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
兩天。
放在最和平的時代，大概並不覺得怎麼漫長，吃個飯發個呆睡一覺，時間便可以輕易溜走。
可是對時凈來說，這兩天，度日如年。
在沒有等到其他狩獵者來之前，她的處境非常危險，為了以防萬一，她將射擊訓練場內所有可以進入的通路全部堵死，哪怕窗子，都被各種各樣的東西掩住。
確認屋子已經被完全封閉后，時凈這才稍微放下心細心地搜颳起屋子裡殘存的物品。翻了許久，也只是從一個休息室模樣的地方翻出了一瓶沒開封的純凈水和一塊有些發硬的小麵包。
這是她唯一的糧食，究竟能不能憑藉這點東西支撐到救援，誰心裡都沒底。
此外，另一個嚴肅地問題也接踵而至——時凈確實並不是手無寸鐵，然而問題在於到手的上好狙擊|槍她根本就沒接觸過。當初她被長安扯到這裡所接觸的，只有小型氣手|槍，大型的槍|械確實從未摸過。
若這槍是組裝好的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各個零件被分拆開來好好地擺在盒子里，大腦中對於使用方式處於一片空白的時凈除了盯著盒子乾瞪眼之外，根本無法下手，這還不如她直接掄起盒子往感染者腦袋上砸來的爽快。
真正能稱得上防身武器的只剩下了那把一掌長的小匕首，足夠鋒利，小巧玲瓏，就算時凈也可以輕易揮動。只是單憑這麼一把小小的利刃和毫無技巧的身手究竟能拼到什麼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確定好所有東西后，時凈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都貼身收好，在將那瓶水塞進自己不大的腰包時，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了塞進內層口袋裡那小小的物件，身體僵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著動作，只是原本就抿起的唇，咬得更緊了一些。
接下來，就只能靠運氣了。
運氣這東西，她向來不缺……
若是曾經的時凈，大概會笑得肆無忌憚說出這句話吧。如今，她也只是慢慢合上了眼睛，深深呼吸幾次再次睜開，漆黑的眼瞳中，再也沒有了一點天真。
運氣什麼的太過虛幻飄渺，她不會再被那種虛幻的東西左右。
無論如何，哪怕是千瘡百孔一路匍匐爬行蹭了滿身傷痕，她也要活著，從這深淵地獄里爬出去。
這條命早已不是廉價到可以輕易丟棄的東西了，所以——
活下去。
接下來的記憶完全是昏亂的。
躲在休息室的桌子下面，祈求著沒有感染者能發覺到自己的氣息，但太過寂靜的空氣反而會帶來強烈的不安，折磨著她的神經。
這期間，感染者路過了兩次。時凈可以清晰地聽見牆壁的對面傳來那特殊的呻|吟，聲音黏膩地粘連在一起，污濁不堪，聽著只會讓人毛骨悚然。
第一次，那感染者只是徘徊了許久便悄然離去了，接著訓練場便再次落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小塊麵包自然頂不上什麼的，最多能夠抗住一天的飢餓，到了第二天夜晚，時凈只覺得腹中空空，胃一陣陣地抽搐。這難耐的情況若是能睡過去自然是好的，偏偏她卻不能入睡。
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一幕幕過於殘忍的血|腥畫面便會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折磨著她的神經，讓懊悔充斥進每一條神經緒。時凈咬緊牙關禁錮住眼角一次又一次泛起的酸澀，愣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來。
總算熬到第二天後半夜，本以為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誰想卻突然生變，被堵得嚴嚴實實的窗子傳來了撞擊聲。
時凈知道淪為感染者后，身體機能死去的同時會產生細微強化的改變，驟然高躍攀爬牆壁對感染者來說不在話下，但十二層的高度竟然也能爬上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大，時凈躲在休息室的門后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平息這情緒。羅斯先生曾經教給她潛伏的方式已深深銘記於心中，長安所告訴她如何集中精力讓雙手不顫抖的技巧也早就刻在了心上。
當玻璃被撞破的尖銳聲響在屋外回蕩后，懸在半空的心意外慢慢地沉了下去，原本的緊張彷彿在瞬間一松飛得不知蹤影，反而冷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門邊的縫隙，耳邊的聲音清晰得不可思議。
呼吸聲、心跳聲、風聲、腳步聲、衣料摩擦聲——
就在發覺到那感染者接近門口正要撞進來的剎那，時凈瞪大眼睛吼叫著先一步將匕首刺了過去，直接連帶著薄薄一層木板門一同穿透，直接刺在了門對面的感染者身上。
「啊啊啊啊啊——！！」
正面對上，她是沒有任何勝算。
所以，要麼出其不意，要麼借東西遮掩。這木板門根本不能抵擋什麼衝擊，那還不如借其掩人耳目，直接發動攻擊。
時凈顧不上那麼多，宛若瘋了一樣吼著，一下又一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匕首抽|出又捅|進去，整個人身體都跟著一次次撞擊在門板上，很快，臉頰和雙手被撞得一片通紅。
