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怕你不相信我
第二十四章 怕你不相信我
“窈窈——”沈階轉手把林書琬塞進林書彥懷裏,埋頭一躍,在湖下接住杜窈窈。
乘船上岸,到達一間廂房。銀葉急聲上前,“大人,奴婢伺候夫人沐浴更衣?”
沈階抱著杜窈窈,臉色鐵青,氣勢暴戾而凜冽。
“滾!”
活像被奪心愛之物的雄獅。
銀葉害怕地往後縮,六兒拉過銀葉,“公子什麽都會,能照顧好夫人。”
銀葉慌忙點頭,想起沈階不比京城世家子。他出身寒門,做事細致,和夫人同房後也很少叫婢女進屋伺候。
杜窈窈嘔出幾口水,渾身發冷,如至冰窖。用熱水擦過身子,在被窩暖良久,手腳漸漸回溫。
古人出門做客,通常帶兩套衣服,以防備用。沈階簡單收拾好自個,再倒杯熱茶,喂給床上人。
杜窈窈抿幾口,搖頭,“不喝了。”
沈階靜靜地坐在床邊,林書琬落水的事,她不提,他亦不問。
被他從湖中撈起時,杜窈窈迷糊間聽到許多人或大呼小叫,或竊竊私語。比如:
“杜窈窈去年是隻嬌滴滴的旱鴨子,今年鳧水怎麽這麽厲害?”
“沈夫人為什麽不讓仆婦救書琬,非等到沈大人過來,她想幹什麽?”
“那丫鬟說是沈夫人推林小姐下水,可沈夫人第一個跳湖去救人,險些溺水死去……”
“婢子和沈夫人,誰是真心的?”
……
杜窈窈揉會兒太陽穴,強撐著坐起來。沈階一直沉默,他應有滿腹疑雲,需她給個交代。
杜窈窈先從玉佩說起,“你還記得除夕那晚送我的玉佩嗎?”
沈階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我們分開後,我進後院園子,無意聽兩個林府婢女,討論你那玉佩的事。”
“什麽事?”
“說你那玉佩是一對龍鳳玉飾,你和表妹各持一塊,作為定情信物。”
沈階扯唇,“無稽之談。”
“我知道。”杜窈窈說,“你的是母親給的,表妹的,想必是舅舅或舅母給的。我猜,是外祖年輕時得一對兒女,特意打下這樣一對玉佩,送給孩子。”她從已知信息中抽絲剝繭地揣測。
“嗯。”
“說這話的人是表妹身邊那個秋月。”
沈階對秋月有印象,個高膚黑,服侍林書琬有段時日,也是今天侍奉杜窈窈那船人的婢子。
杜窈窈故作困惑,“秋月為什麽要這樣誤導我,她有什麽目的?擱我以前的脾氣,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最後一句已是有意無意的暗示。
擱原主的小爆脾氣,太有可能衝動犯蠢,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弄死林書琬,也得讓她脫成皮。
如此行事,必然會使沈階和林府結下梁子。
這正是能令宸王那邊拍手叫好的。
杜窈窈能想到的,沈階思忖片刻,心中有數。
他讚道:“窈窈現在真是聰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杜窈窈張口恭維,“我跟了你三年,腦子再不機靈點,估計被甩得連影找不著。”
“瞎說。”沈階在她腦門輕敲一記。
“疼……”杜窈窈假假叫喚,推他的手,“別鬧,說正事呢。”
她續道:“表妹落湖,不是我推的,是秋月在我身後推了一把。”掀衣給他看,“推的腰,不知有沒有扭到,這會兒還疼。”
原主身嬌體弱,杜窈窈早感到後腰些微脹痛。
沈階注目,纖白的肌膚上赫然一片腫起的紅痕。
他搭上那處,輕輕地揉,“是傷著了,回去我給你塗藥。”
“好。”杜窈窈甜甜地應,倚在他懷裏說起仆婦。
“不僅秋月怪,撐船的仆婦也怪。我和表妹落水,撐我們那船的婦人下來幫忙,卻直把表妹往湖裏拖,我好不容易甩開她,後來再不敢讓別的仆婦接近。”
這是解釋為什麽在湖中不接受仆婦的救援,與她們厲聲對峙。
“我相信你,窈窈。”沈階將她垂下的一縷發綹撩到耳後,反問道,“你相信我嗎?”
