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近日忘川河上的艄公, 日子過的可謂是苦不堪言。


    他在忘川不知道擺渡了多少年,早就養成了個話嘮和愛打聽的性子。每日裏最大的樂趣就是聽那些魂魄們絮絮叨叨的講在凡間的故事,衍生而來的話本都偷偷寫了一捆。


    誰知這帝尊從人間回來後, 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 天天守在忘川河畔, 冷著一張威嚴十足的臉,也不說話,隻默默的往河麵上眺望。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出, 對魂魄的疑問一句話都不敢回應。


    著實是憋的不輕。


    閑暇時候,艄公逮了個機會問路過的判官崔禦:“崔判, 帝尊她老人家, 這是怎麽回事?”


    “帝尊的事,不是你我有資格過問的。”


    艄公心道誰想過問她老人家的私事, 隻是她以前偶爾站在忘川河畔看上那麽一時三刻倒也罷了, 如今日日來這裏守著,誰受得了啊。與其天天在她這眼皮子底下被盯著做活, 倒不如幹脆點, 重新去投胎算了。


    崔禦看出艄公的不滿,知道他是敢怒不敢言,同情的搖了搖頭。一抬眸, 正對上葉嫵淩厲的目光,推了推艄公的手臂。


    “帝尊讓我們過去。”


    “啥?”艄公頓時被嚇破了膽, 小心翼翼的道:“該不會是我心裏腹誹她老人家被聽到了吧。”


    “帝尊沒那麽無聊, 走吧。”


    艄公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 整個人幾乎縮成了個鵪鶉的模樣。自從帝尊自百年前從睡夢中清醒之後, 一連誅殺了上界三個仙尊, 這件事已經沸沸揚揚的在各界傳來了。大家一時間說起她的名字, 都是噤若寒蟬,就連酆都的人也難免受到影響。


    就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個祖宗。


    眼看著兩個人到了近前,葉嫵假裝不經意的睨了艄公一眼:“近日來,可還有活人誤闖地府之事?”


    艄公趕緊俯身回應,嚴肅的道:“帝尊放心,上次之事,是屬下疏忽了。近來一直嚴格排查,絕不會再發生上次的事。”


    葉嫵的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起來,眉目中流露出一絲不滿:“是沒有活人……或者妖來過,還是你給阻了?”


    “這……帝尊有所不知。”艄公正色道:“其實每日都有無數喪失親人的人妖魔喪失理智,試圖進入酆都,好在這忘川河水,承載不起活人,這才沒讓他們的得逞。至於那狐妖,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段,方才得逞。似他這樣的,千百年來,難有一例。


    “那他……可曾回來過?”


    “自是沒有。帝尊放心,若他再敢來,屬下一定不會再放過他,一定會……”這狠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崔禦連連咳了好幾聲,艄公瞬間福至心靈,趕緊閉嘴不再說話了。


    大意了……


    忽然想起來當初送那妖狐出酆都的時候,帝尊的表現確實有些不對勁。


    葉嫵冷漠的視線瞟了過來。


    “一定會稟告帝尊……”艄公訕訕的笑道。


    “嗯。”葉嫵點頭,不冷不熱的道:“你先回去吧。”


    艄公如釋重負,趕緊溜溜的回到了渡船上。他一向話比腦子快,還是少在帝尊麵前開口的好。


    葉嫵在人走後,又將視線轉到了崔禦身上:“十二司近日,可收到過什麽還沒來得及轉世的狐族?”


    崔禦不解其意,上前一步問道:“帝尊是要……?”


    “去查一下,碧羅山……在什麽地方……”


    ……


    碧羅山在山脈的最深處,所謂的山腳實際上離它已經有上千裏之遙。


    白許許嘴裏叼著一棵流茱草,百無聊賴的跟在白音後麵,臨近山林的邊緣,兩個人便齊齊的收了法術,化作普通人的模樣,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


    白音回頭看向明顯魂不守舍,慢吞吞的白許許,目光放在他挽在發頂的兩根碧綠的短枝,幽幽的歎了口氣。


    “許許,走快些。一會兒天要黑了。”


    白許許垂著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聽到白音無奈的喚他,茫然的抬起了頭:“嗯?阿娘喊我了?”


    “唉,算了。慢慢走著吧。”


    “阿娘可是累了,要不我們停下來休息休息?”


    “不用……”


    白許許“哦”了一聲,又繼續悶悶不樂的低下了頭。


    白音心中憂心忡忡。


    小兒子從記事起就被幾個哥哥攛掇著立下了要當狐王的宏圖大誌,可惜他兒時被老二帶去人間界遊玩,曾經走丟過一次,後來雖然有驚無險被找了回來,但也欠下了一個凡人的因果。生而為妖,最怕的就是欠別人恩情,否則日後飛升會抗不過天雷。於是便在族中祭祀的勸說下,將他送到了人間去。


    誰知這因果還了,小家夥又惹了情債,至今都沒能完全脫身。


    自上次回來,他便再也不提要當狐王的事情了,天天神不守舍的,不肖說,定是在想他在人間界喜歡上的女子。有次聽他無意間透露,她女子身在酆都,白音心中立刻緊張了起來。


    原來小兒子喜歡的人已經死了。


    於是便愈發盯緊了他,就怕他產生什麽不好的念頭!


