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重逢

  「給口水吧……」


  「求求你……」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咬死你這個不孝女……」


  即使閉著眼睛,周圍的聲音依然不斷傳入耳中,宛如鬼魂的低吟。


  如墜地獄。


  不,華國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可比這嚴厲多了,對比起來,這裡的情況根本就是小兒科吧?沈揚苦中作樂地想。


  被關進這裡已經快一天了。


  或許應該叫扔?


  這個本是醫院會議室的地方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垃圾場,各種奇怪的氣味混合著發酵,難聞地讓人恨不得失去嗅覺,而這裡面的人,都是被拋棄的累贅。


  有的是無法自力更生、也沒有人願意養活的老人和小孩;有的是得了疾病,卻沒法治癒的青年;有的是在戰場發生意外,不幸殘疾的戰士……還有像他這樣,四肢健全、身體強壯,但可能感染了喪屍病毒的人。


  別的人都離他很遠。


  即使被拋棄在這裡,他們依然留存著重新被接納的希望,期盼親人和朋友能夠回心轉意,能夠為自己換取一線生機,可他們也很清楚,這種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前提是:不能變成喪屍。


  沈揚臉色蒼白,神情慘淡。


  即使是肩負著再意義重大的任務又如何呢?


  萬萬沒想到,會遇到那樣一棵變異樹。


  全副武裝的精英小隊,遇到這種技能不在武力而在幻術上的高階存在,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軍人並非沒有牽挂。


  家鄉的父母兄弟,遠方的姑娘,正因為相聚太少,思念才尤為深重。


  在那場足以亂真的幻境中,沈揚見到了和他關係最好的大哥,還有溫婉的嫂子和兩個可愛的侄子,他們和歹人正面遭遇,陷入了危險之中,情況如此緊急,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其他人也或許也差不多吧?

  諷刺的是,拯救他們的是喪屍。


  不知道那棵樹是如何挑選「果實」的,似乎其中有一具屍體化為了喪屍,而且並非普通的一級,應該是力量型的二階喪屍,這隻喪屍掙脫了枝葉的纏繞,開始進食。


  沒錯,它的食物,當然是新鮮人類。


  戰友發出的慘叫聲驚醒了所有人,然而真正逃出來的且完好無損的,也不過只有三個人。


  他、鄭成、尤新。


  除了鄭成,兩個人身上都有傷口,可能是跌傷、擦傷、打傷,還有可能……是喪屍造成的。


  於是,他們被扔到了這裡。


  沈揚推了推身邊的尤新:「還好嗎?」


  渾身滾燙,發著燒的年輕人睜開了眼睛:「嗯。」


  其實又怎麼會好。


  明明是在醫院,卻沒有人願意救治,在判斷出他們感染了喪屍病毒后,便沒有人願意浪費一絲一毫的藥品了,末世,絕不是講人情味的時候,即使很明白這一點,沈揚也不免感到失望。


  他失望的不是陌生人的自私,而是鄭成的態度。


  在順風局的時候,這個年輕的兵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能力,沈揚沒想到的是,在逆風時,這人會變得如此明哲保身。


  明知尤新高燒的情況下,鄭成依然平靜地說出「過了24小時就好」這樣的話來,甚至沒有原本屬於整隊人的水和食物分出他們的兩份,而在那時,醫院的首領賴佺佺已經表現得對他很是青睞……是怕提了要求,會降低自己的印象分嗎?是怕分出食水,會降低自己的籌碼嗎?

  沈揚不懂。


  他果然不會看人。


  時間過了多久呢,六小時,還是已經十小時?

  漫長地好像幾天幾夜。


  窗帘被封死了,沒有可以判斷時間的參照物,這兒時時都是黑夜,白日彷彿永遠不會降臨。


  24小時到了嗎?

  這裡既然是「垃圾場」,真的會有人來把垃圾撿回去嗎?萬一這些被撿回去的人心懷怨恨,設計了他們怎麼辦?從這點考慮,果然還是徹底拋掉比較好吧。——人心是最大的怪獸,喪屍遠遠不及。


  沈揚有點想笑。


  黑暗中的吵鬧聲越來越小,即使餓著肚子,人也是要睡覺的。


  穿著迷彩服的軍人摸了摸身旁戰友仍然滾燙的額頭,唇角果真揚起了笑容,黑暗中無人得見。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有小時候和大哥去地里偷蘿蔔被抓住揍了屁股的糗事;有上學時牽著媽媽的手被人說幼稚后瞪回去的畫面;有看見兩個軟趴趴的小娃娃時湧上的欣喜……那正是他所嚮往的,平靜美好的生活。


  本想守護那樣的日子的。


  可惜了。


  沈揚並不是會隨意放棄的人,但他現在幾乎是無計可施。


  如果是他一個人,說不定還可以試試,但加上尤新……「隊長,過多久了?」


  「快好了,堅持住。」


  「你說,24小時真的會放了我們嗎?」


  「會的。」


  「隊長,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沒有。」


  「……是嗎。」


  尤新的嘴唇乾燥極了,說完這些話,他就停了下來,混沌的腦海中充斥著各種理不清的念頭,他想起被繳械后,鞋底還藏著的刀,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腳。如果我死了,隊長就能活。


  他這麼想著。


  至於鄭成?


