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這年雨中
蘇岳霖嘆惋歸嘆惋,同樣為這個與眾不同但毋庸置疑的是天下少有的尤物感到不值,更為她這決心有一絲訝異!和蘇嵬那種老狐狸呆久了,不是妖也能帶染上些許妖氣!相比於同年齡段的公子紈絝,世家俊彥,皇脈王孫,蘇岳霖無疑要深沉的多!
見慣了勾心鬥角,追名逐利他也漸漸懂得收斂自己的心思,醞釀蘇嵬口中所謂的上位者的氣勢於心機。若是親人熟人覺得他和煦無害也就罷了,可若是讓敵人也能覺得好無威脅才真的可怕,按照自己那風騷老爹的話說,過早暴露自己的人,永遠不可成為最後一個登場的人,也多半沒有機會成為笑到最後的人!
粉墨登場本是伶人圈子裡對於戲子的描述,可是放在這時局紛亂,暗流涌動的天下卻是再適合不過的描繪。你方唱罷我登場,他笑天下陰謀家是戲子,笑醉夢樓的婊子也是戲子,可是何嘗不是在笑自己不是戲子!他終究是磨不滅來自骨子裡承襲於血脈中的薄涼,早早在王宮這輝煌如斯漆黑如斯的地方,對於殺伐陰謀總是比別人看到的更早,悟的也更多!
能讓他信任的人不多,可能蘇嵬勉強算一個,紅袖算一個,其他便沒了,若是還有或許走的走了,死的死了!他扮作無害純良之人,遊戲人間十數載,也終究沒能成一心向善的佛陀,反而養成了不動聲色的習慣,他也不介意用最陰毒的眼光,用最狠辣的心思去看去猜測一個人,每一個接近他的人,不是貪圖他的權勢,那就是貪圖他的性命。就像蘇嵬手下反而是有赤裸裸慾望的無恥之徒更加容易他上權勢的巔峰。有慾望就是有弱點,有弱點就能掌握!而那些一看就沒有慾望的人,有的是真沒有,是真的無害,有的卻是隱藏的比主子還深沉的狼!
一個人有野心也就夠了,但是不能同時有謀算有實力!這三者擁有兩者便是天下最最出色的臣子,可是若是三者齊聚便是真正算得上引狼入室的貨色,若是不能服其心,那也再好解決不過,心不臣,便殺身!
玩弄權術的確不是蘇岳霖的長處,他沒有資本,嚴格說起來就算有那個底氣,那也是背靠著蘇嵬這棵大樹,大樹好乘涼,可是這棵大樹也有垂垂老矣的時候,也有腐朽的時候,樹倒猢猻散的道理,在王家不算稀奇事,天下諸侯多如狗,失勢得勢日日可見。若是蘇嵬一日斷了氣,而他還不能挑起大梁,那北蒼在蘇嵬手裡不論如何輝煌,那則難逃此劫,化為那湮滅在歷史中的一粒微塵而已。
紅袖算是很早就跟在蘇岳霖身邊了,中間的曲折不足為外人道,她自認為已經很是了解這個男人了,可是仍舊有很多地方讓她也很是費解,讓她總是感覺這個男人總是時不時披上迷霧,越是了解也越是心驚!比如蘇岳霖的定力,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可以表面看起來,風流快活,甚至是荒淫無恥,無色不歡的人,其實是一個除了她之外再也沒碰過其他女人的男人。
蘇岳霖可以做到一個漂亮女人,脫光衣服百般挑逗,卻能無動於衷!有這等定力也難怪曾有佛門高僧說此子修禪,可有達摩之成就!不過他生於王侯之家,這念頭不論好壞也只能生生掐去!
