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傻瓜,朕還會疼你一輩子
夜,已深。
君修冥批完奏摺回到菀寧宮時,安笙已經睡下了。
半斤屈膝跪地,試探詢問:「奴婢參見皇上,娘娘剛剛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將她喚醒?」
君修冥不語,只擺手示意她退下,獨自推開殿門,向內室而去。
他在榻前停住腳步,輕掀起幔帳一角,寬大的床榻之上,安笙安靜的隨著,身上蓋著明黃的錦被,雙臂與肩頭果露在外,絲質的紗衣下,雪色肌膚若隱若現。
他利落的褪下外袍,掀開被角,輕聲躺了進去。並伸臂將她抱入懷中,讓她將頭枕在他臂腕。
雖是極輕的動作,卻還是將淺眠的女子擾醒。
「皇上?」她淡聲嚶嚀,一雙眸子中帶著些許茫然。
「嗯。」他含笑輕應,又道:「既然明珠無法撫慰丫頭寂寥的心,朕便親自過來了。」
安笙微愣,而後,扭捏的別開眼帘,心中卻想著,陪了這個,又陪那個,他都不累的嗎?
她常常在想,他的心究竟有多深,承載著萬里江山,又裝下這後宮中無數的女子。
君修冥一隻手臂至於她腦後,另一隻手臂纏在她腰間,溫香軟玉在懷,安笙發間淡淡馨香,如同一支興奮劑一樣,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
真想將她壓在身下,好好的要她,可是,他不敢,懷中的女子,已經太脆弱,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器,用力一碰,便會碎裂一般。
情不自禁的,他低頭吻上她柔軟的唇,輾轉深入,竟如何都捨不得放手了。
安笙在他懷中喘息,被他奪走口中所有的氣息,險些窒息,好在,他在最後一刻及時放開了她。
他修長的指穿透她細密的發,聲音低啞,帶著些許曖昧:「睡吧,你若不睡,朕可不敢保證不再動你。」
他說罷,便合起了雙眼。
然而,昏暗之中,安笙卻並未入睡,她看著他,一直獃獃的看著。
君修冥自然感覺到那一抹清清涼涼的眸光,於是,睜開眼帘,毫無意外的與她乾淨的眸光相遇。
唇角揚起一抹邪氣的笑靨,他低頭輕啄了下她唇片,低喃道:「真不想睡?丫頭想做什麼?」
他的語調再次染了些曖昧。
而安笙清澈的眸,卻是極純凈的,無一絲雜念。
看著她那雙乾淨的眸子,君修冥不由得一笑:「傻丫頭。」
安笙在他懷中,亦是淺淺的笑,極美,而溫軟的聲音,卻帶著深沉的憂傷,痛到讓人有想哭的衝動:「皇上,如果有一天,丫頭死了,不要難過。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回到你的身邊。」
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突然就收緊了。心口如被千金重石壓制般難受。
如果他什麼都不曾知曉,此刻,他一定會含笑回她一句:傻丫頭,胡說八道什麼。
可是,他什麼都知道,偏偏他什麼都知道。
疼痛在胸腔中一點點蔓延開,傳遞到四肢八骸,每一寸骨頭都痛的幾乎失去了知覺般,如果,她大哭大鬧著,對他說她不想死,或許,他還會好過一些。
而他的丫頭,偏偏如此的安靜。
他強忍著疼痛,苦笑著開口,聲音卻些微的哽咽:「胡說什麼,丫頭,只要有朕在,朕一定不會讓你死,一定不會。」
他說罷,疼痛的低頭,苦澀的吻落在她發間與額頭。
「對不起,丫頭,是朕欠了你。」他沉重的嘆息,連嘆息聲都是疼痛的。
即便是君修冥都覺得自己混蛋,他根本配不上她的愛,他不配。或許他應該忘了安笙,忘了曾經,好好地守著她。
安笙的側臉貼在他胸膛,聽著他稍稍紊亂的心跳。輕合起眼帘,唇角卻彎起淡淡的笑,三分嘲弄,卻七分溫暖。
「如果可以少愛一點該多好,那麼,離去的時候,也不會那麼、那麼的痛。丫頭好累,好想這樣睡下去,永遠,都不再醒來。」
安笙的病情,遠比白偌賢預想的嚴重,剛過了幾日而已,便開始持續的昏迷,一天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
白偌賢留下的葯,已經失去了效用。
入夜,養心殿中,君修冥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襲明黃在燭火下微微晃動,他面色冷黯,鳳眸微微的眯著。
