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稷還真沒想到路鶴寧嘴裡的高人指點,高人就是他的室友李軍。


  路鶴寧解釋:「軍哥現在雖然在產品研發部,但是他以前是做市場的,而且一直不錯。」想了想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又由衷讚歎道:「軍哥是真的很厲害,那個二級廚師證就不是好考的,他又上班又看店,也不知道怎麼考下來的。」


  徐稷心想,這有什麼難的,幹什麼行業干久了還不能有點經驗了?就是考證的確是個難事,不過看這樣這個李軍得四十往上了吧。四十往上,毛病一堆,也不知道路鶴寧跟他一塊合住有沒有吃過虧。


  他想了想,還是催促道:「那你快叫上他,請他吃個飯。」說完又道:「人情世故上你可就不如我了,你們就是天天一塊吃食堂,這單獨請客意思也不一樣,讓你叫你就快叫。」


  路鶴寧不是不想請李軍,只是覺得徐稷來請客的話怪怪的。他堅持道:「真的不用。」


  徐稷比他還堅持:「你就跟他打電話說一聲,看他去不去不就知道了。」說完還不忘強調:「你就說請他來明軒樓吃,解放路上的明軒樓。」


  路鶴寧拗不過他,只得給李軍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後者答應的很乾脆。又問了時間地點,說自己現在在外面,大概稍微晚點到。


  倆人先開車往解放路走,徐稷不免有些得意:「我就說吧,這請客也要看地方,你要請人的話什麼小飯館小餐廳小火鍋店,他有可能不去。但是你一說明軒樓,去不去?」徐稷嘖了一下,挑眉道:「去!保準兒去!不信你試試就知道了。」


  路鶴寧坐在副駕上看他一眼,哭笑不得的轉開了臉,心裡卻暗自琢磨自己帶了多少錢,夠不夠這頓的飯錢。


  明軒樓他知道,就在解放路上,左邊是政府廣場,右邊是一精品酒店,黃金地帶,自己佔了兩棟獨立的小樓,門面不大,裡面的裝修卻極其奢華。一開始路鶴寧還只是聽說這裡吃飯講究,菜是外省某地專供的,雞是三山五嶽跑過腿的,豬是游過泳上過山的,蝦蟹魚類都是國外空運的……等到後來他去了金沙,才知道這兩棟不起眼的小樓內里另有乾坤——明軒樓是吃喝玩樂一條龍的場所,少爺小姐一應俱全,只是人家低調,講究少而精,個個都能掌握四門語言。


  路鶴寧忍不住想,怪不得徐稷對這個地方這麼熟悉,一般人都是會員制才能進,他倒是挺好,剛剛臨時起意打了電話就給留桌了,看樣子沒少來。


  又想起上次倆人通話的時候,徐稷也是在跟人聚會,旁邊鶯鶯燕燕嗲聲嗲氣的……也不知道徐稷一年得消耗多少小藥片,才能經得起這麼多人的「壓榨」……


  想想怎麼怪可憐的?


  車子很快拐上了解放路,徐稷卻不直走,而是把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了明軒樓對面的一道衚衕里。路鶴寧愣了愣,就聽徐稷解釋說:「他們那裡面停車位少,這會兒過去估計沒地方放了。」


  路鶴寧還沒從剛剛的思路里轉回來,看了眼對面納悶道:「車位少?那要是來快活的話怎麼辦?滿大街亂停嗎?」


  徐稷鎖好車跟他往對面走,愣了下:「什麼快活?」


  路鶴寧指了下對面的小樓:「……不是說他們那有會四國語言的小姐少爺嗎?」


  「哦這個,他們都是出去,旁邊就是酒店,在這邊談好去酒店開房,車子一般就停酒店了。不過他們哪會什麼四國語言啊,就會幾句好馬吃啊好浪啊……這個我都會了,跟你說的都沒法比,」徐稷說完扭頭看他,有些驚訝:「……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路鶴寧腦子裡還在反應什麼是「好馬吃」「好浪」,聽他問話下意識的回到:「聽金沙的老人說的,他們說會外語的話過夜費要翻倍……」


  徐稷:「……」


  路鶴寧說完就反應過來了,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雖然徐稷買他的那晚不算什麼忌諱的話題,甚至徐稷自己也提了不止一次……但是現在倆人以朋友相處,這時候說起來難免有些怪異,跟自己多惦記那晚過夜費翻沒翻倍似的。


  路鶴寧忙扭開頭,假裝看人行道上的紅綠燈。


  好在徐稷那邊正好有電話進來,正好紅燈轉綠,徐稷邊走邊接聽,卻是道:「……懷的誰的孩子?我的?……行啊,生唄,有幾個生幾個,等生下來跟我去做趟鑒定,是我的一個給她一套房……」