她抬頭望了一眼。坐在車中閉目養神的蘇岳霖,又扭頭望了望那匹一直跟在車畔的俊俏白馬,就算她是個不善妒的女人,對於往蘇岳霖身邊扎堆兒的女人,不管不顧撲火的飛蛾,她表現的稀鬆平常,心裡卻是有些想法的。
不過她之所以能深得蘇岳霖寵愛自然也不是那般沒有絲毫城府,或者說作為一個女人,在城府極深的人面前是最深的城府。女人不可太聰明,當然這是在更聰明的男人面前,機關算盡的結局也不過是多此一舉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也給計算進去!所以她是蘇岳霖身邊並不出彩,卻又缺之不可的一角兒。
天不爭氣,烏雲罩頂,紅袖有些好笑,這鬼天氣不知是要作美還是不作美!絲絲秋雨落,涼透肌膚而入骨,正是不觀黃葉亦能知秋。
她伸出手接了幾滴雨,又看了那個堅決不上馬車,也不退去的女人一眼,有些看不透,心裡莫名的煩躁,這是一個女人闖入另一個女人的領地,自然而然的反應,不過她卻是不會表現出來絲毫,心有波濤洶湧沃日月,外自八風不動如磐石。兩個女人都是稀罕貨色,更是淺淺交手便各自引為勁敵!不過這還不是讓她最心煩的,不怕有心機的女人,偏偏這不缺手段的女人還精於纏字決,真是一塊兒難貼,貼上難撕的狗皮膏藥!
「爺,外面落雨了!」紅袖沒什麼壞心思,卻也不妨礙留下個心善的印象。儘管有些多餘,可是多多益善的道理她還是懂得!
蘇岳霖喜歡閉目打坐,並非在修鍊什麼絕世神功,也沒有運轉什麼高深莫測的內功心法,唯一學過的《大正天風》也只是一流的劍訣,雖然不可避免的帶上引氣運氣的法門,卻是算不上能登大雅之堂的內功心法。這些個功法自然不可能處處可得,各自被一些門派視做傳世之寶!在門派里且不說都是畏畏縮縮不肯亂傳,不能看出心思的也不能傳得真本事。
北蒼好歹也是個雄踞一方的諸侯國,在天下數十個諸侯國之中實力也是屈指可數的強橫存在,搜羅的武功秘籍,絕世心法,自然也是不少的。俯首稱臣的門派自然也會將其鎮門絕學交出來,畢竟只有身在屋檐下才知身在其下的難處,與帝王家謀生路就是與虎謀皮,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移宗滅派的下場,連做階下囚都是奢望。
蘇岳霖因為守陵三年,這三年裡,幾乎多半日子足不出戶,於是枯坐成了習慣,練就了一身佛門弟子數十年才能修出端倪的禪定功夫。不說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是面對大風大浪還是有幾分膽色能保持鎮定。
紅袖見自己說完,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蘇岳霖沒聽見,於是又靠近了些,「爺!我說外面落雨了呢!你就不心疼?我可都瞧著可憐!」說完她轉頭看向車外。雨不大不小,淋在車外那騎白馬的女子身上。
真是美到極點的女子呢!雨水將其髮髻打濕,衣衫也是如此,尤其是騎在馬上,那風勢鼓盪,更是將雨往其身上卷,可是那怕這種狼狽依舊不曾掩去那與生俱來的美感!白衣繡鞋騎白馬,八乘駢行金鑾駕!
不過那個自稱歐陽若蘭的女子卻是沒有絲毫不悅,臉色恬靜一如初始,倔強如同剛剛來時,不過她還是不明,這女人為何死活不肯入車駕,那怕這雨有越下越有加大的趨勢,可是她依舊沒有進來暫避風雨的意思!
就在紅袖第一次看一個女人出神的時候,蘇岳霖緩緩睜眼。眼中古井無波,他這種淺禪,不參不悟,唯一的作用便是調整心境。他側過頭也望向歐陽若蘭!卻是沒有說什麼,心中卻在猜測這個女人什麼時候會進來避雨,或者掣馬而回。
一個時辰后,蘇岳霖第二次望向車外,那個女人還在,不過這次望去時,歐陽若蘭也望向他,視線相接。那個女人只是一個淺淺的笑意,然後便是因為淋雨帶來的徹骨的寒冷,情不自禁的咬緊嘴唇。這不該是一個女人該有的韌性,尤其是這樣一個美到極致的女人,應該柔弱到弱不經風才對,於是他又想起那日在客棧中的旖旎,想起曾在腦海中無意間閃過的《美人出浴圖》,或許此時全身被雨水浸透的女人還真有幾分神似。亦或者風采更甚!