在他面前,寧王負手而立,唇角含著一抹得意的笑。
寧王笑著,拱手問道:「皇上深夜招微臣入宮,不知有何要事?」
君修冥鳳眸透著淡淡冷寒,卻邪肆一笑,淡聲開口:「二哥何必明知故問呢,賢妃身中劇毒,還不是拜二哥所賜。」
寧王一笑,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君修冥神情不變,冷然的沒有情緒。明黃衣袖隨意擺動,半響后,又開口道:「二哥與皇後分離依舊,想必是極為想念吧,她此刻就在金陵城中,二哥不去看看她嗎?」
君修冥的話說的委婉,但意思卻是十分明確的,他是想用公孫淑媛來換回安笙的解藥。
若是曾經,君寧定會欣然接受,但時過境遷,她的無情已經深深的傷了他,他再也不需要一個為別的男人背叛他的女人。
何況,君修冥心機深沉,誰知道這會不會是他的將計就計。
只是沒想到,公孫一族皆已殺頭,君修冥卻還留著她。
寧王哼笑拱手:「皇上說笑了,微臣怎敢染指皇后。」
很明顯的拒絕之意,君修冥慵懶的靠上身後軟榻,低斂的墨眸,卻更深更冷了。
他早已想過,總有一天,君寧對公孫淑媛會失去興趣,只是沒想到,這一天到來的如此之快。
那麼,用公孫淑媛來交換解藥,便行不通了。
君修冥嘲弄一笑,淡聲道:「媛兒曾對朕說,二哥對她深情專一,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君寧挑釁的說道:「那皇上呢?如今又為何捨得將她還給微臣了?就不怕微臣帶著她返回封地,舉旗造反嗎?」
君修冥不屑的冷哼:「二哥對她不是已經失去興趣了嗎?既然如此,無論朕是否將公孫淑媛還給你,你依然會反朕。」
寧王笑而不語,便等同於默認。
又是短暫的沉默,而後,君修冥輕嘆開口:「朕是一定要得到解藥的,二哥提條件吧,只要朕做得到,都可以答應你。」
寧王朗聲大笑:「可惜,微臣無欲無求,若皇上無其他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說罷,一拂衣擺,轉身而去,絲毫不顧君臣之禮。
君寧離去后,常德緩步而入。
而此時,君修冥依舊靠坐在軟椅之上,眉宇清冷,墨眸深寒。
常德躬身,試探詢問:「皇上,寧王他……」
君修冥冷然的哼了聲,一雙墨眸深的可怕,此時的男人,是非常危險的。
「公孫淑媛已經無法再牽制他了,二哥算得上深情,卻並非長情之人,這三五載的光景,早已耗盡了二哥對她的愛。若朕料的不錯,用不了多久,他便會返回封地。」
「那要不要在半路將他……」常德隱去后話,做了個殺的手勢。
君修冥冷笑著搖頭:「不必了,欲取之,先縱之。他造反,也給了朕一個充分的理由剷除他,即便是太后也無法再保他。」
常德憂心的問道:「那賢妃娘娘的解藥?」
君修冥輕嘆搖頭:「朕用公孫淑媛與他交換,他拒絕了。」
常德面色也凝重幾分:「寧王不要皇后,只怕還是在覬覦皇位。」
君修冥笑,笑意深邃:「朕給了他機會提條件,只要他說得出,朕都會答應。可他疑心太重,一口回絕了。此番前來,不過是試探朕而已,如今,他已篤定,賢妃就是朕的軟肋。」
常德一嘆,心知皇上是故意在暴露弱點,若他不想讓寧王知曉,完全有理由搪塞過去:「皇上此舉只怕不明智啊。」
君修冥冷冷道:「如此也好,至少,他不敢真的讓若離死,否則,朕也不會放過他。」
夜深,菀寧宮內依舊燈火通明著。
宮女稟報賢妃再次毒發,君修冥匆匆趕來,只見她半趴在榻邊,不停的咳著,唇角是一縷尚未擦拭的鮮紅。
他大步來到榻邊,將她擁入懷中:「丫頭。」
她的身體很冷,一張小臉慘白的早已沒了血色。
安笙手掌緊握住心口,雖然在對他笑,眉心卻一直不曾舒展。
君修冥看得出她很痛苦,而她痛苦,他只會比她還要痛。
他怒聲道:「半斤,賢妃都痛成這個樣子,怎麼還不去傳太醫。」
半斤嚇得不輕,撲通跪倒在地,卻低頭不語,她自然是不敢喊太醫的,只要太醫來了,她懷有身孕的事,便再也瞞不住了。
安笙無力的靠在君修冥胸膛,凌亂的喘息,吃力的扯住他一片衣角,低聲道:「皇上別責怪半斤,是我不讓她去找太醫。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毒已侵入心脈,太醫來了也無濟於事,何必多此一舉呢。」
君修冥沉默,墨眸中流光盈盈而動,反手將她擁得更緊了。
一旁常德見狀,十分知趣的屏退殿內眾人,讓兩人獨處。
