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一日
無瑕確定了四周再沒有第二個人後，立即知道自己一進來就遇上了最糟糕的情況：落單了！
她爬起身，一邊檢查附近的環境一邊思索該怎麼做。
宋泰和姚漪根本沒說過那風暴的事，很顯然，他們不走運碰到了突發事件，只是不知是不是只他們這一隊這麼倒霉。
前方一顆巨大的暗紅色植物後有幾顆形狀特異的小石頭，隱隱有些亮晶晶的光，無瑕靠近細看，果然是曾在書上看見過的一種比較罕見的礦石。
這種礦石雖生長的地方不多，但一長就是一大片，眼前只有這麼幾顆，這地方又已經十五年無修士來過，極有可能是不久前才被人挖走了！每隊人進入那扇門后都要等待一段時間下一隊才能進入，距離第一隊人進來已經過去數個時辰了，這期間絕對有可能有人來過這裡，並且那人很有可能仍在附近。
無瑕突然想起宋泰說過的話：若是遇上些奇花異草與珍貴礦石，看清楚周圍環境再下手取。原來除了提醒他們小心妖獸，還有這層意思在其中。
她搖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密林，跑去。
遺址內的時間與外界似乎是相同的，方才所在那片草地上空不知飄著一層什麼原因形成的濃霧，罩得整片草地昏暗，進入樹林后便能看見有些微陽光從密樹的枝椏縫隙間射了下來。
無瑕小心翼翼行走在樹林間，取出地圖看。她現在正位於遺址的外圍，穿過這片樹林就能去到地下城的入口。不用說，現在遺址外圍的人一定都在往那處趕，相互撞見的可能性太高了。她想了想，取出一張斂息隱身符貼上，又將碧鳶劍藏在袖中，這才抬步。
她每一步都極其輕細，盡量不引起四周的風吹草動，因此前行速度極慢。如此走了大概有兩三個時辰，天已經黑透，幽涼的月光稀稀疏疏零落下來，將這片密林渲染的越加森冷陰寒。
原本只聞蟲鳴的樹林間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兵刃相擊之聲，無瑕知道殺人奪寶的戲碼終於在遺址中開始了，猶豫一刻，握緊碧鳶劍，決定去親眼見識一番。
循著聲音靠近，無瑕藏身一塊巨石后注視前方飛光四濺，有兩名男修正各自操縱法器斗得如火如荼。令無瑕震驚的是，這二人均著一身陰森黑衣，竟然同是剎鬼尊之人！
戰況一時難分高下，其中一人取出一桿黑色小旗。在遺址外剎鬼尊眾人抵達山頂時，無瑕曾注意到他們所有弟子不論男女腰間均插了一桿模樣相似的小旗，當時她還好奇過此為何物，結果被瑤光告知，那是魂幡，專門用於操縱魂魄，被禁錮在魂幡內的魂魄將漸漸失去靈智，變成只會聽命的嗜血惡鬼！
只聞其名，自然比不上眼見為實。此刻只見那魂幡瞬間漲至丈余大小，黑漆漆的幡面上清晰顯出百餘個鬼頭，個個凶神惡煞，嘶吼著似欲撲出來般！
無瑕立即一身冷汗，自問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對手，先不說能否打得過，被那些鬼頭嚇一跳是絕對少不了的。
而另一人卻不怎麼驚恐，冷靜的也取出一桿魂幡來，那魂幡眨眼漲了有前一人的兩倍大，其上凶魂也有其兩倍多。前一人目瞪口呆，臉上浮出懼色，正欲張口說什麼，另一人一聲令下，那魂幡上的惡鬼立即如同黑浪般嚎叫著將他淹沒！
戰鬥結束，黑浪所過之處已無任何身影，但無瑕卻清楚看到那魂幡上多出來的一個鬼頭，正是那首先取出魂幡的人。另一人手一揮，魂幡回復最初大小飛回腰間，他踱步上前將地上掉落的屬於同門的魂幡與乾坤袋拿起，打開乾坤袋拿出幾株精光閃閃的靈草，滿意的笑了笑，便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塞進自己的乾坤袋裡，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快速離開了。
無瑕等他已經走得無影無蹤，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魂幡上的鬼頭是拿所殺之人煉製，那兩人與她都是鍊氣十二層的修為，年紀相差也不會太大，卻已經親手殺了上百人……
剎鬼尊，魔道，魔修……那究竟是怎樣的世界？
