類，沒把我當成道具，而是作為朋友來相處。所以，我很榮幸。」
時凈抿了抿嘴，第一次聽到羅斯先生這樣平和坦率地給予了承認，但她卻一點都不想聽。一直未說出口的話推心置腹地講完，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然後……
然後羅斯先生是不是也就要消失了？
「……沒有，我沒把你當朋友，就是把你當工具，理所當然地利用著，現在也是，就這樣把你當成擋箭牌！明知道你是個攻擊型的終端，防護結界只能持續三十秒不然就有損傷，我還是……還是……還是……」
喉嚨越發乾澀起來，時凈憋著一口氣，再也沒能發出聲音。
「所以說，你真的是個好孩子啊。見不得有人在眼前死去，想要溫柔地對待每一個對你好的人，甚至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抗在自己的肩上，善良得不像存活於末世的人。之前我也說了，善良並不是壞事，但是啊，凈丫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斯先生的聲音帶上了一些細微的雜音，不再像最初那樣清晰乾淨，「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光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是，她知道的，在這末世其他人的眼中，她就像個可笑的跳樑小丑吧？
信誓旦旦地說著要守護家人，死腦筋地往前橫衝直撞根本不想後果，其實除了這份衝勁兒之外她什麼都沒有。如果不是運氣好一點，如果不是羅斯先生陪在身邊，她早就不知道凄慘地死在哪個角落裡了。
她有資格說什麼守護呢？
她守護了誰呢？
小忠、小光、小燁、小惠、薛夏……
她一時的任性和猶豫，間接造成了這讓人根本不想面對的凄慘現實。
能怪誰？
只能怪她自己，太弱小了，弱小到連下手解決一個感染者的覺悟都沒有。
光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可她這哪裡是善良，根本就是個無理取鬧的熊孩子，揣著一顆玻璃一樣的聖母心，到頭來不僅拖累了那麼多生命，還把自己摔了個粉碎。
哭？
時凈自|虐般更加用力地咬著下唇，血腥的氣息又濃重了幾分。
她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她跟誰較勁兒一樣狠狠地閉著眼睛，似乎這樣做就可以阻止眼角繼續濕潤。咬緊牙關不吭一聲，生怕稍微鬆了力氣，就會丟人地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羅斯先生的結界還堅固地籠罩在身邊，那被守護著的安心感是這一年下來時凈最熟悉的感覺。但是，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份力量，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滴的衰弱下去。
這樣下去不行的，若是什麼都不做的話，連羅斯先生都會失去。但時凈知道，就算開口乞求對方收回結界讓她就這麼死掉算了，那位心高氣傲的高級終端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嘴巴特別壞的羅斯先生明明只是個機械，卻有一顆八面玲瓏溫柔至極的心。
可悲的是，一直被幫助的時凈在關鍵時刻還是在一味的接收，無法給予絲毫回報。她非常明白，渺小的她現在就是漂泊在暴風雨中的一葉小舟，在波濤中沉浮不定，是否會被擊翻完全是看暴風的心情。
無能為力。
這感覺，真的比死還要難受。
求你們了，快點走開啊，快點逃走啊，不要再這樣踩下去了，無論感染者還是獸浪，拜託你們，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若不然，羅斯先生它就——
多麼可笑，她竟然除了祈求之外一事無成。
「凈丫頭。」
與周圍的慌亂無關，時凈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永恆的死寂之中許久許久，羅斯先生終於再次開了口。而在聲音傳入時凈耳朵的瞬間，讓她的心再次一陣抽痛。
已經不再是她熟悉的聲音了。
原本清亮的聲音開始破碎不堪，宛若壞掉的老舊播放機，發出了非常詭異的音色，偶爾夾雜進幾聲吵雜，讓人聽起來非常不愉快。
下意識又收緊了右手上的力氣，緊緊地握住那堅硬的鐵塊，彷彿這樣才能夠安心一些。
感覺到時凈這彷彿怕生的孩子本能追尋安全的行為，羅斯先生輕輕地笑了一聲，然後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又破碎了幾分。聽得出來，每拖一秒，對它的影響都非常大。
「你不是平時最討厭被當成小鬼頭么，那就別做出小孩子的舉動啊，害怕了？」
「……」
「凈丫頭？」
「……恩。」
「當然啦，你本身就還是個小孩子。在末世里，小鬼基本上都活不下去的，所以既然還能夠呼吸就是賺，就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嗎？」
「……恩。」
「你這丫頭就是平時太不珍惜自己了，如今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活得更艱難一點，自己一個人不能太胡鬧了啊。」
「……恩。」
「不過我也不是很擔心就、是了，凈丫頭你的天賦我一點…都不懷疑的，不要、浪費了，找個能好好培養你的、團體可以……生活得更好。」
「……恩。」
「管理層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無論、無論再怎麼好奇，沒……有保障的前提下不要……再、主動去接近了，這一點，一定…要記住。」
「……恩。」
「還有……傷心了，哭一段時間、也好，但是、哭過了之…后，就讓它、過去、吧……能、能認識你、我、我很高、興，你、你是……最棒、的，主人、了。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
時凈慢慢張開眼睛，模糊的視野中有無數黑色的影子踏過，有什麼她一直禁錮的東西，順著眼角淅淅瀝瀝地滑落。
羅斯先生的聲音已經聽不太清了，但是，屬於他守護結界的光輝，卻沒有半點暗淡。
「凈丫頭。」
「……恩……」
「你要堅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