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發誓
外頭的雨已經是漸漸下得大了,從那宮室檐下輕輕滑落,宛如一場水幕。
賀蘭月瞧在眼裡,卻不覺十分晦氣。
這幾日她住在皇宮,被迫著收拾行禮,再被逐出去,她心中也是十分不快。
那些宮女內侍瞧賀蘭月的眼神,也是讓賀蘭月極為厭惡。
仿若自己淪為一個可笑的笑柄,任人百般嘲諷,卻也是無可奈何。
如今雨水如簾,想著自己頂著這個鬼天氣,就這般出去,賀蘭月更是心裡發狠。
雨水這麼大,可不是會弄髒自己這精緻的裙擺?
更何況母親沒了誥命之身,回到了兗州,自己也是必定會被人笑話。
想到了這裡,賀蘭月頓時扯下了別在自己髮髻間那枚綠玉牡丹,狠狠的揉碎,再用那纖足狠狠的踩了幾下。
陳嬌提著包裹慢慢的走進來,卻輕輕搖頭:「月兒你心中不快,又何必將氣出在這綠玉牡丹身上?這朵牡丹,到底是名品,買來時候,更花費了不少財帛。」
賀蘭月卻不以為意,惡狠狠的說道:「若不是此花晦氣,女兒也不會被陛下責罰,母親也是不會被剝奪誥命。我們兩個回去,更是會被人笑話。」
陳嬌一掃方才的鬱悶,心情居然是很不錯的樣子。
她冷笑說道:「我的乖乖,有些話你卻是說得錯了。母親被人褫奪誥命,你被陛下呵斥,卻與此花無關,是有些人算計我等。況且我們就算回到兗州,也是絕不會被人笑話的——」
賀蘭月容顏嬌艷,面頰上卻不覺流轉了幾許困惑之色:「母親說笑了,等我們回去兗州,平時與我們作對的那些賤人,一個個都會笑話我們的。」
「她們自然不會笑話我們,因為有一樁更為可笑的事情,就等著她們笑話。你可知我們的皇後娘娘,招人算計,在宮中穿上了臟衣,故而染病。這宮裡死了一個御醫,瘋了一個公主,據說都是因為算計皇后。」
陳嬌冷笑不已,對陳后非得沒有任何關心,反而隱隱有那等幸災樂禍的味道。
賀蘭月頓時聽得眼前一亮,不覺站起來,輕輕的挽住了陳嬌的手臂:「母親,你與我說一說,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情。女兒真是想要好好聽一聽!」
陳嬌柔柔的說道:「傻孩子,這樣子的事情,這樣子宮廷秘事,我們這些只會花錢傻傻的鄉下粗人怎麼能知曉詳情,弄個明白呢?我唯獨知道的是,如今皇後娘娘病發了,不能留在宮中,要被遷出宮外,送到那木蘭皇家別莊,好生清清靜靜的養病。」
賀蘭月頓時快活起來,眼睛不知道多明亮:「木蘭別莊,不就是在我們兗州?皇後娘娘好福氣,像我這種小官女兒,曾經也只能外邊窺測觀望呢。」
可一個皇后,一身臟病,卻被逐出宮中,如此落魄,豈不是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陳嬌卻輕輕一點賀蘭月的雪白額頭:「所以乖女兒,咱們何必怕別人笑話,若等皇后出宮養病,必定是天下震驚!咱們這點小小事情,也就不足掛齒。」
賀蘭月噗嗤一笑,眼裡流轉幸災樂禍的光芒:「是了,比起皇後娘娘,咱們這些事情又算得了什麼。」
陳嬌聽著那嘩啦啦的水聲,面頰上一絲愉悅之意卻也是越發深邃。
「月兒,我們還是在京城等幾天,等等皇後娘娘一併前去兗州,到時候早晚問安,也盡這血脈親情。」
一想到這次入宮,諸般算計,卻遭受了這般羞辱,陳嬌內心之中的恨意卻也是不斷加深。
賀蘭月更是萬分贊成!
她眼前不覺浮起了王珠那清秀容顏,那個九公主,是如此的可恨。若能一腳踩到那張高傲的臉上,自己的心裡卻也是不知多麼的快活!