安笙靠在君修冥胸膛,低低的笑著,即便是死了,能是在他懷中,也算是一種幸福吧,直到這一刻,前塵過往似乎已不再重要。
她只想記住他對她的愛,記住此刻他懷中的溫度。
她低聲呢喃:「皇上……丫頭好冷,可不可以抱緊我?」
君修冥褪下長袍,與她一同跌入龍床,並用錦被蓋著了兩人的身體。
他緊擁她在懷,卻仍然感覺到她在懷中顫抖著,他知道她痛,而他又何嘗不痛呢。
他溫聲問道:「丫頭,朕是不是無法溫暖你了?」
安笙低笑搖頭,抬眸靜靜的看著他:「皇上別擔心,丫頭很好,真的。」
君修冥眸中儘是疼痛,面上卻要強顏歡笑,如果連他都失去了信心,又有誰來給她勇氣。
這幾日,毒反覆發作,安笙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若心念一散,她只怕就要這樣去了。
他的唇移到她耳側,聲音低低的:「丫頭若還是覺得冷,朕記得我們一同跌落崖底時,朕為你取暖的方式很有效。」
安笙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臉頰突然一紅,怎麼說也是她的第一次,這輩子打死也沒想過人生中最珍貴的一次會是在那樣的壞境里就稀里糊塗的沒了。
她羞怯的躲入他胸膛:「皇上趁人之危,也好意思拿出來說。從入宮時,就知道欺負我。」
話落,她又向他懷中靠了靠,將整個身體都貼著他寬口的胸膛,如此刻這般,將每一天都當做生命的最後一日來過,竟然也會如此的幸福。
「傻瓜,朕還會疼你,愛你,一輩子。」他說著,深情的吻著她額頭。
而他低頭看向懷中女子時,她已經再度昏厥了過去。
君修冥靜靜的凝望著她安靜沉睡的臉,久久不曾移開視線。
……
轉眼月余,白偌賢雖然回來了,卻並沒有可以解毒的靈藥,而此時,安笙已經整日昏迷不醒,脈息微弱。
他沉默的跪在君修冥面前,久久不語。
主位之上,君修冥苦澀的笑,他想,或許,這就是命吧。
上天一直是公平的,他一生欠下太多情債,倒也是該清算的時候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他淡淡道,聲音極輕,好似僅僅是說給自己而已。
從沒有一次,他如此刻般無力。即便是當日激烈的宮斗,也不曾見過這樣的他。
「微臣無能,還請皇上恕罪。」白偌賢重重一跪,額頭磕在堅硬的地面,發出悶響之聲。
他也想救安笙,她的命是用他的命換來的,可是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君修冥微嘆:「你起來吧,吩咐常德備車,朕要帶她出宮。」
一旁的常德不解詢問,卻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皇上要做什麼?」
君修冥苦笑,卻難得耐心的解釋:「如今丫頭時日無多,耽擱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
二哥為人多疑,絕不會接受朕的任何條件。如今,朕只能將她交到他的手中,朕早已知道,白偌賢是二哥的人,只有他能得到解藥救她一命。」
偽裝成張太醫的白偌賢將頭低的極下,一切都如他所料,帝王果然知道了。
反倒是常德一驚,不假思索道:「此事萬萬不可啊,皇上,寧王與那個白偌賢蛇鼠一窩。
若將賢妃交到他手中,便等於間接落在寧王手中,她便會成為寧王要挾皇上的籌碼。屆時,我們只怕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君修冥修長的指輕撫在額頭,淡淡苦笑:「二哥想要的左右不過是三樣東西:聖朝江山,公孫淑媛,還有朕的命。無論他想要哪個,朕都可以給他,但朕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皇上!」常德沉重的一喚,聲音沙啞的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君修冥深邃的眸子,此刻卻是極亮的,堅定的絲毫不容動搖。
如果沒有遇見她,或許,他對安笙的遺憾將會一直遺憾下去,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將她帶到了他的身邊。
或許,愛情本身就是一種毒,致命,無解。
