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徐稷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周謙生和鍾傑,微微尷尬,就要轉身走開。
冷不防鍾傑突然笑開了,還跟他打招呼:「這麼巧?」
徐稷只得轉過身來,嗯了一聲。
路鶴寧站在店外看了一眼,總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對勁,不過徐稷到底跟那倆人比較熟,算起來他才是外人,參與進去難免有些不合適。路鶴寧悄悄給徐稷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先上前面去看看了。
路鶴寧走出很遠后,鍾傑和周謙生才收回視線。徐稷背著手在一排內衣前面溜達,假裝看著保暖內衣上的價格。
最後還是鍾傑忍不住,哼了一聲問道:「你來買內衣的?」
徐稷搖了搖頭,視線忍不住往那排丁字褲上瞅了一眼,嘴上道:「隨便看看。」
「哦,」鍾傑答應了一聲,過了會兒見徐稷不說話,才繼續問:「你那天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事?」
「沒有啊,」徐稷轉過身,看著他說:「大過年的能有什麼事,就是打個電話而已。」
「是嗎。」鍾傑頓了頓,忽然道:「我那天不是故意掛斷的……」
「哦?」徐稷看了他一眼。
「那天我在我爸媽家,電話沒打完就被熊孩子給搶過去玩賽車了,後來我拿回來再給你回電話的時候,你那邊一直在佔線。」鍾傑裝作不在意的撇開頭,撥弄著櫃檯上的幾件內衣袋子:「我以為你生氣了呢。這幾天都沒個聯繫。」
徐稷愣了愣,這才想起那天晚上的確有過一通呼入電話,但那會兒他正跟路鶴寧聊「我們死去的爸爸」,周圍鞭炮聲太大,他聽得不是清楚,剛開始的時候還想著一會兒等掛斷看看,誰知道後來聊得太久,等結束通話的時候他早把這茬給忘了。
徐稷有時候的確覺得鍾傑有些矯情,他對於哄人極其的不耐煩,甚至有些封建的想,如果是女人,那矯情彆扭還可以理解,頂多有些麻煩而已。但如果是個男的,大老爺們有話不好好說,非要來我不聽我不聽的來那一套,那就是有毛病了。
「沒有,我就是沒注意,打完電話就去睡覺了,」徐稷想了想,覺得鍾傑這應該是要掀過這一頁的意思,於是順著台階問道:「你們這是出來買東西呢?挑好了嗎?」
「啊,不是,」鍾傑指了指周謙生解釋道:「我們幾個同學說好今天聚一聚,定的是一樓的ws牛排。我和謙生來的比較早,先撞上了,所以順道上來買件衣服。」
周謙生也點了點頭道:「二哥你一會兒一塊過來吧?」
徐稷搖頭:「你們同學會我去幹什麼?」
周謙生道:「都是你認識的人,郭東也在,而且他一直想約你也沒約上,今天這是個機會。」
徐稷聽這話挑了挑眉,更不樂意了:「他一個放高利貸的約我幹什麼?不去不去。」他挺瞧不上郭東的買賣,言語間也絲毫不掩飾,又對周謙生道:「你說你也是,好好一個大學,那麼多同學幹什麼的沒有,你非得跟這种放高利貸的混一塊?我一個高中畢業的都覺得他那行缺德,上課學的周扒皮你都給忘了嗎?」
「……」周謙生愣了愣,看了一旁神色古怪的導購員一眼,有些無奈地糾正道:「周扒皮是地主……」
「……哦對,他是地主,那個叫什麼來著……黃世仁,」徐稷面不改色道:「黃世仁不就是干這種利滾利的買賣嗎?你看他逼死了楊老爹又害死了喜兒,把別人害的多慘。就你那個同學乾的勾當,我看跟黃世仁也沒差多少啊,借一百萬年底一還利息就得八十萬,坑人呢吧?」