一連刺了多少下誰也記不住，在絕望被飢餓和睏倦的熏染下一同逼上絕路后，人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等回過神來，時淨髮現眼前的木板門千瘡百孔，稍微碰一下就會轟然倒塌。她驚魂未定地稍稍將門推開了個縫隙，將腦袋探出去，見那男性感染者的肚子被戳得千瘡百孔，本就腐爛的*哪裡經得住這種襲擊。而致命的一擊約是脖子上的那一刀，腦袋軟趴趴地歪在一邊，和身體幾乎分離。
一瞬間湧上了些許嘔吐的窒息感，但時凈知道現在她沒空再去吐了，窗戶大敞著，能當做盾牌的門板也破得可憐，若不趕快找東西堵上，再跑來一個感染者她是絕對無法毫髮無傷順利解決的。
拖著有些沉重的身體，走向窗邊，扯著附近的射擊靶子往窗面前堵，如果條件允許，她恨不得直接把窗子用木板釘死，不過現在也只能……
「砰——！」
「……？」
那麼突兀的，遠遠地隱約傳來一聲槍鳴，些許是因為距離太遠，聽得並不真切，卻讓時凈身體猛地一顫，不可置信地朝窗外望去。灰突突的廢墟一片狼藉，毫無生機，只是一眼就足以讓人絕望。但是……一下個爆鳴聲很快再次飛入耳際。
不是錯覺！
陷入了地獄的絕境終於有了一道微弱的光芒隨著慘白的朝陽一同照射進來，輕輕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讓她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有了絲毫鬆懈。
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時凈貼著牆慢慢地滑坐到地面上，下意識伸手按在了小腰包上，眯了眯眼睛。
「放心吧……我活下來了。」
…………
首先到來的，是之前莫名失去蹤影的管理層所掌控的狩獵團體。作為第一個到達此處的團體，他們倒沒急著搜刮物資，而像是真的為了拯救倖存者一樣四處搜尋著。被找到的人只要經過檢查確認沒有被感染者襲擊后，就會被很好地保護起來，等著一同坐車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去。
所有被拯救的人都激動得感恩戴德，而站在其中的時凈卻滿臉麻木。
冷靜地想想，為什麼在發生意外前，原本守護著安全區c的管理層會人間蒸發般不知所蹤？卻在事發后又莫名其妙高高在上地跳了出來？
若當時他們還在現場，做出緊急指令的話，就算保不住安全區，傷亡也不會慘成那樣。
只是，管理層到底打著什麼鬼點子，時凈想不清，也不打算想。羅斯先生留給她的話深深刻印在腦子裡——管理層並不是好地方。
錯綜複雜的線索零碎地散了一地，無法拼得完整，現在弄不明白，時凈卻並不打算放棄。有什麼東西還潛伏著，直覺告訴她這並不簡單，若真追尋下去絕對不是一條輕鬆的路，可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踏進去。
只是在那之前，她必須要變強。
失去的痛，用力地敲擊著她的痛覺神經，帶來了破滅地打擊。
想要變強，想要活下去，想要真正能守護珍貴的東西，天真幼稚的溫床，隨著她褪去的稚嫩一同碎裂。
所以，她——
「小凈！！！」
手腕猛地被抓住，時凈身體一僵，茫然地回過頭去，對上了陸正恆那張憂心忡忡的臉，一直綳著的心尖猛地傳來一陣疼痛。
「……正……恆？」
聲音梗著有些干啞，她看著眼前的少年相當狼狽的模樣，可見在失散的那段時間也經歷了不小的衝擊。但既然能夠被管理層的人保護起來，就說明他並沒有受傷。
本以為失去了所有家人，如今還能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時凈喉嚨一緊，肚子里翻騰著千言萬語，卻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正恆緊張地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完終於鬆了口氣，看清時凈的臉色后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麼，冷靜的臉上一閃而過沉痛后，便用力拍拍她地肩膀寬慰開口，「你沒事就好。」
「……我……」
「你也沒有那個能力，不是你的錯。」
「……就算有能力，最後也還是因為我，而毀掉了。」
緩緩低下頭，時凈甚至無法直視對方的眼睛，內疚在心中滋生，撕扯著她那片軟肉。時凈說的並不是很清楚，陸正恆向來聰明，很快就理解了她話中的內容。
之前他大概就猜到時凈手中有個高級終端護身了，如今既然落到這幅田地，多半那東西也損壞了。
但是陸正恆並沒多說什麼，只是沉默了幾秒后再次開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
「經過這件事，我算明白了，單憑我們是活不下去的……剛剛管理組有個人問我想不想加入他們的狩獵團體，最開始需要經過訓練，如果通過的話就可以正式稱為管理組的人了，這樣總有些保障……小凈，你也跟我來吧，你的話絕對沒問題的。」
陸正恆的選擇並沒有錯，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眼下最穩妥的方式，只是……
雖然有些對不起對方為自己著想的好意，但經過了這一遭，時凈對管理層的評價更是一落千丈。
她不會去怨恨選擇了管理層的陸正恆，可不意味著，她也會加入。
至於無依無靠地她能去哪裡——
不知為何，腦海中，一閃而過那雙灰黑色冷漠的眼瞳。
堅定地搖了搖頭，剛剛的憂傷全數被掩蓋，時凈抿著嘴抬起頭來，正對著對方的眼睛。
「我自己會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小凈……！」
「正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沒臉再面對這個少年，時凈轉過頭去沉默下來看向遠方——
那裡，有她決定要走的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