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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吃齋念佛

  陳不苟心不在焉地回到屋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每當端起茶碗,手便抖個不停,王魚不敢打擾,其他下人更不敢打擾。因為陳不苟口中所說的餵魚的血食有一部分便是犯下大錯的下人。


  屋內沒有掌燈,天黑的早,已不能視物。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然後便是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老爺,該用飯了。」王魚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陳不苟在這裡不知道坐了多久,現在聽見聲音才回過魂兒來。


  「我坐了多久?」陳不苟突然問道。


  「得有大半個時辰了。」王魚連忙回答,然後又有些遲疑地說道。


  「殿下走時,還給老爺留了個紙條,我看老爺似乎心不在焉,便沒有立即呈上來。」


  然後便是冗長的沉默,在壓抑的黑暗中顯得更加沉悶。


  「給我看看。」


  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王魚在身上翻找一番,摸摸索索地遞給陳不苟。然後才取出火摺子點燃桌上的燭台。光亮頃刻間照亮整間屋子,涼颼颼的屋內終於有了一絲暖意。這時王魚才發現陳不苟面色白得嚇人,平時紅光滿面,此時卻如同金紙,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王魚心中一驚。


  「老爺,你……」


  陳不苟擺擺手,「我沒事兒。」然後才雙手顫抖地將捲起來的紙條展開。對著光亮,慢慢地看起來。


  王魚不知道紙條上寫了什麼,哪怕紙條剛剛在他身上他也沒敢逾矩偷看。現在也只是彎著腰偷偷觀察陳不苟的臉色。令他大驚失色的時,不知怎的,陳不苟一雙虎目竟然淚如泉湧。平日這雙瞳孔只會投射出令他心悸的光芒和色彩,時不時都會冷汗直留。但是他卻沒有見過一次這樣的陳不苟。一時間更加不敢插話。


  陳不苟握著紙條的手微微顫抖,淚水在肥胖的臉上滾動,充斥著難以抑制的悲傷。旁人卻是難以想象悲從何來。


  「呵呵,蘇岳霖就是蘇岳霖,一句話就能讓我哭,一次交談就能讓我提心弔膽。」陳不苟將紙條湊到燭焰處點燃,火光騰起,將陳不苟的臉色映照的明滅不定。紙化灰燼,打著旋從手指尖滑落。


  「王魚,你說咱們的世子如何?」陳不苟掏出手帕,將淚拭去,臉上恢復了血色,語氣不咸不淡。卻讓王魚不明所以的寒氣直冒。


  「老爺,殿下貴為世子,身份尊貴,生而負天命,小人只是個吃泥啃土的奴才,又哪裡敢胡亂揣度。」王魚戰戰兢兢地回到,臉上笑得有些僵硬。陳不苟幽幽的眼神讓他感覺心中沒底。生怕說錯了什麼,被丟進魚池裡給餵了魚。


  陳不苟站起身來,肥碩的身軀在燈火錢投下龐大無比的陰影,如同山嶽。王魚冷汗直流。


  「你說的沒錯,做奴才的要揣摩主子,你的主子是我,所以你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揣摩我。」陳不苟語氣清淡,再也看不出一點悲傷。這話一出,王魚心中一驚,身軀禁不住一軟,跪倒在地。


  「老奴不敢。」


  陳不苟在房中踱步,走向偏廳的小佛堂,「不敢?有什麼不敢,做奴才的要是連這也不會那也就不算個好奴才。我也沒有怪罪於你。因為……咱們都是做奴才的,不過是當差的主兒不一樣罷了。」


  王魚跪在原地不敢動彈,身軀顫抖,額頭上全是汗水,哪裡還有寒冬臘月的樣子。


  「你起來吧。跪著做什麼,以前我喜歡看別人跪著,現在我覺得要是跪得不情不願,跪了反而讓人不舒服。」陳不苟跪坐在蒲團之上,鄭重而虔誠地從地上撿起一串精美的佛珠。佛珠泛著內斂的光澤,一看便是日復一日的搓捻摩挲才有的樣子。身前還有個木魚,他拿起木捶不緊不慢地敲。如同一個早已遁入空門的老僧,清心寡欲,與世無爭。


  王魚不動彈,陳不苟這樣說,他更加不敢起身,陳不苟吃齋念佛的事兒,他是知道的,作為陳不苟身邊有數的幾個親近的人,這點兒該是知道一些的。


  陳不苟每月都有一小半兒的時間都吃素齋,清淡無味,連王魚都咽不下去,但是陳不苟卻能吃得津津有味。他甚至不能想象一個血殺八方,能夠狠心坑殺數萬降卒的人,如何能做到靜如佛陀,動如修羅的樣子。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