鍾傑的眉頭皺了皺,看了他一眼,也跟著看了看一旁拿眼斜瞅著徐稷的導購員,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周謙生也不想繼續討論了,不過還是辯解道:「郭東他們是合法的,嚴格意義上和你說的高利貸不是一回事……算了,反正你不懂,不提這個了。」
他說完默默嘆了口氣,見氣氛有些僵,轉而看著鍾傑道:「你買的怎麼樣了?他們幾個應該快到了。」
鍾傑在他倆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笑笑道:「差不多了。這幾件有點猶豫。」他說完又瞧著徐稷:「你覺得那件好看?」
櫃檯上擺了四五件四角的內褲,徐稷看了眼覺得都一個樣,隨手指了一個。
鍾傑看著那件猶豫了一下,默不作聲的拿起來交給了導購員,又問周謙生,「你覺得呢?」
周謙生伸手點了點,「這件吧,看著是他家今年的新款。」
「是,你還真挺懂的,」鍾傑笑笑,把這一條也拿了起來遞給導購,又轉過臉笑道:「不過新款也有新款的不好,一點折扣都不給,這一條就一千多呢。」
「貴有貴的道理,」周謙生捏著眉心嘆氣道:「你又不缺這錢,何必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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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揮手告別的時候客客氣氣,分開后各自的臉色卻都不算好看。
路鶴寧就在前面不遠的一家男裝店裡,等扭頭見徐稷黑著臉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徐稷手裡拎著倆紙袋,路鶴寧本來正跟店員說話,見狀驚訝地問道:「這麼快就過來了?」
徐稷沒言語,黑著臉往一旁休息的皮沙發上一坐,倆紙袋也隨便的放在了一邊。
路鶴寧早就選好衣服了,原本就等著他過來好拿自己的□□付錢,這會兒見他似乎氣不順,也不再追問,只伸手道:「把卡給我吧,我去付錢。」
徐稷這才有了反應,翻了翻,從紙袋裡翻出錢包道:「你這衣服多少錢?」
路鶴寧高興道:「打完折一千九,還送一條領帶。」
徐稷剛把卡抽出來,聽這價錢愣了愣,捏著卡道:「太便宜了吧。」
路鶴寧看他一眼,見他臉色不好,解釋道:「我就是參考著這個價位來的,也可以了,給打了五折呢。店裡就這麼一件。」
徐稷卻又把卡收回去道:「你去穿上我看看,給你參謀參謀再說。」
路鶴寧猶豫了一下,他已經打算買了,就不想折騰了。只是徐稷不知道犯什麼病,把他的□□又塞了回去,一副他不換衣服就不給他的架勢,只得無奈地去試衣間里換了上去。
出來后徐稷果然道:「太丑了,不要這件。」
路鶴寧也不喜歡這一身,上衣偏長,駁領太寬,還是藍色豎條紋,顯得人歲數偏大。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預算如果是去服裝市場或者購物中心,或許還能挑挑揀揀,但是在這家商場里,能買到這一身已經算是撿漏了,畢竟除了款式外,衣服的質量和大小都很合適。
他看徐稷的情緒不太對勁,覺得這人可能是讓人是刺激了,心裡忍不住吐槽他遷怒,嘴上卻耐心勸道:「我覺得還好啊,我去上班,雖然不能穿的太隨便,但是也不適合太隆重了,以免搶了領導的風頭。」
徐稷不言語,自顧自地在一邊看別的款式。
路鶴寧怕他真犯起軸來,心裡忍不住後悔剛剛怎麼就把□□放他那了,一邊伸手去拉他:「行了,我就看好我身上這件了。」
