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高峰沖入雲霄,一面是蓊蓊鬱郁的樹林,另一面則像是被人用厲斧劈開一般,光滑陡峭。迷情崖就在這陡峭的山峰上,大約是畏懼著別離亭這個名聲,這兒幾乎見不到人的蹤跡。山腳下的石碑上刻著一些凌亂的自己,像是曾經一對道侶攜手來過此地。
我與元絡一起走進這山中的,霎時間山煙瀰漫,將周邊的一切都掩在了其中,偶爾才見得幾隻橫斜的怪枝。這兒的山霧用靈力是驅不散的,我也不能夠透過山霧看到更遠的地方,只能夠一步一步專註於腳下。元絡說迷情崖里,一切所見皆是幻境,不可輕易相信了。除了重重迷霧,我可什麼東西都沒有看見。
「別離亭就在這迷情崖上頭么?那老者說是妄虛苦海的入口,我怎麼覺得妄虛苦海其實就在這迷情崖之中?」我問了一句,轉身看向元絡。原先我是牽著她的手的,可現在忽然間變成了一截枯木枝,不知道是幾時,我與元絡在迷霧中走散了。心中泛起了一絲驚惶來,我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都不見元絡的身形。我急得大聲呼喊她的名字,沒有應答,山間只有我自己的聲音,還有幾隻烏鴛的啼叫。
沒有生離,只有死別,那老者的話忽然在我的腦海中迴響。這迷情崖什麼東西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死呢?我搖搖頭,反覆地安慰著自己,可是心緒早已經亂了,那原本背在身上的軒轅劍忽然間出鞘,在我的周身遊盪,併發出一陣陣鳴叫。它像是一道青色的流光,朝著山頂上飛去。迷霧中,石階與亭子若隱若現,山上的那個就是所謂的別離亭?
手腕上的女媧環發出了一層淡淡的光芒,我輕輕地撫了撫,試著將靈力注入其中,也不知元絡能否感覺得到。這迷情崖看似簡單,就像是一座普通的山崖,可是其中分明流動著些許仙靈之氣。那別離亭就在跟前,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接近不了,彷彿這就是我與它之間最近的距離。軒轅劍繞著別離亭在打圈,最後砰地一聲落在了亭子前方的一塊黑色石頭上。
這黑色的石頭充滿了裂紋,青苔與雜草在它的身上瘋狂的生長,我拂開了那些泥污,才看清楚上面題著的三個大字:別離亭,這三個字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不是用兵刃刻成的,而是用沾滿了鮮血的手指,將這堅硬的石頭給破開來。當初是誰,在這兒別離,在這兒留下了驚心動魄的血字?
「我要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一道聲音在我腦海深處響起,是進入迷情崖前元絡說的話。不,這聲音像是從更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我摩挲著別離亭三個字,指尖瞬間被鮮血給染紅了。我猛地抬起頭,別離亭中似是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飄飄渺渺的,就像是遊走在了世間的幽魂。那道幽魂朝著別離亭的前方走去了,而別離亭的前方,是壁立千仞的斷崖!