  剛掛斷又來一個,這會兒徐稷的口氣溫和了點,跟那邊說:「……我這沒空,要不然你找我弟陪你?……」這個有些不好掛,期間徐稷扯皮安撫撒謊數次,才得以在進明軒樓之前給掐掉。


  明軒樓店小乾坤大,裡面裝修的富麗堂皇,服務員一路引著他們往裡走,又拐過一片室內的假山流水。路鶴寧第一次進到裡面,不自覺被這的排場鎮住,下意識就有些束手束腳,怕自己不小心鬧出笑話來。反觀徐稷倒是閑適自在,沿途有服務員鞠躬問好,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卻不讓人覺得倨傲。


  路鶴寧忍不住心想,人果然是要會裝的,徐稷這會兒臉一素姿態一端,立刻就成了個神采英拔的成熟男人。尤其是眉眼之間的氣質,性感狂傲,不知道能哄騙多少小姑娘。


  不過就剛才徐稷的電話內容來看,自己先前的那點不自在大概是有點多餘了。想必徐稷牡丹花下風流數年,每天給他爭著搶著生猴子的一波,甜言蜜語膩歪著的一波,另外牽挂他*的,覬覦他的錢包的……自己那點破事估計早就跟去年的月餅一樣,渣都沒剩了。


  現在還不如琢磨琢磨一會兒怎麼跟李軍說……畢竟請客吃飯總得有個由頭,而且這明軒樓,似乎規格有些過了。


  ……


  路鶴寧落座后一直在心裡琢磨,沒想到沒多久李軍過來,開場就給了他下台階。


  李軍驚訝道:「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路鶴寧完全意外,臉上卻絲毫不顯,只從座位上迎過去,笑著說:「可惜沒給你買蛋糕。」


  李軍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蛋糕不用了,這家的菜地道,我一年也就捨得來吃一兩次,你小子還真會找地方。」說完落座,朝對面的徐稷笑了一下。


  徐稷沒想到李軍這麼年輕,看著還不到三十歲,瘦高個,天不熱卻穿了個polo衫,露著胳膊。臉上架著一副四方眼鏡,有些文質彬彬的意思。


  不算難看,還比自己白,但是徐稷就覺得看著不太順眼。


  路鶴寧笑著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徐稷。」又給徐稷介紹道:「這就是我室友,李軍,軍哥。」


  倆人客氣的握了下手。


  李軍爽朗地一笑,對徐稷說:「常聽小路說起你,他一個人在外地能結交你這樣的朋友不容易,今天你們想吃什麼點什麼,這頓我請了。」說完把菜單遞過來,又問:「你應該跟小路差不多大吧,跟他一塊喊我軍哥也行。」


  徐稷看了路鶴寧一眼,卻耍了個心眼,反問:「李先生是哪年的?」


  李軍笑笑:「我今年29。」


  「哦是嗎?」徐稷面不改色道:「我剛好三十。」


  他說完見路鶴寧瞪大眼瞅他,也不心虛,一隻手在桌下抓住路鶴寧的捏了捏,另一隻手點著菜單道:「你們現在還年輕,掙點錢不容易,這段飯還是哥請吧……就這樣,先把蟹黃魚翅,滋補海粗鹽甑雞,椒鹽鳳尾魚點上,這仨菜是他們這的特色……其他的再隨意來點。」


  前前後後,八|九個菜點完了。徐稷仍覺不夠,加了一瓶清酒。


  李軍那邊早被他唬住,等他點完三人聊天,忍不住暴露吃貨本性道:「徐哥會吃,這裡的海粗鹽甑雞是一絕,別說江城,就是隔壁幾個省,也挑不出這麼一家來。」


  路鶴寧原本打算自己買單,聽徐稷念一道菜名就忍不住瞥一眼價格,這會兒在心裡盤算了下,頓時有些心疼,嘀咕道:「這雞還真是跑山雞嗎?」


  「不是跑山的,」李軍道:「這是上樹雞。一隻雞,八斤海鹽,先放一塊生焗,再上火蒸……」


  不知道是師傅燒的好還是這雞的確不一樣,菜品一樣樣上來,李軍便專心吃飯再不閑聊。徐稷顯然吃的也很合胃口,只有路鶴寧心裡裝了事,總共沒吃幾口。


  他心裡挺後悔跟著徐稷瞎鬧的——徐稷心血來潮要請人吃飯,他竟然也不過腦子的順著他。現在可好,這頓飯夠他大半個月的花銷了。


  席間李軍暫時離席去洗手間,徐稷側過臉問他:「不合口味嗎?你怎麼都不吃的?」又給他夾了一塊雞腿道:「他們家這個做的真不錯,你嘗嘗。」


  路鶴寧哪裡吃的下,小聲說:「這家店是把裝修錢都砸在菜單上了嗎?這價錢也太狠心了吧。」


  徐稷笑笑:「你軍哥沒說錯,這雞不是走道的,是上樹的,所以皮爽肉滑,貴點也正常。」


  旁邊有服務生走過,路鶴寧欲言又止,等人走遠了,才實在忍不住低頭瞪著那塊雞腿。徐稷看他的神情覺得有些好笑,卻不管。過了會兒就聽路鶴寧嘆了口氣,扒這雞腿小小的吃了一口道:「這上樹雞不上樹雞我沒吃出區別來,但是我這個上架的鴨子是感觸挺深了。」他說完又想起徐稷先前裝老大的那一截,轉頭瞅他:「還有,你什麼時候三十了?你不是才二十八嗎?」