徐稷側頭看了他一眼,手裡卻已經捏住了另一件,對店員說:「這一身給他拿個號試試。」
店員清脆地應了一聲,忙去找號。
路鶴寧剛要阻止,就感覺徐稷反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道:「貴有貴的道理,你用不著這麼湊合。」
「……我怎麼就用不著了,」路鶴寧簡直要急眼,「我這一身一千九也不算便宜了。要擱購物中心都能好好挑一挑了。」
徐稷搖頭道:「購物中心的哪能穿出去。」
「購物中心的怎麼了?你不照樣穿著高仿貨地攤貨滿大街跑嗎,別以為我沒看出來。」路鶴寧無語,又問道:「那一身衣服多少錢?」
「沒多少,」徐稷聽他說完,指了指一旁的紙袋說:「看見那邊的小褲衩了嗎?也就四五件褲衩的錢。」
「……」
店員找了合適的尺碼過來,徐稷把人往後推,一直給推到試衣間里,又把衣服放了進去。
這一身換上的確效果立現,路鶴寧推門出來,就聽店員小姐在一邊慨嘆道:「您皮膚真好,穿這顏色格外好看。身材也是標準的衣架子,褲子都不用修的呢。」
路鶴寧匆匆看了一眼,的確是很讓人喜歡,但是兩件的價格天上地下,只能依舊搖頭嘆道:「我覺得還是剛剛那身更合適。你幫我把那個包起來吧。」說完見店員神色略有些失望,只得又誠懇道:「謝謝,麻煩你了。」
路鶴寧最後還是划卡買了那身打折的,他後來的臉色有些僵硬,徐稷也不知道怎麼拐過了彎,沒再為難他。他出了店門后鬆了口氣,默默地把□□放回了口袋裡。
徐稷跟在後面道:「你那個口袋裝著容易掉,放我這吧。」
路鶴寧看也不看他,默不作聲地往前走。
徐稷又道:「要不然去買個錢包吧?你錢包被偷了不是一直沒買新的嗎,走啊,我跟你去看看。」
「不用看了,這裡的東西我買不起。」
徐稷在一邊有些冤枉,在後面快走了兩步說道:「不就是讓你多試了件衣服嗎,這就不樂意了?這麼小氣。」
「是我小氣還是你肚子里有氣,」路鶴寧不留情面地撇了他一眼,「你剛剛在那邊聊什麼了?聊了一肚子氣到這邊來耍威風……」
徐稷哼了一聲。
路鶴說:「你們有什麼矛盾有什麼問題那是你們的事。你們有錢能買個一兩千的內衣也是你們的事。懂嗎?但我不一樣,我現在欠著債,要還錢,要掙錢,要省錢……」
他說到這有些無奈,又嘆了口氣道:「你剛剛那麼做我真的很尷尬,瞎子都能看出來哪個好哪個壞,我又不傻,我不就是圖便宜嗎……更何況那些店員也是吃提成的,我這人的能力擺在那,撐死就能花兩千,你卻讓人拿件小一萬的衣服,又小心翼翼的伺候我穿上去再脫下來,我又沒錢買……」
徐稷反駁道:「我有錢啊?」
「跟我有屁關係啊!」路鶴寧皺著眉低聲喊了一聲,喊完才發現自己竟然爆粗口了。
不過這一聲小小的發泄讓他心緒平復不少,路鶴寧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想,徐稷跟自己非親非故,已經幫過不少忙,今天的事情雖然欠妥但是也是好意,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他想到這,忍不住用餘光去瞧徐稷,碰巧徐稷也在看他,倆人的視線一觸即開。
路鶴寧略微轉開頭,小聲道:「我就是覺得有點不太好,你以後別這樣了。」
徐稷就勢嗯了一聲。
路鶴寧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新的話題,於是隨便找了個話頭道:「不過你買了件什麼啊,一件兩千多?」
「就那個丁字褲。」徐稷伸手去掏那個小紙袋,有些得意的說:「給你看看,還是紗網的呢。」