車駕總算停下,那匹因為淋雨格外煩躁的白馬也隨之停下來,一直平靜無波瀾的女子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頭去看自己那雙蹬在馬鞍上的金蓮小足,精巧的繡鞋因為被水浸透而滴著水,無意間嘴唇咬得更緊。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此時的她有多誘人,是真的能讓男人看了鼻血橫流,涎水四溢的風韻!
蘇岳霖執一柄精巧的油紙傘,白底繪牡丹,一抹觸目驚心的胭脂紅,一入其身上的紅衫,白髮紅衣胭脂傘,看遍天下男兒不及北地一紅衣的紅衣,果真是顛倒眾生風景一般的男子!其氣其色皆如妖!
一隻修長堪比女子柔荑的手,伸向馬上的女子,手上有因為練劍而生的淡淡繭痕,前前後後不曾說一句話,溫柔如同不落雨不惹風的秋水!卻是讓本來焦躁的馬匹安靜下來!
歐陽若蘭看見那隻手,然後稍稍抬起頭來,卻只能看見傘上那胭脂牡丹。看不透傘面於是又將視線投向那隻不動聲色的手。怔怔地看著出神,可是許久之後她還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何苦?」傘下的聲音似乎帶著苦笑,「你總不能每一個客人都這般相送吧!」
女子暫時忘卻了身上的寒冷,「除了你,別人也會送,卻不是送往這裡!」
蘇岳霖第一次被她的坦誠逗笑,「別人在外都瘋傳你那送君客棧,送了一半有緣人入了西天極樂!於是才有了那首名叫《送君歸》的曲子!是不是真的?」
歐陽若蘭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變化,「是有那麼一首曲子!我寫的!死掉的一半人中有一半是我親自殺的!」
鐵甲鏗鏘,有刀劍欲出鞘之聲!沉默的玄甲鐵騎在黏絲絲的雨中悄然結做殺局!
「可惜不曾聽過!不過我想是你弄出來的東西自然差不了,而且若是開嗓兒唱起來應該也是極美的!」蘇岳霖將手收回,沒有再試圖去拉這位殺人如麻的蛇蠍美人!或許美人這方面比那所謂蛇蠍心腸更要惹眼!
蘇岳霖的定力實在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一般道行不深的和尚僧人也斷然沒有他這坐懷不亂的本事!更何況他並不是一個禁慾的人,而且還嘗過那蝕骨銷魂的滋味,食髓知味后還能在這絕色女人的萬種風情下克制一個人最是原始的慾望,才是真的可怕!
可是蘇岳霖卻是真的能做到,不是沒色心沒色膽而是惜命如金。沒有人能理解此時的他有多怕死,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在他中毒以後才第一次卻是最深刻的烙印在心中!他不碰這個女人,並沒有過多的理由,只是不想死的太早而已!因為她知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卻是殺人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女子身上處處溫柔鄉,寸寸皆是英雄塚!觀之似景,觸之如毒!
歐陽若蘭對周圍已經凜冽的殺機視若無睹!因為寒冷而變得蒼白的臉色笑意不減,她不懼也無需懼,何況再來這麼多人也不是她的對手。
「你想聽?」歐陽若蘭輕笑一聲,能在玄甲鐵騎的氣勢之前絲毫不顯懼色的女人不多,能言談舉止雲淡風輕的少之又少!歐陽若蘭便是這萬中挑一,一襲白衣空靈如仙,直面千軍面色不變!
「想!」蘇岳霖將傘挪開一點,讓自己能看到這個女人,溫柔淺笑。
若蘭若有所思,有些遲疑的開口,「可是,聽過我這首曲兒的人都死了!我曾經發過誓,若是有一人能聽了我的曲兒還不被我殺死,就嫁給那人!」其實這話未完,還有半句是那人不娶便從千回峰上跳下去!
「這樣啊!」蘇岳霖不知其言真假,「不能改改規矩?」
「不能!」
「那還是算了吧!」
「可是我偏偏想讓你聽!該如何?」若蘭歪著頭。
這年雨中,留下一個不像誓言的誓言,一襲紅衣,一襲白衣,一輛八乘鑾駕,一匹濕漉漉的白馬!一人輕狂俊朗,眉眼若妖,一人空靈嫵媚,唇上是殺人胭脂!如夢浮生,一曲欲斷肝腸!欲送君歸,回不回,誰說一剪瘦蘭不如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