他心甘情願為她深陷,心甘情願為她萬劫不復,即便葬送江山,葬送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因為,她值得,她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出宮的馬車在平坦的宮道上一路前行。
天空中飄起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細細的雨絲,如離人纏綿的淚。
君修冥靠坐在馬車之中,車壁上嵌著幾顆牛眼大的夜明珠,在暗夜之中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他懷抱著昏迷不醒的人,抱得那麼緊,好似下一刻就會失去她一樣。
每一次的分離,都是如此的痛苦,無論是前兩次,還是如今。
他一直壓抑著所有的感情,卻每每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著。
「丫頭,你就是我今生的劫數嗎?」他捧著她絕美的小臉,低低的問道:「如果是,那麼,我告訴你,我心甘情願接受,所以,你別想逃。」
話音微落,他低頭吻住她唇瓣,深情也憂傷。
馬車在距離丞相府不遠處緩緩停下。
車外,常德的聲音響起,低低的,也帶著幾分沉重:「豈秉皇上,白府到了。」
「嗯。」君修冥淡應,卻將懷中的女子抱得更緊。
這一次的離開,再次相見,只怕遙遙無期。
白偌賢在乎她,這一點君修冥心知肚明,這一次,他將她親手送到他身邊,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
他會嫉妒,會發狂,會痛不欲生,可是,這些都抵不過她的命重要,只要她能好好的活著,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修長的指溫柔的穿透她髮絲,他額頭抵著安笙的額頭,彼此的氣息糾纏著:「丫頭,你曾說過:天上人間,有你有我。現在,讓朕來告訴你……」
他的唇慢慢游移,停留在她耳畔,溫柔呢喃:「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丫頭,答應我好好活著,等著我……」他深深的吻落在她唇上,輾轉反側,難捨難離。
一顆冰冷的淚珠無聲滴落在安笙面頰,多少年了,他竟不知,自己原來還會哭。
馬車外,常德低聲催促:「皇上,白少爺已經回府了,要儘快將娘娘送過去才成。」
君修冥用厚重的狐裘裹住她身體,而後將她抱出馬車。
常德躬身上前,從他懷中接過安笙,而後大步走向白府門口。
常德將安笙放在白府門口,敲響府門后,躲在了一旁。
不多時,小廝打開了府門,看到安笙時先是一驚,而後快步跑了回去,很快,白偌賢便出現了,將安笙從地面上抱起。
在他得知,君修冥要將她送到他的手裡時,他便立馬從宮中趕了回來。
君修冥一直躲在暗處,親眼看著白偌賢將安笙抱入府中后,才在常德的勸慰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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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她見到君修冥抱著她一同沉陷入深海,在水中,她看到了他的淚,憂傷而絕望。
「皇上……」她不停的呼喚著,驀地從睡夢中驚醒。
她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眼前的一切卻讓她陌生,古樸的擺設,柔軟的床榻,素雅的床幔。
而她的榻邊,坐著那個男人,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那麼這不是宮裡?
白偌賢握著她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著:「笙兒,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
安笙也沒想過自己還能再醒過來,她微動了下身體,發覺胸口竟然沒那麼痛了。
她不解的詢問:「師父,怎麼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