  叛徒不值得信任。


  「你幹什麼?!」


  在雜音中,即使是這樣壓低了嗓子的怒吼,也沒有驚起什麼波浪。


  「沒什麼,」尤新咧開嘴笑:「找到了把刀子。」


  嘖。


  沈揚狠狠瞪了他一眼,想到這小子根本看不見,又是一陣挫敗,便一把奪過那刀子,站了起來。


  他們的位置在窗邊。


  「誰都不敢靠近」等同於「隨意挑選位置」,沈揚已經無所謂是不是撕破臉,手中又有武器,便不再顧忌地劃破了窗帘。


  外面是黑夜。


  無星無月。


  這樣的黑,是不是武俠小說里所形容的「月黑風高」?接下來的那個詞,八成是「殺人夜」了。現在還沒有驚動人,可如果要接著將窗戶打開甚至出入,肯定會被發現,到時候就麻煩了。


  這晚,被殺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沈揚的動作停了下來。


  黑夜裡,浮現出神秘的金色。——如同火焰,瑰麗且神秘。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月亮露出了身影,那是彎彎的勾弦,方才它被雲彩擋住,沈揚並沒有發現。


  皎潔而柔和的銀光灑下,沈揚這才發現,那身影竟是頭豹子!

  不可思議。


  沈揚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豹子還安靜地站在那裡,金色的眸子看著他,似乎也在打量著他。


  這、這真是……


  莫非也是幻境?


  如此荒誕的情景,誰也不會上當吧?

  城市之中,連金錢豹都難找,雪豹更是不可能了,即使是動物園也不養,就算有哪個無視律法的富豪這麼玩,氣候等條件也不適合雪豹生存啊!

  可這體態優雅的大型貓科動物,的確在他眼前,還伸出爪子朝他揮了揮,很友好的樣子。


  沈揚傻乎乎地抬起手,揮了揮,然後恨不得倒帶重來。


  ……我在幹什麼啊?!

  休伊斯饒有興緻地對沈沐道:【二叔挺可愛的。】


  【兔子不吃窩邊草。】


  【你想到哪裡去了?】


  【沒什麼,隨便說一句。】


  半身可以相互感知,沈沐自然也能知道休伊斯的位置,他慢悠悠地打開辦公室的門,將門往上提會使其發出更小的聲音,旋鈕全都包在手心裡整個過程不要鬆脫……這些小竅門,他很早就會了。


  自帶的輕盈天賦給了沈沐很大的助力,他邊走邊想著:休伊斯喊他的親戚都是這樣,他怎麼喊就怎麼跟著喊……這到底是因為默認了哪種關係呢?


  甜蜜の煩惱。


  齊悅帶來的消息,是關於傷員的處置。


  徐晟肯定齊悅再過幾天能好,醫院的原班人馬當然不會立刻相信,他們也派出了一個醫生來檢查,齊悅還記得那個醫生仔細檢查完后說的話:「你的運氣不錯,否則就該去垃圾場了。」


  這三個字觸動了齊悅的神經,也讓沈沐覺得很有價值。


  醫院就這麼大,每個科室佔地就這麼多,什麼地方,可以稱之為「場」?

  會議室。


  外面有隻豹子的時候,你敢出門嗎?不,敢出窗嗎?


  反正沈揚是不敢。


  如果後援或者後勤到位還好說,可如今兩個都沒有,還內憂外患一大堆……他想了想,將尤新扶過來,兩個人類和一隻豹子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遊戲。


  「隊長?」


  「我知道得不比你多。」


  據說在自然界中,區分實力的一大方法便是體型,蝴蝶會展開雙翅與身體平齊才嚇唬敵人,倉鼠會人力而起張開四肢顯得身體龐大,尤其是非要合籠時,公倉鼠兩後腿站起來比母的大隻會比較和諧……


  咦,好像哪裡不對。


  尤新一頭亂麻地想:我們兩個人,看起來比豹子大多了吧?

  雪豹無聊地晃了晃尾巴,不耐煩地走了兩步。


  更近了。


  月亮隱沒在雲后,再次出現時,原地出現了一個人。


  尤新整個人都不好了。


  化、化化化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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