“相信,我怎麽不相信你呢。”杜窈窈裝得信誓旦旦。
“那為什麽選擇自己沉湖?”杜階剛想解釋,沈階又嚴肅道,“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望向林書彥的眼神。”
杜窈窈是仗著不止沈階一人來救冒險行事,順便帶點撮合沈階和林書琬的心思。
“那別人都說我推表妹下水,我不得找個法子自證清白,堵眾人的嘴啊。”杜窈窈一臉“我不得已而為之”。
“那不能用性命去賭!”沈階斥道,看她委屈,放軟語氣,“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辦?”
你該開後宮開後宮,能為我一輩子守身如玉不成?
他眼裏蘊藏一些複雜的情感,杜窈窈下意識想回避,哄道:“我這不好好的嘛,以後不會了。”
“你若有事,十個百個秋月不夠賠的。”沈階係好她的衣裳,緊緊抱著,“楚洵死了亦無濟於事。”
他直言挑破幕後主使許是宸王。
“那這事怎麽辦?”杜窈窈蹙眉,“我要給林家一個說法的……”
“你先回去,我來處置。”沈階道。
“不要!”杜窈窈拒絕,“我和你一起。”
“你腰上有傷……”沈階擔憂。
“不礙事。”杜窈窈篤定。
林家本對她有成見,林書琬一事不交代明白,怕以後林家仍會記恨她。
秋月那個顛倒黑白的,她不去,指不定要怎麽被再次構陷。
恰此時,門外傳來六兒的敲門聲,“公子,前廳薑夫人派人來,邀您過去一趟。”
沈階和杜窈窈麵麵相覷,杜窈窈扶著腰,撒嬌道:“你抱我去。”
沈階抱她到薑夫人的院子,走到門口,她拍他,“你快放我下來,待會舅母看到不好。”
林相壽辰在前廳擺宴,林書琬落水一事,由薑夫人在後院處置。
沈階扶杜窈窈進門。
廳堂之上,端坐一位眉目溫婉的婦人,杜窈窈猜,這便是薑夫人。
見過禮後,薑夫人拂袖道:“阿階,你來了,坐吧。”
儼然一副視杜窈窈如無物的樣子。
杜窈窈早有心理準備,薑夫人定不喜她,跟著沈階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
“帶秋月和那幾個仆婦過來。”薑夫人吩咐下去。
稍後,兩個護衛拖著幾個綁得結實的女人過來。
秋月衣發散亂,嘴塞白布,看見杜窈窈坐在廳中,嗚嗚啊啊地從喉中發出怪叫,並做出驚恐表情。
薑夫人心生疑竇,指示道:“把布拿開,讓她說話。”
秋月一得喘氣,連滾帶爬往薑夫人身邊躲,“夫人夫人啊,正是沈夫人推我們家小姐下湖,奴婢絕對沒有看錯!”
薑夫人不驚反問,“照你這樣說,那沈夫人為何又跳湖搭救書琬?”
秋月低下頭思索,叫道:“她做了虧心事,害怕林家找她麻煩!”
她望一眼三仆婦中的其中一個,連哭帶喊,“張嫗去救小姐,沈夫人不讓,硬生生把救小姐的功勞攬在自個身上,為的就是洗脫嫌疑,夫人您可別被她給騙了啊!”
“聒噪!”沈階皺眉,命令護衛,“把她的嘴堵上。”
護衛遲疑看向薑夫人,得薑夫人同意,拽著秋月重新把白布塞上。
“阿階,你怎麽看呢?”薑夫人直接略過杜窈窈。
“窈窈方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已和我說清楚。”沈階道。
“這婢女先拿我和書琬的龍鳳玉佩,誤導窈窈是定情信物。我的玉佩前幾日送給窈窈了,窈窈自不會信她一派胡言。”
“船上也是她推窈窈,致使窈窈把書琬撞下湖。”
薑夫人細長指尖輕磕茶蓋,態度不置可否。
沈階不動聲色地微笑,“窈窈因此後腰扭傷,您大可親自驗驗。”
薑夫人哪會屈尊降貴查看杜窈窈傷勢,她命身邊的婆子,帶人去一側廂房看看。
婆子回來稟道:“夫人,沈夫人腰上紅腫老高,瞧著有個把時辰了,應是在船上那會兒傷的。”
薑夫人冷盯堂下,“秋月,你還有何話可說?”