一道閃電掠過,涼得照亮了半個宮室,隨即轟隆的雷聲響起,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雨仍然是下得極大,王珠卻沒理會那麼多,一步步的踏出去,任由那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打濕了王珠的裙擺。
任那狂風暴雨,任那衣衫濕透,王珠仍然是堅持著,一步步的走出去,那纖弱的身影居然是說不出的堅決。
似乎唯獨這冰冷的雨水狠狠打在身軀身上,方才能消除王珠內心之中的憤懣不平!那灼熱的怒火填滿了王珠整顆心,讓王珠整個人似乎都快要被點燃了。她覺得自己若不踏入這雨中,一定是受不了的。
可縱然如此,她仍然是痛不欲生。
衣裙因為濕透而顯得無比的沉重,可王珠仍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離開這雨水,是否就會發狂發瘋。
整個世界,在王珠的眼裡,都是變得那般模糊而虛無。
「小九,快些回去吧,不要站在雨中。」
熟悉溫和的嗓音回蕩在王珠耳邊,讓王珠似乎失去神採的眸子漸漸恢復了漆黑,凝視著眼前這張溫潤的面容。
雨水順著王曦俊雅無比臉頰上滑落,王曦眼睛里卻滿是疼惜之意,輕輕捏住了王珠的手掌。
王珠干啞的喚道:「大哥——」
離得近些,王曦瞧見了王珠那漆黑的眸子流轉灼熱如火中之蓮的神采,絢麗奪人。可那雙眼睛,就這麼直直的睜著,眨也是不見眨一下。而淚水,就這樣子靜悄悄的從王珠眼睛里輕盈的滾落,卻與雨水融合在一起,若不細細的分辨,一定是瞧不出來了。
王曦心尖兒,似乎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自己這個妹妹在哭啊——
這雨下得很大很大,這樣子的雨水,卻比不上王珠心裡的淚水。
這天地間的暴雨,也傾述不盡妹妹心裡的傷心。
王曦不自覺的將王珠的手掌握得緊一些。
「都是我沒有用,不夠有用。」王珠淚水不斷的落下,雨中的臉頰被沖刷得十分蒼白。
王曦疼惜說道:「你已然儘力,若非你發現母後生病有端倪,不但母後會被逐出宮去,連我恐怕也會獲罪,而容太后更不會有什麼傷損。小九,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王珠唇角頓時綻放一絲模糊的笑容:「太子哥哥,就在剛剛,我不覺在想,為什麼會這樣子。其實理由十分簡單,是因為我們不夠強!我們只能仰仗父皇的鼻息,沒有自己的勢力,既然如此,能選擇的計策也就有限。若容太后沒籠絡朝臣,有門閥支持,今日她一定一定會死在我們面前,哪裡還需要什麼證據?」
「說來說去,都是我們不夠強!」
一道閃電掠過,照著王珠蒼白的臉頰,那張臉頰說不出的堅決,那張清秀的容貌,此時此刻居然煥發出一絲驚心動魄的艷麗!
這對夏朝皇室兄妹的交談,也都淹沒在這雷聲雨聲之中,旁人卻已然聽不大如何清楚。
可那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我發誓,從今以後,是絕對絕對,不會再輸一次!絕對絕對,不會讓別人有傷害你們的機會。那些人,他們不擇手段,心機深沉,可是他們狠,我會比他們更狠,他們毒,我會比他們更毒。什麼仁義道德,統統都是假的,我會毫無顧忌,我會贏他們的。」
王珠這樣子說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然而她目光落在了王曦臉上,看到王曦臉上的錯愕。
她不覺擠出了一絲笑容,握著王曦的手掌也是不覺輕輕發抖:「太子哥哥,我說過了,你不喜歡這些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些事情,我可以替你做的。」
王曦則反手握住了王珠的手掌,顫聲說道:「小九,我如今只覺得十分害怕,感覺你走到了懸崖邊上,會隨時隨地粉身碎骨,我想拉住你的手,可是你卻一步步的走下去。」
王珠不欲爭辯,一時沒有說話兒。
一時之間,任由那雨水珠子嘩啦啦的打在兩個人身上。
無論王曦怎麼樣子說,她已經決意不擇手段,狠狠去贏!