方才那人從乾坤袋裡取出的幾株靈草想來便是這場戰鬥的起因，只為了一把尚且還算稀有的靈草，同門之間便可大開殺戒！
修仙界，就是這般現實么？
雖已修仙六年，但這一刻，無瑕第一次感到對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有了發自內心的懼意。
「怎麼？丫頭，想退縮了？」
珈蘭的聲音在腦海中想起，自太玄山出發以來她也一直在養精蓄銳，以求在試煉中能幫無瑕，這是幾日來第一次開口。
無瑕沉默許久，輕聲問道：「珈蘭，在修仙界……同門……算什麼？」
「什麼也不算。同門，親人，朋友，師徒……甚至於生靈，都什麼也不算。在修仙界中，只有實力才是一切，修為高的修士視修為低的修士性命如草芥，一個不開心，一舉滅殺連元神都不留斷其輪迴都是司空見慣之事，無人會去喊冤！只有提升你的實力，否則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就是修仙界。修道，所謂道，便是強者之道。」
「丫頭，若是不明白這點，這條路是走不長久的。你可以不去主動欺殺與你無害的人，但你阻止不了別人毫無仇怨便來殺你！你可以保持本心，但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夠強。否則，談一切都沒有資格。你自己想想吧。」珈蘭淡淡說完便不再出聲。
無瑕獨自立在原處，許久，平復下心情。關於這番話的想法她並沒有與珈蘭說什麼，振作起精神，繼續往遺址入口處趕。
經過方才的事無瑕更加小心了，幾乎每走幾步都要停下來仔細觀察四周的環境。前進了一大段距離，她遇上了進入遺址后第一個實際地貌與地圖不符的地方。
這處遺址每次開啟時，都會因結構改變出現變化，但這種情況多發生在遺址內部，遺址外圍極為罕見。不知道這片區域是整個都變了，還是穿過去后就能和地圖對上。
是另尋他路還是先探路看看？無瑕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前方是一片沼澤地，還能看到地下在冒著氣泡。她將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確定這是地圖上沒有的場所。九派弟子手裡的地圖，是千年來歷屆進入遺址歷練的前人依據自身到過之處繪製，而這片遺址無比廣闊，自然也有一直以來無人抵達過的地方。
沒有人去過，便意味著未知的風險，但同時也有好處，便是那些靈草靈礦還未被人發現。眼前可不就是這樣？那沼澤地上幾株不起眼的看似乾巴巴的藥草，不就是在外界已經絕跡的紫枯草嗎？
紫枯草一旦達到兩百年藥性便無比珍貴，若是再配上陸吾的天賦，煉製出來的靈丹可以將她的修為推進一大步，那麼她服用築基丹衝擊築基期成功的幾率便大幅上升了。
無瑕在心裡斟酌許久，還是決定為了修為放手一試。
她細心留意四周，四周十分平靜，她覺得她一直貼著隱身斂息符，應該不會被人跟蹤才對，所以應該不會有陷阱，便朝靈草走去。
那幾株紫枯草靜靜生長在沼澤中，四周也沒有被人採摘過的痕迹，無瑕觀察過後更加放心了，俯身去摘藥草，而就在她將藥草連根拔起的同時，她感覺到一陣驚風沖背心襲來！
無瑕毫不猶豫握著藥草旋身往高處避去，遺址內有禁空禁制，她飛到半空便又狠狠摔了下來，她使出藤纏，纏繞的藤蔓迅速結成一張厚厚的網將她接住，她借力站穩。
這一番閃躲中斂息隱身符掉落，無瑕的身影顯現出來，她並未去管，袖袂一揚碧鳶劍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十數個劍影正要朝方才偷襲的方向飛去，就在這時，一個少年的聲音興奮大呼：「上當了！雲，真的上當了！……咦？是個同門？」
「這位師妹莫要動怒，方才都是我和奕不對，我們在此賠禮道歉，師妹快將法器收起來吧！此處已靠近地下城入口，免得惹來魔道宗門注意！」另一個謙遜有禮的聲音介面。
沼澤地邊緣出現了兩名男子，和無瑕一樣一身白衣，一看便是太玄山的同門。可九大派哪派低階弟子沒個幾萬人？說是同門，不過也只是一群掛著同一個門派名號各自修行的陌生人罷了，況且無瑕剛剛才目睹了一場同門廝殺，哪會輕易放下戒心？