「慢著!」我像是魔怔了一般大喊了一聲,結果那道身影忽然間消失了。跌坐在了地上,我忽的有幾分不知所措,她是誰,我是誰?這別離亭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有很多的惶惑與忐忑不安。軒轅劍嗡嗡的震動,它像是忽然間開了靈識一般,蹭了蹭我的手。「走吧。」我嘆了一口,將劍從那石上拔了出來,轟地一聲響,那段刻著別離亭名字的黑石忽然間四分五裂。「迷情崖里所見都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陵光,你可千萬別被裡面的東西給迷惑了心神吶。」我喃喃自語道。
「迷情崖里的都是幻境,可是妄虛苦海中的都是真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鬼冢中的那個老者忽然間出現了。他面上的蒼老和疲憊像是一瞬間消失了,他穿著金色的長袍,身軀挺拔,年輕了數十歲。他的手掌中托著一個金色的大印,紅色的流蘇在風中微微拂動。
「這是迷情崖還是妄虛苦海?」我偏著頭問道。
「這是迷情崖,也是妄虛苦海。」那金衣人笑著說了一句,「也就是說這裡有幻象,也有真實發生的一切。萬般皆是苦,斷妄念,斷虛象,去吧,你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或許你還不自知……」金衣人手一翻,那個金印便飛到了我的手上,他就像是一陣輕煙,風一吹就散了。這金印底下刻著「翻天覆地」四個大字,將它托在了手掌中,我只感覺到了一陣浩蕩的靈力。那個人是誰?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我手中托著的這個大印,是白帝嬴昊的寶器翻天印。
我到達不了別離亭,那是因為別離亭前方有結界,一個凝固了時間與空間的結界。心念一動,翻天印就從手中飛了出去,它停在了半空中旋轉,攪盪起一陣小旋風,周圍的迷霧都被它吹散了些。萬丈的金光從翻天印上爆射出來,如果元絡在山上,她也許能夠感覺得到此處的靈力波動吧?我心中想著,那翻天印的光芒已經從金黃變得暗沉了,它已經暴漲得如同亭子那般大小,轟地一聲響,它砸在了亭子前方。地面上多了幾條裂縫,腳下在震顫,山體似是要崩塌了一般。翻天印回到了原先的大小,飛向了我的手中。在翻天印落下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坑,我看不見其他的東西,可是我聽見了卡擦卡擦的響動,似是什麼裂開了一般。
我向前走去,與別離亭的距離一步步縮短了。這是一座很普通的亭子,一張石桌兩張石凳,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石桌上放著一張棋盤,上面棋子零散的分佈著,是一個還沒有分出勝負的殘局來。三百六十一路,路路算計,最後陷入了一個死境。我坐在了石凳上,順手從棋盤中捏出了一顆子。我不懂那些棋的路數,也不知道如何破解這一棋局,可總得要試一試。勝了也好,敗了也罷,這東西出現在了別離亭,也許是進入妄虛苦海的關鍵。白棋方落子,那黑棋忽然也多了一顆,彷彿有人在跟我對弈一般,可是我跟前分明是空空蕩蕩,沒有他人他物。我很隨意的落子,白子先被我自己擠死了一大塊,只不過對面落子速度越來越慢了。在白棋的挪騰天地忽然間開闊起來時,黑子沒有動靜了。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要想破這棋局,要去勝負心,有舍才有得。
亭子沒有什麼大變化,可是桌面上的棋子忽然間全部變成了一顆顆蓮子,棋盤也化作了一個蓮花座,我摸著蓮子,指尖像是被火灼了一般,那些零碎的片段又從腦海中閃過。我努力的將它們拼織到一起,依然構不成一副完整的畫面。
「蓮花座態塑玉像,五帝合力請神歸。」像是千千萬萬個人的聲音疊合在一起,我揉了揉眼,周邊忽然跪了許許多多的仙人。這狹小的亭子忽然間像是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我站起身從那些仙人周身穿過,可他們像是察覺不到我的存在。他們齊聲高唱,他們跪地長拜,都是向著一個方向的。
一個清澈的幾乎能看見底的池子長滿了蓮花,巨大的騰蛇纏著池子,一雙眼眸像是日月齊明,在池子中間,有一尊蓮花台上的玉塑的像,我揉了揉眼,可是怎麼也看不清那塑像的面容。這是在無雙城遇到的請神祭壇,這個幻象是千年前往事的回溯?所謂的斷妄念,斷虛象,是要讓世人看見什麼?
這池子的水是清澈的,周邊沒有五帝的塑像,可是有五個面容嚴肅的男人,他們分別站在了五個方位。蒼白的面色,偶爾還有幾聲輕咳,身上一定是帶著傷。這五個人的面容我能夠看清,我甚至還能夠辨認住其中的三個,什麼守冢仙,分明就是白帝嬴昊本尊!他知道五帝的秘密,可是誘我與元絡來到這妄虛苦海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我想要離去,可是雙腿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就連元神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給束縛著,那股神秘的牽引之力,就是來自祭壇!