她再也不想品嘗那輸掉的可悲滋味。
因為這樣子的滋味,是那般可悲,那般苦澀。
王曦扣住了王珠的手掌,將王珠一步步的拉回去。
王珠默默的,一步步的跟上了王曦的腳步。
太子哥哥說得沒有錯,自己確實走在懸崖邊沿,可是縱然是這樣子,自己卻也還是會一定走下去。越是危險,越是一定要走!
紫枝眼見王珠渾身濕透了,心裡漸漸明白幾許。她只念叨了幾句,就用乾爽的帕子輕輕去擦王珠髮絲,又給王珠換了一身衣衫。
一套艷紅的宮裝,就讓王珠輕輕的套在了身上。
從前王珠每次穿這些嬌艷顏色的衣衫,總是鎮不住這顏色,看上去好似小孩子偷偷穿大人的衣衫一樣,卻沒辦法穿出神采飛揚。
如今紫枝不過是臨時拿的一件,等到王珠換了之後,她倒是瞧得一呆。
這套衣衫雖然不算如何的合體,可這艷麗的紅色襯托王珠雪白的肌膚,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不知為什麼,紫枝只覺得王珠身上散發出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王珠纖弱的手指輕輕拂過了自己的衣裙,禁不住靜靜想著,她倒是有些喜愛這套衣衫了。這樣子鮮潤的紅色,一片刺目,宛如一灘鮮血,輕輕的撒開,卻是這般艷麗。
方才自己在雨中已經流幹了眼淚,王珠內心之中不覺發誓,發誓自己是再也不會失態!
她手指輕柔的勾起了耳邊的髮絲,輕巧的梳理到了一邊,唇角卻禁不住綻放了那麼一絲冉冉笑容。
打理好儀容的王曦也是踏入房中,並且揮手命紫枝退下去。
王珠觸及王曦溫潤的眸子,一時不覺有些心慌,更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大哥這樣子乾乾淨淨的,宛如一輪皎潔的明月,讓王珠覺得只能遠遠看著,更覺得自己很是污穢。
王曦手掌落在了王珠的腦袋,輕輕揉了幾下。
王珠的內心驀然發酸,自己在大哥的心中,似乎永遠就是小孩子,養不大的小孩子。
「小九,有些事情,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是我想得太美好,也許這世間就是如此,我們既然已經是皇室子女,就只能不依不饒,這樣子才能好好的活下去。無論你想做什麼,我想我是不能說服於你了。」
王曦嘆了口氣,輕輕的說著,旋即彎下身,將一枚精緻的玉玲瓏系在了王珠的腰間。
「再過幾日,本來是你生辰,如今是多事之秋,大哥還是記得的。這件玉飾,原本是我準備送你之物。小九,我不想勸你什麼,只希望如果真有什麼事情,你瞧著這枚玉玲瓏,好好想一想。」
王珠垂下頭,看著這枚玉玲瓏。
是用黃紅雙色暖玉雕琢而成,觸手十分溫潤。
王珠手指兒輕輕提了提,知曉此物若應風而放,必定有清音流轉,十分悅耳。
她朝著王曦冉冉一笑:「太子哥哥,你送我的玉玲瓏,真的好漂亮。」
那一笑宛如冰蓮初綻,冉冉生輝,縱然是王曦也是不覺瞧得一怔。
只因為,這一個笑容飽含了真心實意的歡喜,無論王珠變了多少,對他的笑容卻是純粹而不摻假的。
王曦默默心忖,小九到底是個孩子,如今也許有一些很古怪的想法。可是若是自己好生安撫,細語勸解,一定能化掉小九內心之中那股子怨恨之氣的。
王珠卻默默看著這枚漂亮的玉玲瓏垂在了自己腰間,這是太子哥哥送給自己的東西,是他一片心意,她必定是珍而重之。
就是這枚溫潤的玉器,似乎就好像是一把枷鎖,鎖住了自己那滿腔戾氣,幽幽恨意。彷彿就將自己身軀之中那凄厲怨魂狠狠的鎮了鎮。
王曦的想法她雖不予置評,可是卻是會永遠記得王曦一片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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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蕭引風的6朵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