  「四捨五入了,」徐稷看著他忍不住發笑,過了會兒又伸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另只手支著頭,偏過臉看著他道:「你別瞎比喻自己……不過男人嗎,二八一枝花,三十也是一枝花,對我來說沒區別。」


  路鶴寧搖了搖頭,說他:「佔人便宜。」


  「不就是個稱呼嗎,這就佔便宜了?我比你大三歲,也沒聽你喊過我哥。」徐稷說完,不知道又想到了哪裡,瞅著路鶴寧笑了笑,眼底的神色卻有些深。


  路鶴寧微微一怔,再看倆人的姿勢,徐稷大手大腳的佔了他半個位置,胳膊也搭在他後面。倆人挨得很近,徐稷的眼睛專註地看著他,又有酒味輕飄飄的渡過來,氣氛頓時有些難以言說的曖昧。


  路鶴寧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下,遠遠瞥見李軍回來,這才鬆了口氣。


  最後依舊是徐稷買的單,李軍原本搶先喊了服務員,卻不防徐稷在這有會員卡,一應消費都是報名字扣帳,連刷卡手續都一併省了。李軍也不糾結這一會,索性跟徐稷說了下次回請,請他一定給面子云雲,這才喊了路鶴寧一道回宿舍。


  倆人一塊打車,李軍感慨道:「這人跟人比就是不一樣,徐哥看著跟我差不多大,但是人就已經是明軒樓的貴賓了。咱去了是食客,人去了是貴客。一樣喝了酒,咱得打車,人直接是司機送……要不姑娘們喜歡的王老五金龜婿呢,這舒坦勁,誰不喜歡……」


  說完笑笑,又降下了一段車窗透氣。


  和煦的小風軟軟地撲過來,卷著花香樹香,入鼻全是春天的味道。


  路鶴寧沒做聲,閉著眼暗暗吸了一口新鮮的氣息,腦子裡忍不住回想剛剛那張臉,以及那人專註而溫柔的神情。


  ——


  李軍所在的產品部門項目結束的時候,路鶴寧這邊也到了月底考核。他這月業績小漲,工資獎金也都有所增加,雖然總體收入依舊屬於部門的低層,但是好歹看到了希望,也讓經理對他有了點信心。


  經理單獨召見他,把他工作中的幾處失誤一一點出,最後又暗示他本部門的結構需要調整,而助理的位置由於跟其他職位功能重疊,不方便統一管理,所以很有可能被去掉。這樣一來他們這幾個要麼下放做銷售助理,要麼往上提做他的秘書。


  經理原本就有個跟隨多年的生活秘書,專門負責他的衣食住行各項貼身事務,再提一位的話,無疑是專門跟著他出席各種會議酒局,談客戶泡酒場另外兼職司機的,這樣一來肯定會累,但薪酬待遇肯定又是另一番場景。


  路鶴寧聽出了經理的意思是自己很有希望,只要下個月再做出點成績來就可。


  他忍不住激動,畢竟他之前和業務們正面杠過,如果降了職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麼被人為難,可是如果直接升做秘書,那以他的資歷說是天上掉餡餅也不為過。路鶴寧暗暗告誡自己,這個月一定要不犯錯不懶散,力求事事都做到完美,什麼都要想到經理的前頭去。


  他一下充滿了鬥志,再看自己手裡那些需要接洽的客戶,似乎都被貼上了一個個的錢幣的小標籤。原本言語粗俗的,態度倨傲的,四六不懂的……也皆被他們各自身後的一串數字代替。


  偶爾忙完一段的時候,路鶴寧也會忍不住想:「這些客戶以前是我的難題,我害怕他們;後來是我的客戶,我討好他們;再後來是我的工資,我正視他們;現在呢,大概是我往上爬的踏腳石,我無需過多的關注某一個,也無需為誰傷心費神,又或者過度的懼怕或欣喜,我要做的是批量處理,一視同仁,及時捨棄不好的,再不斷加入有用的。」


  這個變化的過程細微卻又快速,大概真的如李軍所說,有時候人做事,結果才重要,過程不重要。因為過程總會變,事情會變,人也會變,而通往結果的路也未必只有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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