「姬典,你去上神的蓮花台上牽引諸位仙人的獻祭之力,我們四位分別鎮守四方為你護法。」面容溫潤的青衣男人掩著唇輕咳了幾聲,他背上背著一柄軒轅劍,大約就是青帝木弘了。
「這招神要成千的仙人獻祭,力量太過於凶煞了,我覺得不可行。」白帝嬴昊搖了搖頭,面上滿是不贊同,可他到底還是挪著腳步,在西方方位站定。「魔神蚩羲已經隕落了,魔界只剩下一些殘兵敗將,我們不應該這麼做啊。若是上神醒來,動了怒火,誰來承擔?」
「嬴昊!我們沒有其他路走了,魔神蚩羲隕落了,可是魔種呢?不死不滅,誰也不知道魔界會什麼時候捲土重來。魔界受了重創,難道我們仙界不是損兵折將么?座下十二神將全部化作了山峰。我們只能夠藉助上神之力,來對付魔界。上神是世間的守護者,是她締造了世間的法則,我們將她喚醒,她怎麼會生氣呢?」悠悠響起的是黑帝玄嚳的聲音,他的眉心籠罩著一股淡黑色的氣息。
姬典道:「等這次大功造成,我們回仙界斬斷凌天梯,這樣魔界弟子就無法攀登上仙界了。」
「不,我們還是會遭受上神的怒火。」白帝嬴昊搖搖頭,「這一池的凈業蓮啊,會因為這個祭祀蒙滿了污穢,雖說不是南溟天池那一株,可到底有些牽扯,上神最愛蓮。」
「哆嗦什麼!」赤帝承明大喝一聲,「這祭祀已經開始了,各方速速歸位!」
那些朝拜的仙人變成了一具具的枯骨,清澈的水池漸漸地被染成了鮮紅的血色。在蓮花座台上承接獻祭之力的姬典,渾身籠罩著一層血光,而螣蛇的身軀也在焦躁不安地挪動著。那尊白玉塑像上漸漸蒙上了一層光亮,那是一種對元神的牽引。分明是個掩藏在了妄虛苦海中的幻境,我卻感覺到了自己體內混沌珠的異動。他們一聲聲的呼喚,像是在召喚我一般。蓮花一朵朵的枯萎了,在我以為自己要被吸到那尊塑像的時候,轟地一聲巨響,卻是黃帝姬典一掌劈去了玉像的一半。
「姬典,你這是做什麼!」白帝嬴昊大喝一聲。
祭祀被人從中打斷,最先受到衝擊的是守護在東方方位的青帝木弘,他原本就是重傷在身,被這巨大的仙力一衝撞,飛出了幾丈遠,砸到了牆壁上徹底地昏死過去。仙人獻祭后的力量,都聚集在了黃帝姬典的身上。他的雙眸腥紅的,就像是瘋了一般。幾股仙力交織,憑空地又衝出了幾股魔息來。
桀桀的怪笑聲,在祭台上回蕩。
「五帝請神,那麼你們的上神歸來了么?」
「五方仙帝僅剩我,上神是什麼?我就是上神!」姬典的眸中滿是戾氣,他哆了一聲道,「凌天梯斬斷,我仙界與人間沒有半點干係,你們要吞滅修仙界或是要為害人間,都與我無關。」一伸手就扭斷了靠他最近的一個魔修者的脖頸。其他的幾位仙帝,重傷之下,要應付魔修者還要應對著瘋狂的黃帝,如何能夠全然逃離?黑帝玄嚳祭出了葬天棺,魔修者讓開了一條道,赤帝承明躍下血池,被黃帝一劍釘死,白帝元神碎裂。只有青帝木弘昏迷了,沒有人管顧著他。
妄虛苦海展現出來的畫面極為慘烈,魔界未滅,而五帝零散。
這就是那被掩蓋住的真相么?真是好笑極了。半尊玉像在一片殘骸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那些枯萎的青蓮忽然間又重新煥發了生機,最後融到了那蓮花座台上,成為淡青的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