護衛拔出秋月口中的布塞,秋月一口咬定杜窈窈,死活不認,“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啊,夫人不能幫親不幫理,沈夫人謀害小姐,奴婢願以死明誌!”
說完她牙齒一咬,嘴中鮮血四濺,麵目猙獰著,愴然一聲倒在地上。
護衛檢查秋月口舌,再探鼻息,向薑夫人稟明,“此婢已死。”
“秋月畏罪自殺,拖下去吧。”薑夫人揮手,一句話定下秋月罪行。
她轉向那三個仆婦,質問沈階,“阿階,你夫人不準下人救書琬,是怎麽回事?”
沈階笑道:“我也想問問,這三個婦人和秋月什麽關係,或者說,與秋月背後那人什麽關係?”
有兩個仆婦拚命搖頭,嚇得泣淚直流,唯有一個長臉的婦人,望著秋月在地上留下的那灘血,悲痛難抑。
薑夫人使個眼色,護衛拔下三人口塞,兩婦嗷嗷大哭,瑟縮著遠離長臉婦人,大叫道:“夫人,張嫗,張嫗是秋月的幹娘!”
杜窈窈看過去,張嫗正是給她們撐船的仆婦,佯裝救林書琬,實則想把林書琬按水下淹死。
此刻這婦臉色灰敗,淚糊滿麵,全無在水中的潑橫狠厲。
張嫗與秋月的關係已明,薑夫人不用再審,追問道:“誰指使你們加害小姐?”
張嫗無聲落淚,哭泣道:“老婦和女兒被人所逼,愧對小姐,願以死謝罪!”說著頭往案幾角上猛地一磕。
倆護衛按住張嫗,薑夫人問:“你們被誰所逼?”
張嫗咬唇不答。
沈階插口,“舅母可派人去她們住處,找找有沒有遺留的線索。”
張嫗聞言一下恐慌,薑夫人命人立即去找。
片刻,護衛抱來一個醃菜壇子,放在正中。
“這是什麽?”薑夫人好奇。
護衛掀開壇蓋,一股腐臭的氣息令人作嘔。薑夫人走近,杜窈窈伸頭張望。
隻見烏沉的壇子裏,赫然裝著一隻白骨森森的人手!
護衛回道:“這是在這婦人床底發現的。”
薑夫人審視張嫗,張嫗掩臉,嘶聲痛哭。
沈階不顧惡臭,近距離端詳一會兒,揣測道:“像是男人的手,年輕男人。”
他望向張嫗,“是你兒子的手嗎?幕後的人送給你的?”
張嫗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許是被人抓了什麽把柄,不得不為。”沈階對薑夫人說。
他請薑夫人摒退下人,審問,“是宸王嗎?”
張嫗抱頭發抖,顫聲哀求,“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說……”
沈階坐下,抿一口茶,提醒道:“宸王一貫手段陰私,上次擄走窈窈,這次針對表妹。舅母需在府中多加防範。”
奪位之爭,雙方覆巢之下無完卵。薑夫人頜首,命人把張嫗拖下去亂棍打死。
杜窈窈剛見秋月自盡堂前,隨即張嫗要被活活打死。雖知罪有應得,但人命如此輕賤,她不由心驚膽寒。
“夫君,我和表妹有驚無險,能放了她嗎?”杜窈窈拉著沈階的手,低聲問。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背主之人……”
沈階的話沒有說完,杜窈窈懂,古代階級利益不可侵犯,否則死路一條。
人分三六九等,尊卑貴賤,無權無勢之人多的是淪為皇族鬥爭的犧牲品。
史書上寫:一將功成萬骨枯。
杜窈窈忽地希望京城這天,能變得快些,少一些無辜底層的流血損失。
沈階向薑夫人請辭,薑夫人出聲留住杜窈窈。
“模樣比之前好看不少。”薑夫人打量她,纖弱美麗,純淨如蓮。
“今日多謝你救書琬。我就書琬這麽一個女兒,倘若她有個三災六難,往大了說我要那人以命償命,往小了說也會以牙還牙。希望你們做表姑嫂的,能和睦相處,莫有什麽隔閡才好。”
原主因為沈階,從前和林書琬多不對付。薑夫人這是疑心過後的警告。
杜窈窈躬身一禮,“窈窈明白。”
邁出門檻後,她裏衣濕透。
杜窈窈瞬間頓悟:她好像知道,書中對原主下手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