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償情
目送陸遠庭與瑤光離去后,無瑕往另一方向飛去。
其實方才瑤光雖然沒有說,但無瑕知道鑽天鼠只能辨別記住的氣息。紫月峰被那強大的陣法籠罩著,她不可能回去拿顏緋月的東西給鑽天鼠聞,她最初打的就不是這個主意。
無瑕想,顏緋月導走了她身上那龐大的魔氣之後就不見了,很有可能是因為至今都還未將那魔氣祛除,既然鑽天鼠可以在很遠之外就察覺到特定之人的氣息,那麼魔氣那麼明顯的東西,不會感覺不到的。
所以她要鑽天鼠找的並不是顏緋月的氣息,而是太玄山內有魔氣波動的地方。
抱著這個目的,無瑕帶著鑽天鼠延著太玄山遼闊的山脈,開始緩緩飛行。
幾日後的黃昏,無瑕來到了太玄山北方地界的邊界,再往北飛就徹底離開太玄山了,這附近一帶完全無人經過。
鑽天鼠正坐在無瑕肩上抱著一截胡蘿蔔啃的興起,忽而兩隻黑溜溜的眼睛一閃,「吱吱」叫了起來,一下就扔掉胡蘿蔔鑽到了無瑕的衣襟里。
無瑕反倒一喜,將它捉出來牢牢抓住,往它想逃開的方向飛去。
下方是一個小山谷,無瑕用神識掃去並沒有發現什麼,於是又往山谷下降了些。
鑽天鼠掙扎的更劇烈了,四個小爪子刨啊刨,無瑕見這小東西這般害怕不忍再如此,既然它反應這般強烈應該是此處沒錯了,這樣想著,便吹出一團靈氣將鑽天鼠包圍住,然後將它放了。
有了靈氣保護鑽天鼠安靜多了,無瑕一鬆手它便化作一道光射了出去。
無瑕降落在山谷中仔細尋找,一直到夜晚時分,當真察覺到了細微的魔氣波動。她急忙循著那波動而去,在一處樹木叢生的偏僻之地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洞。
無瑕將神識往裡面探去,立即就被山洞裡的人察覺狠狠反彈了回來。無瑕踉蹌退了兩步,方才她什麼都還沒探清就被逼出來了,裡面的人神識略強她一籌,至少也是築基後期的修為。
她不再猶豫進入山洞。
山洞並不深,盡頭有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上方的洞頂破開了,透射下山洞外的夜色。
空地上凌亂鋪展了一張巨大的紅綢,一個人無聲無息伏在那裡。
披散的髮絲垂落蒼白的面頰,黏在血紅的唇邊,溫雅如玉的偽裝全然撕裂。銀霜一樣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就像一頭受了傷的困獸。
「……顏緋月。」
早在無瑕用神識探進來時顏緋月就發現了她,因此聽到她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石洞中,帶起輕輕的迴音那刻,他並不驚訝。
他剋制著手的顫抖按住身下紅綢,緩緩撐起身體,對她若無其事道:「你來幹什麼?」
「我來找你。」無瑕注意到他緊攥著紅綢的手已指骨發白。
「找我……找我做什麼?」顏緋月勉強勾了下唇角,無瑕方欲詢問他的身體情況,他忽而想起什麼般道:「對了,有件事一直沒機會告訴你。那天南宮靜的元魂法器自主攻擊你時,風師叔是想出手的,只是被我師父拉住了。」
無瑕還未出口的話被他這一句打斷,不明所以。
「後來,在你昏迷期間也是風師叔主動前往岳明殿要求代你受罰……禁地深淵面壁三月,受冰火九重之苦。」顏緋月說完,笑了笑,轉開眼低聲:「現在……你明白了吧。他心中……是有你的……」
無瑕察覺到他語音下極力遮掩的喘息,向他走來。
顏緋月突然吼道:「你還過來幹什麼?你沒聽懂么?風子漓心中有你,你還不去他身邊?!」
無瑕停住腳步,認真的看他:「你真的要我走?」
「走!我不想再看見你!」顏緋月轉頭躲開她的目光。
無瑕看了他半刻,轉身而去。
顏緋月忽而衝起身,又猛地摔倒在地,他抬頭望去,山洞中已無人。
顏緋月露出自嘲的笑,拳頭狠狠砸在地上,傳回一陣錐心的痛。他低低笑著,躬身伏地,將臉埋在臂彎中。
漸漸的,他聽到腳步聲,再抬頭,無瑕正站在眼前看著他。
顏緋月完全不知所措了:「你……」
「你是不是受傷了?」無瑕關切的問他。見他不說話,去捉他的手,「讓我看看。」
顏緋月恍然回神,推開她:「別碰我!」
山洞裡陷入沉默,無瑕凝視他的雙眼,輕輕開口:「你還是……要我走么?」
顏緋月心口猛然一痛,不由自主一把將她緊緊抱住,「你不許走!不許去找風師叔!」
無瑕緩緩抬起手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顏緋月……是我害你被魔氣侵蝕了,對么?」
顏緋月的身體一震,良久不語。
無瑕退出他的懷抱,擔憂喚他:「顏緋月?」
顏緋月閉了閉目,一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顎,對她露出一個玩世不恭卻又蕭瑟的笑:「是啊,你害了我。要怎麼補償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無瑕點頭:「好。」