無瑕並未收起碧鳶劍，讓十數把劍影仍然懸在空中，仔細打量這兩人。那一個勁兒蹦蹦跳跳的少年和安靜站在一邊溫文爾雅的青年都是鍊氣十三層頂峰修為，莫名的，都有些眼熟。
修仙之人記性大都絕佳，無瑕想，或許自己在那為數不多的幾次外出中，在門中見過他們。
「在下溫雲，這是上官奕，我二人均為素涵真人門下，這位師妹如何稱呼？」青年彬彬有禮的作揖道。
經他一說，無瑕想起來了。
溫雲和上官奕，這兩個名字在太玄山低階弟子間都是如雷貫耳的。這兩個人和她是同一屆入的太玄山，不過人家是在大比中出類拔萃大放異彩被招收入門，並且一入門便被結丹長老素涵真人收入門下。
聽聞這兩人均資質絕佳，尤其上官奕道脈數量驚人被譽為百萬挑一的天才，因此備受門中高階修士重視，重點培養。無瑕有一次出青雲谷去金藏閣借閱一本關於靈草的書籍，路上無意中瞥見這二人在一群低階弟子簇擁中飛過才有點印象。
「喂，雲在問你的名字呢，你怎麼不回答他？還有，你怎麼還不把飛劍收起來？難道你還在生氣？我們只是開個玩笑嘛，又沒有真的伏擊你。雲說附近有人，我才說不去摘那幾株紫枯草看能不能把人引出來，沒想到你就真出來了。不過你的隱身符真不錯，氣息遮得嚴嚴的，要不是那草從沼澤里騰空升起，我還真不相信有人……哈哈哈哈哈……」上官奕見碧鳶劍仍對著自己，便問道，問完后又自顧自說了一通，說完大笑起來。
無瑕看了他一眼。門裡對他這種資質者極為器重，無條件提供築基丹，不知道他來這上古遺址試煉湊什麼熱鬧。
「若是師妹還氣不過，這樣吧，那幾株紫枯草全歸師妹，我們再另外贈你一些靈草如何？那些靈草都是我們剛采來的，十分珍貴！」溫雲看出無瑕不悅，溫和的提議。
「算了。」無瑕收起碧鳶劍，轉身離去，剛走了一步，回頭看溫雲，「溫師兄，你是如何識破我的隱身符的？」
「呵，這個嘛……」
溫雲還未回答，上官奕就興沖沖道：「這個我知道！雲天生靈目，能看穿修為相近之人的一切隱匿，可是天生的哦！不是風師祖那種後來修鍊的！」
溫雲方才大概是想掩蓋過去的，畢竟修道之人誰都不想被人得知自己的神通，現在倒好，給上官奕一句話抖了出來。溫雲又氣又無奈，只能低頭感嘆交友不慎。
無瑕覺得這兩人倒是有趣，清冷的神情略微緩解。
上官奕全然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喊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回到門裡我還能不能見到你？我去找你玩兒啊？」
「我叫無瑕。」無瑕實在理解不了這位的腦迴路，搖了搖頭，正要告辭。而忽然間遠處發出一聲無比劇烈的爆破，三人均是一凜，轉首望去，只見遠方黑漆漆的天空被染紅了一小片，慘叫聲隱約回蕩在夜空中！
「那裡，似乎是地下城入口……」溫雲輕語一句，上官奕嬉笑的模樣不見了。
無瑕的目光停在那處，儘是沉默。
就在距三人所在這片沼澤不遠的地方，一個巨大的地下通道入口大大開啟著，通道外一片寬闊的血泊中躺滿了殘肢與破損的法器殘片。站在血泊外的十多名無相門與飛魔堡修士正滿面狼狽的收起法器。
距地下城入口十分遙遠的一片昏暗樹林間，陸遠庭將長劍自一名死去的剎鬼尊弟子胸口抽出，瑤光驚魂未定的上前：「這人的魂幡好厲害，差點就被他偷襲成功了……還好進入遺址遇上那風暴時陸師兄拉住了我才沒有分開，只是不知一起進來的其他同門現今如何了。還有……無瑕師妹……」
陸遠庭一言未發，只是將深沉的目光投向了遠方的樹林深處。
一處峭壁之頂，一名碧穹峰女修理了理垂在胸前的秀髮，一條雪白的白綾圍繞身前浮動，渺渺飛紗重疊衣袂在風中飄舉，如天宮仙娥般風華出塵。她收起白綾身姿婀娜的轉身而去，身後，一名極真殿弟子身首異處，大睜的雙眼中寫滿了不甘。
一條泛著綠光的小河邊，一名天靈寺和尚與一名沐陽觀的小道士手持法器，與對面的三名無相門門人沉默對峙，滿臉凝重。
一片一人多高的茂盛草叢中，一名滿身傷痕的獸寰谷女修氣喘吁吁卻無比驚駭的奔跑著，後方不遠處，兩名極真殿道士大笑著不緊不慢追逐……
時間正好午夜，遺址內的第一日，已經結束。
廝殺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