  「篤,篤……」


  沐浴空靈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中回蕩,安靜祥和不起波瀾。王魚初始知道陳不苟偷偷在府中信佛之後,只是覺得好笑,心中想著如此狠辣粗人在佛堂之中定然是東施效顰,故作姿態。但是等他偷偷看了一兩回之後,他才陡然驚覺,陳不苟在佛門至理,佛家經典之上的造詣遠遠超出常人的想象,比有些在佛寺里混吃等死的無用僧人要高出極多。他想著陳不苟哪怕去和寺中高僧大德辯駁恐怕也不會輸。


  「王魚,」木魚聲戛然而止,陳不苟開口,「你說今天殿下為何偏偏提起那一池魚?」


  王魚抬起頭,隔著珠簾看向那道安靜而肥碩的背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想了半天只是說了句。


  「可能是我們都像那池中之魚吧。」


  「對啊,說來說去,咱們都是那池中的魚,再怎麼攪風攪雨那也只是在那魚池的方寸之地。恐怕案上的人不過是看笑話一般看著我們。你說是也不是?」陳不苟言語中帶著笑意,雖然看不見面色,但是王魚隔了老遠都能感覺到那股子笑意。


  王魚壯著膽子,小聲問道,「何為池中之魚,何為岸上之人。」


  「呵呵,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我相信你也不是什麼愚昧不堪的蠢蛋,又豈能不知咱們做奴才的就是那池中魚,那王侯將相不就是岸上逗弄我們的人么?」


  「王侯將相,又豈是天生貴胄之種?」王魚嘶啞乾裂的聲音再度響起,說這句話他花了莫大的勇氣,若是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但是向來謹慎從事的他,今日卻突然心血來潮,隱約感覺到一個莫大的機緣。是不是機緣也說不定,亦或者是殺身之禍。他素來惜命,但是該搏之時卻是毫不吝嗇,超乎常人的大膽。


  陳不苟沒有馬上接話,在王魚說出這句話后,房間中靜到極點。不多時木魚聲重新響起,不過這次聲音更響了一些,也更加急促了一些。


  王魚躁動的心漸漸安靜了下來,開始冷靜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不知不覺間,跪在地上的他,腰桿兒似乎挺直了一些。「王魚,你可知道你剛剛說的那句話要是丟出去,會在天下砸出多大的坑?」


  「知道。王侯無種,天下大亂。」


  王魚言語鏗鏘,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對著陳不苟坦然而語,淡然自若,似是看淡了生死。


  「那你知道,就沖你剛剛那句話,你得死上多少次嗎?」陳不苟又問,木魚的聲音更加響亮和急促,如同雷鳴滾滾,讓王魚心中波濤起伏,洶湧不定。陳不苟手中的念珠飛速地滾動,快而穩。


  「萬死難贖!」


  「那你為何還要說?你可知道,一個聰明的主子都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窩藏一個你這般的奴才!」


  「知道,不過那不叫聰明,只能說不糊塗罷了。聰明的主子又豈是那般短視地人?欲成事,焉能畏死!」王魚不知不覺間,語氣變得瘋狂起來,臉上帶著猙獰的笑意。


  木魚聲漸漸舒緩,變得平和起來。聞者舒心,讓人不由自主地冷靜下來。


  陳不苟突然輕笑一聲,「難怪你叫王魚龍,魚欲化龍,不瘋不魔怎麼行?魚龍之變,其志不在小也!」


  王魚驀然回神,陡然驚覺,剛才那種瘋狂盡去,理智重新回到身體里。回想起剛剛說過的話,他全身汗漿如瀑,直接將衣衫染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失去理智,現在在陳不苟面前,他就如同身無寸縷的人一樣,毫無秘密可言。


  「老爺,我……」王魚開口想要辯駁什麼。卻被陳不苟打斷。


  「你可知道為何我要信這佛陀?」


  「不知!」王魚連忙搖頭,剛剛吃了個虧,現在他怎麼也不會亂說話,哪怕知道,更何況他現在的確是不知道。


  陳不苟起身在佛像前的香案上拿起一炷香,在昏暗的燭火上點燃,鄭重地拜了兩拜。


  「呵呵,佛陀這東西,誰知道有沒有?哪怕有又有誰親眼見過。信佛是一回事兒,敬佛禮佛是另一回事兒。我跪他,拜他,供奉他,也不過是聽說不管犯下多麼滔天的罪孽,包容仁慈的佛陀總會不假思索地寬恕。」陳不苟回頭望向王魚,「你說對不對?」


  王魚匍匐在地,聲音顫抖,「對!」


  「對就對了!」陳不苟手中抓著念珠,數個不停。「這東西誰能說得清,他能寬恕我的罪過是最好,但是不能便不能,我也無所謂,我的罪過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佛陀能夠揣度的。」


  陳不苟看向那高高在上,面帶微笑,玉指拈花的佛陀。


  「雖然是如此,但是受我跪拜,受我供奉,卻不能度我罪過,那便是誑人的佛陀,無用的佛陀,那樣的話……呵呵……哪怕世上真有佛陀……我也要殺兩個玩玩兒。」


  「轟!」狂風怒號,將窗檯硬生生地吹來,冷意訇然而止,惹得窗檯搖擺不定,摔打得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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