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情動
選定化方決，無瑕又將書架上餘下的功法挑選了一遍，果然沒有更好的選擇，便將這間石室整理整齊，離開了洞府。
不知不覺在裡面耗了大半天，洞府外已是下午時分。
風子漓仍然坐在那棵大樹下引笛，察覺到無瑕走來，抬頭淡淡問了一句：「可挑到了合意的？」
「嗯……算是吧。」無瑕點點頭。
風子漓似乎根本無意去管無瑕挑了哪一套，正如先前無瑕猜測的，他基本沒有進過那間石室，即便無瑕告訴他挑了什麼功法，他也不會有印象。
他又將白玉笛置於唇邊，烏黑濃密的眼睫微微垂下，婉轉樂律溢出。
無瑕看著他，心中有些莫名的落寞，輕輕低語：「多謝風師叔恩賜功法，弟子告辭。」然後恭敬的做了禮，轉身離去。
方走出幾步，風子漓忽然道：「等等……」
「啊？」無瑕回身，腳下一不注意踩上了一顆光滑圓潤的鵝卵石，在石頭上一滑，身子登時失了平衡向後摔去，她原本便是沿著那條小溪而走，這一摔便摔進了溪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風子漓從未遇見過修士發生此類情形，一時愣住了，過了一刻才想起站起身走來，對無瑕伸出一隻手，「上來。」
好在溪水不深，不會受傷，不過倒是丟人丟大了，無瑕的臉立時漲了通紅。她握住風子漓的手，窘迫的根本不願抬頭看他。風子漓一用力將她拉起來，誰知她剛離開溪水又踩到了那顆石頭，腳下又是一滑整個人朝風子漓撲了過去！
風子漓被她撞得連退幾步才站穩身，衣襟各處都沾上了溪水，臉上也有。無瑕邊自責莽撞，邊手忙腳亂幫他擦水，忽然發現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正為風子漓擦拭臉頰的手便驀然無法再擦下去，也無法拿開半分。
風子漓靜靜看著她，她的神情被無措替代，漆黑的雙眸卻閃動著清亮的光，令他忽而想起那夜青雲谷中，她看著他時，堅定的眸子也是這般明亮。
不由自主的他輕輕捉住了她停在頰邊的那隻手，似乎感到她微微顫動了一下。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有種如夢初醒的迷惑，手掌中的柔軟與溫暖令他恍惚的蹙了蹙眉，然後才將她的手移走，鬆開。
無瑕垂下眼。
風子漓未曾注意，又或是注意到了卻未放在心上，說道：「門中有規定，築基期的弟子拜師之後都要去翡翠谷歷練一晚，取得妖丹作為拜師信物。雖然白翎師姐目下在閉關中，但規矩不可亂。你回去準備一下，今晚便動身去翡翠谷吧。至於你取得的妖丹，我會讓人在白翎師姐出關后第一時間交到她手裡。」
「……是。」
離開雲翡峰返回洞府這一路，速度並無來時那般快。無瑕在天空中緩緩飛行，有些心不在焉。
飛出百里進入自己洞府的地界範圍時，無瑕輕聲開口：「珈蘭，我覺得……我好像、好像……」
「結結巴巴什麼，春心動了吧。」珈蘭一副早知如此的口氣。
無瑕驚訝極了，珈蘭道：「以你的人生閱歷，能自己想明白還真是不易呀。從上古遺址歷練之前到現在，有五六年了吧？或者更早？不過丫頭，你是真的想清楚了，還是只憑衝動？」
無瑕低下頭，「若說真的全部想清楚了，也不是。不過我已經明白，為何每次想到他都……其實以前，我也見過許多世俗界的夫妻或情侶，我覺得夫妻或情侶就是要相守在一起的人吧，只要不討厭，是誰都沒關係。但這些年，尤其是這些日子，我看見了明道友與蕭道友之間的深厚情感，看到那種『非他不可』的執著……我才隱隱明白，原來世間有一種感情，是有這樣一種牽絆的！」
珈蘭良久未語，彷彿忽然發現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長大了，心情複雜的嘆道：「你這丫頭事事都聽我的，在我心裡，你還是和從前一般，是個不通世事的小丫頭，誰知你竟能獨自想通這些，還自己做了決定。這說明你的性格正在漸漸成型，你有主見，並有決斷力。我很欣慰，若將來遇上何事我無法幫你，你或許也能自己去找尋道路。此事既然你決定了，那便依你想的做吧。」
她的話對無瑕而言無疑便是最大的支持與鼓勵，無瑕輕快的點頭。
「只是丫頭啊，你對姓風的小子有情，那小子卻未必對你有意。依我看，他於男女之情，比之從前的你還遲鈍懵懂。戀慕這樣一個人，註定苦的是你……」
無瑕愣了會兒，彎唇，「我對他如何那是我的事，與他何干？他若一直不懂，我便一直像現在這樣，與他相隔這一百五十里，遙遙相伴百年千年，又有何不好？」
珈蘭無奈自語：「你這丫頭……說出這番話來，真不知是已太通透，還是根本還未通透……」
「什麼？」無瑕沒有聽清，珈蘭卻不再說話。
洞府所在山峰已近在眼前，無瑕正往山頂飛去，一道紫光從另一座山峰飛來，停在前方。光芒散去出現一個白袍俊逸風姿絕然的身影，正是無瑕出關后便再未看見過的顏緋月。
「無瑕姑娘！」顏緋月欣喜上前。
「顏緋月……不，顏師叔、顏師兄。」無瑕一連換了三個稱呼。
顏緋月笑道：「無瑕姑娘，師叔師兄的稱呼倒顯得生疏了，你我相識十二年，何須如此客氣？啊，這樣說來，我一直稱你『姑娘』也太生分，不如今後我喚你『瑕兒』，你喊我一聲『顏大哥』，你看如何？」