顏緋月怔了一下,隨即苦笑:「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無瑕道:「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不懂,但現在我懂了。」
「那你還答應?」
「為什麼不答應?」無瑕不解。
「既然懂,為什麼還要答應?」
無瑕依然道:「為什麼不答應?」
顏緋月看她半晌,傾身將她壓倒在地。
背光處,他清晰的看見她清湛的眸心倒影出他的身影,彷彿清雪化作的一抹流水,淌入了心間。
嘆息聲中,他垂首覆上她的唇:「既然答應了……今生都不可以反悔了!」
音落,他霍然掀起身下紅綢,巨大的赤紅色綢緞升起翻落,遮擋了月光,無瑕唯見滿目火紅,灼人心魂的紅浪中,是他深情滿溢的眸子,璨若星辰。
她似被吸了進去,沉浸在他似海的溫柔中。
紅綢凌亂翻動,纏繞上兩個人的身體,指掌交纏,魂靈相融……
·
靜月當空,萬籟俱寂。
寥寥星辰零散掉落在漆黑的天幕,彷彿只需伸手輕輕一抓即可握於手中。
顏緋月望著五指縫隙間靜靜閃爍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麼,一隻手伸來觸上他的掌心,他將那隻手握住,帶到唇前親吻。
「……神洲大陸極西之地儘是茫茫荒野,修鍊資源貧瘠,寄居妖獸眾多,兇惡植物遍地,環境險惡。千萬年前起,許多在外界因各種原因被追殺走投無路的人逃遁那處,據天險而居。那些人中有曾出身名門正派受人敬仰的英雄人士,也有曾犯下滔天惡行被整個修仙界合力誅殺的魔頭……他們不被約束,特立獨行,那裡形成了一片與外界隔離、毫無管制的廣闊世界,混亂不堪,漸漸的外界人士將那裡稱為『逐落淵』。逐落淵中有一處絕地深谷,名為『煉魔海』。煉魔海終年由濃郁魔霧籠罩,魔霧下是海浪般凹凸起伏的陸地,深十九層,每下一層魔氣越濃,妖魔之物越多越兇惡,煉魔海又有修羅煉獄之稱。」
「煉魔海乃修魔聖地,周圍魔修眾多,但少有人敢深入十四層之下,不光是因為十四層下地勢與妖獸都更加危險,更因濃郁的魔氣連魔修都難以抵禦。近幾千年來從無人下到過最底層,不過我曾聽族中長輩談論,煉魔海最底層是一片雷火之海,其間雷火之力足以滅殺元嬰修士!」
無瑕略微撐起身來,顏緋月垂眼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漾開柔和光色,微微一笑:「顏家魔修出身,自然關注這些。」
「……你也是魔修么?」無瑕道。
「幼時不懂事,跟著家裡長輩修了幾年魔功,後來便不修了。十六歲築基之後我便再未回過顏家,顏家身為修仙界第一大修仙家族,素來打的是除魔衛道的正派人士名義,族內核心人員修習魔道一事自然不敢被外人洞悉,因此也不好大張旗鼓抓我回去。不過這次我確實慶幸曾修過魔道,否則真要對你體內那顆魔種無能為力了!」
顏緋月抬手輕撫她腦後長發,衣襟開敞,幾縷青絲蜿蜒在細膩又結實的胸膛,漆眸似星,絳唇牽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慵懶笑意,月光下,魔魅般惑人心神。
這才是無瑕第一眼看到的那個顏緋月,顛倒眾生,風華絕代。
他平日刻意做那身仙家公子溫潤如玉的裝扮,只是在隱藏內在的真實。
無瑕靠回他的胸膛,靜靜聆聽耳邊令人安心的心跳,輕聲問道:「你今後……還會回顏家么?」
「我不知道。」顏緋月輕輕摩挲她肩頭光滑的衣料,「我是顏家嫡系獨子,顏家下任家主唯一的繼承人。」
「只因這個?你這麼久沒有回去,沒有思念的親人么?」
「我與雙親並不親近,或許是因為老祖太過重視我,從小我就能感到父母對我與普通人家的父母對子女不同,除了關懷疼愛,更多的卻是恭敬畏懼。久而久之,我與他們的感情便疏遠了。」
顏緋月淡淡說完,沉默了許久。無瑕不會安慰人,只好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
顏緋月側首將唇貼在她的眉心,細細輾轉,溫熱的呼吸灑下。
「……老祖以天衍道聞名神洲大陸修仙界,天衍道術,窺天道、推命途!老祖兩千年壽元即將到盡頭,衝擊化神多次都未成功,他一直不曾遣人抓我回顏家,或許是因為他早已預見幾百年內我必然將從他手上接過顏家家主的位子!況且不論我如何不願面對,卻不得不承認老祖說得對……我顏緋月,確實天生適合修魔!」
他的氣息逐漸紊亂,無瑕感覺到他身體猛然抽搐,彷彿體內被什麼狠狠撞擊著般,大驚起身。
「瑕兒……那顆魔種我一直壓在丹田……但現在已壓不下!我……必須立刻將它煉化……為我護法,我要……衝擊……結丹!」
顏緋月斷續說完,袖袂一掃,一股柔和的風便將無瑕帶往洞外。無瑕緊張的上前,卻見一道紫色光幕將洞口嚴嚴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