    不知不覺間,天慢慢的黑了下來。


    這片山林離著人間已經不遠了,白音帶著白許許隨意找了一片空曠的地方休憩,白許許在四處環繞了一圈,撿來幾根樹枝,隨手升起了一個火堆。


    白音愣了一下,白許許的這一連串的行為,是跟人族學的?實際上狐狸晝伏夜出,根本就不需要燈火照明。


    白許許生完火也愣住了,回頭看了白音一眼,仿佛氣惱似的撓了撓頭,一躍身,跳到旁邊的樹上去了。


    不一會兒,附近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白音本來貼在樹邊的陰影裏,聽見聲響立刻豎起了耳朵。


    一老一少的兩個凡人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們穿著灰布衣衫,袖子跟褲腳上都縫著幾塊補丁,看起來衣衫襤褸的模樣,看起來像是逃荒的難民。


    一見火光,那個大概有十幾歲的少年立刻興奮起來:“爺爺,快過來,這裏有火,我們快過來烤火。”


    而那老人在看到火堆的時候,明顯的往後縮了縮,他喑啞著嗓子道:“別,別過去。”


    小少年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興奮的朝著火堆衝了上去。如今人間正值深秋,他們卻都穿著薄薄的單衣 ,毫無疑問是凍得狠了。


    那老頭滿臉的灰塵幾乎看不到本來的麵目,渾濁的雙眼緩緩的轉動了幾下,最後慢吞吞的往火堆處走去。


    他們的這一番動靜自然是驚動了樹枝上的白許許,隻見他手抓著一根細枝,一下子跳了下來,擋在了那少年的跟前,陰沉沉的看著爺孫倆,冷冷的朝著他們吼了一句:“滾……”


    那小少年被嚇了一跳,一下子愣住了,恍然無措的的回頭看了一眼老頭,可憐巴巴的道:“那火堆是你們的嗎?可不可以,容我們過去烤烤。天太冷了,我爺爺身體又不好……”


    白音從陰影裏走了出來,不解的看向凶狠的白許許,溫聲勸道:“許許,就讓阿翁和這個娃娃在這裏烤烤火吧,又沒有什麽打緊的。”


    “阿娘!”白許許不滿的凝起了眉頭來,早人間生活過那麽久的時間,白許許認識最深的就是人心叵測四個字。這裏荒郊野嶺的,這對爺孫的出現可謂十分的古怪,白許許害怕他們不安好心,傷了自家娘親。


    那少年察言觀色,認定了白音性情溫柔和善,急忙感激的看著她:“多謝阿姐。”


    阿姐?


    白音忍不住笑了起來,也是,似她這樣的狐族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自然是會一直保持著年輕時的樣子,何況狐族都愛美,她變化的時候還故意將自己美化了些許。


    那少年人看著跟白許許差不多大小,白音心中母愛泛濫,差一點就要向前摸一摸他的顱頂。白許許在半路拉住了她:“阿娘,我們坐這邊。”


    說著,眼睛裏的惡意並沒有減輕多少,將白音拉到了火堆的另一側。


    那少年人趕緊蹲到了火堆麵前,興奮的烤起火來。


    而那老人不知為何,走到一半路反而停了下來,恐懼的看著那堆火焰,故意離的遠遠的。白許許抬眸一看,眸底閃過一絲幽藍色的光澤,陷入了沉思。


    哢嚓……


    哢嚓……


    白許許的狐狸耳朵在黑暗裏冒出小小的尖來,趁人不備,又急忙收了回去,他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咀嚼的聲音。正在納罕之際,身邊又傳來了一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白許許一顆心立刻提了起來,回眸一看,頓時僵在了原地。


    來人是一個身穿青色法衣的女子。


    長相清麗,一雙鳳眸即使在黑夜裏仍舊熠熠生輝。她身姿窈窕,長發如墨,背後背著一把看不出樣貌來的巨劍。


    白音一見她便緊張了起來,迅速的站起來擋在白許許的麵前,警惕的看著對方。


    任誰都能夠看出,眼前這人,是一個修士。


    那女子的目光隨著白音的動作幽幽的沉了下來,越過她的肩頭直直的放在了白許許的身上,又在兩個人之間來回巡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請問,可否借個火暫時在這裏歇息一會兒。”那女子有著一副清冷的嗓子,像是沒有睡醒似的,帶著一點點的啞,但是異常的好聽。


    白音懷疑的看著她,身為修士想要火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眼前這人明顯的別有目的,她當即想也不想的回道:“不可以!”


    “坐吧。”身後傳來小兒子不冷不熱的回答。


    白音不由的著急起來,這孩子是怎麽回事,這可是修士,若是被她看穿兩個人的身份,不知要有多大的麻煩。一對凡人爺孫兩個他倒是防備的緊,怎麽到了真正該防備的人身上,卻糊塗起來了。


    白音心中大急,可那人已經在幾個人身上一一看了一遍,坐到離白許許不遠處的地方去了。


    白許許拉著白音坐了下來,白音震驚的發現,白許許目光裏對那一老一少的提防已經莫名消失了。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團燒的旺盛的火堆上,知子莫若母,白音再一次詫異的發現,小兒子的心情忽然間變得不錯了起來。


    那對爺孫中的小孫子也在好奇的打量著那女子,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阿姐,你,你身上穿的衣服好漂亮啊。”


    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什麽織成的,看著樣式簡單,但在月光的映襯下裙擺處卻顯露出了波光粼粼的光影,像是鍍了一層閃閃的銀光。那少年許是從未見過這樣的衣服,自看見後十分驚訝。


    白音嚇得心髒驟停,從這女子到來為止,她就沒有試探出對方的修為深淺,看到兒子的這般挑釁的舉動,腦袋裏不由的一陣轟鳴。


    就在想要拉著兒子逃跑之際,便見那女子慢條斯理的拂了拂袖口,眼睛抬也未抬,淡淡的道:“別叫我阿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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