他的笑容俊朗逼人，星眸清亮的幾近灼熱。
無瑕瞬間明白了什麼。她本便是冰雪聰明的人，方才淺淺體會到世間男女之情，此刻一見顏緋月，回想過去種種，便懂得了這英俊男子對自己百般呵護所求為何。可笑初遇顏緋月時珈蘭便多次拿此事洗涮她，她卻一直只當玩笑，未曾放在心上。
無瑕未說話，顏緋月也不介意，五年多不見，他的心正被喜悅充斥著，「未曾想我這次閉關出來，瑕兒已經築基成功，成為與我一樣的築基修士了！你放心，今後你修行上有任何需要，不論是丹藥還是法寶，為兄都會讓顏家送來。很快你的修為就可以追上為兄了！」
「顏緋月。」無瑕將他打斷。
顏緋月含笑望著她，溫柔責道：「不是說好了，喚為兄大哥么？」
無瑕默默看他。
「瑕兒？」顏緋月輕聲喚。
無瑕從乾坤袋裡拿出幾張符籙。這幾張符並非五行符，珈蘭曾看過，雖然她因為對符籙原本就研究不深又記憶缺失，而認不出這幾張符的功效，但可以肯定在無殤留下的所有符籙中，這幾張都是最高級的。
無瑕早就決定要答謝顏緋月那四顆築基丹的事，本想去搜集一些法寶，但想來以顏緋月修仙第一大家族少族長的身份，身上必定頂級法寶無數，她不見得能找到他看得上眼的。並且現在顏緋月堵在面前，她也無法去找了。眼下她也管不了什麼財不露白的問題，這幾張符恐怕連元嬰期的老怪物都要眼饞，換那四顆築基丹，綽綽有餘。
顏緋月見她將那幾張符遞過來，並不去接，「……瑕兒？」
「若無你當日相贈那四顆築基丹，不知我是否還有今日。這些符皆蘊含大神通，謝謝你當年贈葯與這些年來的關懷照顧。」
「這是……什麼意思？」顏緋月何等心智？立刻就明白了無瑕言下之意，他勉強維持著那笑容，然而語音已微微低沉了。
無瑕乾脆抓起他的手將符塞進他手裡，後退一步，目視他清楚說道：「顏緋月，你不要再纏在我身邊了。」
顏緋月神色一變，竭力壓抑住自負心性，柔聲道：「……瑕兒，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不開心了？」
無瑕搖頭，「容貌美醜皆是表象聲色，即便是修仙之人，若不激流勇上，終有一日壽盡之時，也是一堆白骨！這世上遲早會出現比我年輕比我美貌的女子，你不要再執著於我了。」
顏緋月聞言臉色煞白，再無法遮掩怒氣，「你認為我喜歡你，只是喜歡你的臉？」
無瑕反問道：「難道不是么？若不是這張臉，你在赤水城中會一眼注意到我？這些年來，你會對我那般用心？」
「我……」顏緋月脫口，卻不知如何分辨。
他第一眼注意到她的確與她的容貌有關，但他知道絕非僅此而已。那種話到口邊卻無法清楚表達的感覺讓他很焦躁。
他今日閉關結束，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無瑕，抵達青雲谷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得知無瑕築基后的新洞府所在他便立即趕了來。無瑕不在洞府，他便停在就近一座山峰上等她，他自然是注意到了無瑕回來的方向的。
多年後重逢，她一開口就說出這般絕情話語，怒火與妒火齊燒，他驀然譏諷冷笑：「我傾盡所有待你，你只當我看重你的容貌。風子漓贈你飛羽綾與天玄聖光，便是看重了你的內在么？你今日前往雲翡峰，是否也給了他幾張頂級符籙劃清界限撇清關係？」
這次輪到無瑕臉色驟變了，而未等她說什麼，顏緋月臉上那最後一絲笑容也化作了陰沉莫測。
他原本是不信天意的人，他的人生信條，是想要什麼自己去爭取，期望的未來要用自己的雙手去開闢創造。
但第一眼看到她那刻，他的想法變了。
若非上天註定，為何芸芸眾生，唯獨這一個人讓他一眼便有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那感覺超脫了表象聲色，就彷彿他們的靈魂相融，廝守了千千萬萬年，分不開，割不斷！
他這一生，不曾對第二個人這麼用心，幾乎到了患得患失的地步。他始終有種直覺，他們是註定相遇、註定要在一起的。
他從不願接受上天安排，唯獨此事，但現在他知道，這唯一的一個例外，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他退步，與無瑕拉開距離，細長漆黑的眸子盯著她，儘是冰冷之色，「好，好，好！我顏緋月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既然無瑕姑娘這般厭惡於我……今後，我不再出現於你眼前就是！」他將那幾張符籙扔在地上，隨手召出那柄紫晶石般炫目的紫熒劍，「這些年來種種與當初贈築基丹皆出自顏某心甘情願，不需姑娘拿這般珍貴之物擺脫我！告辭。」
無瑕看著他架起紫熒劍化作一道紫色光束自天邊遠去，這才垂頭，輕輕咬住唇。
任誰去傷害這樣一個對自己有恩有義又有情的人，心中都不會好過。只不過她也懂得，現在不傷他，今後他反而會傷得更重！從前她未曾察覺到他這份心意便已是大錯，如今既然察覺到了，又怎可讓他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