「……你……」路鶴寧看著他手裡那一小丟丟的黑色小網兜,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在徐稷很自覺的展示了一下就放回去了,沒當場抖一抖做個展覽。
周末的時候路鶴寧沒再出去,他在家做了下功課,借著徐稷的書房查那幾家公司的基本情況。徐稷正好也閑在家裡,看他仔細的樣子難免有些好奇,總要時不時得路過一下,看看路鶴寧都在忙些什麼。
好在路鶴寧投入之後很少受他打擾,只顧著盯著網頁念念有詞。徐稷有次借口送水果過去,才無意中發現路鶴寧念的是英文。
然後那公司的網頁明明是漢字的。
徐稷一開始有些驚訝,後來「路過」的次數多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在吃飯的時候問了出來。路鶴寧回答道:「我是應聘的經理助理,但是這幾家公司都有對外業務,所以英語是必須的。」
徐稷不解,他自己連英文單詞和拼音字母的念法都分不清,經常大鍋燴,所以一直覺得會英語的人都很牛逼。他忍不住問道:「不就是個助理嗎?還要會這麼多?」
路鶴寧笑了笑。
徐稷想了想又問:「那你工資高嗎?」
路鶴寧把薪酬標準又說了一下。
徐稷這下更驚訝了:「他這個工資也不比鍾傑給的多啊,你當初怎麼不去他那裡?」
「……還是有差別的,」路鶴寧微微遲疑后,認真道:「一是當時我並沒有做助理的經驗,和他們的應聘要求並不相符……」
徐稷搖了搖頭:「不會啊,他說一開始特別看好你呢。」
「那是因為薪酬,」路鶴寧道:「因為我的條件並不是十分符合,所以當初面試的時候,他們壓低了標準,每個月固定工資三千二,裡面包含了全勤獎和五險一金,也就是我實際拿到手的錢才兩千多。除此之外加薪的空間很低,你當初說的穩定后五六千,可能要一年,也有可能要兩三年。」
路鶴寧在這裡停頓了一下,也嘆道:「不過我自身的原因也很多。那時候我的確覺得少爺的收入挺可觀的……畢竟我才第三個月,那個月零零總總也有一兩萬了,那錢來的太快……」
他差一點就覺得,不如這樣幹下去吧,起碼來錢快,至於臉面,誰在乎呢?這個社會想來笑貧不笑娼,要指望死工資他不得被逼死嗎。
那時候徐稷的幾句話算是暫時敲醒了他,再加上他發現要債的人並沒有催很緊,這才得以稍稍緩了口氣。後來在工廠的時候也曾心灰意冷過,時常覺得自己何至於混到這種地步,他自負又自卑,說到底不過是長久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了,既沒有什麼社會經驗,也沒有多少對自己的正確認識。
路鶴寧現在回頭想想,可能所謂的「成長」,也就是那個樣子——現實一次次地把你甩到或好或壞的境地里,你再摸索著爬出來。
周一路鶴寧換上了新的衣服去複試,徐稷正好去市裡,於是早早的出發,捎了他一程。只是這次複試的繁瑣程度超乎了路鶴寧的預料,他先是和其他幾位應聘者一同進入會議室答題,繼而又被留下,等了半個小時后開始輪番接受各級主管人員的面談。
接近中午的時候複試終於結束,人事部門當場給了他答覆,告訴他這周內隨時可以來上班。
徐稷接到路鶴寧電話的時候,正在一處棋牌室里消磨時間。後者的語氣欣喜非常,連語調都是往上升的。
路鶴寧道:「我通過面試了!這周就可以來上班,今天他們給了我好多材料!讓我回去慢慢看呢。」
徐稷笑了笑,問他:「那你們公司管住嗎?」
「不管,」路鶴寧笑著說:「不過沒關係,我看過附近的房源信息了,有合租房,才400一個月。」
徐稷哦了一聲。
路鶴寧又笑了會兒,才道:「我今天找找房子,有合適的這兩天就定下來。」他說完突然頓了頓,十分認真道:「謝謝你,徐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