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長離
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龍頭，龍頭仰天長鳴，將天際浮雲都震散開來！龍頭下方有一襲纖長身影，一身華服多處破裂，紅衣染血，長發披散在風中，竟不顯狼狽，反倒有種讓人無法移目的攝人心魄。
那個人影正是所有人都認為絕無生路的無瑕！
此刻無瑕雙目緊閉，兩手在胸前結印，她的身前懸浮了一顆光色暗淡的圓珠，圓珠旋轉間不停放出青灰色的煙霧，那龍頭便是由此而來。
很明顯，方才那震天動地的動靜正是因此而起。
「那是什麼？！……次寶！？」
瓊霄老祖驚出一身冷汗，這一走神的間隙，五嶽同心環上立即傳來一股不小的衝擊！瓊霄老祖倒飛出一段距離，抬頭就看見風子漓手中白玉長蕭將第四環擊飛了，急忙神念一催，第四環再次擋住了風子漓的去路。
「那丫頭居然有一件次寶……！雖然是一件損壞的次寶，但此寶完好時在次寶中應該算上上品了！」雲煥驚訝道。
雲翳轉向瓊霄，一嘆：「瓊霄，你這又是何苦呢……」
瓊霄老祖狠狠道：「廢話！那丫頭殺我嫡系後輩，你說我是何苦？雲翳、雲煥、雲空，你三人上次包庇此女我可以不計較，若你們還念及一點兒往日過命的交情，今日便乖乖在這五嶽同心環里待著！若此女身死，那是為我靜兒償命；若我與古陰兩人今日都殺不了她，我南宮瓊霄今生都不再找她麻煩！但你們若是一意從中阻撓，別怪我出手無情！」
雲氏三兄弟交換了個目光，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無瑕即便是他們看重的後輩顏緋月的道侶，即便今日一事關係著太玄山的面子，但到底瓊霄老祖這千年來的交情分量要重多了。況且瓊霄老祖拼起命來，他們三人聯手也不敢說絕對能夠全身而退。
三人搖頭嘆息，不約而同收起法器，便表明不再插手了。
瓊霄老祖略微放下心來，少了雲氏三兄弟，只風子漓一人她並不擔心。而就在她這麼想時，五嶽同心環上又傳回一股毀滅性的波動，瓊霄老祖轉頭一看，只見一直困著顏緋月的第五環「轟」的爆開，變成一段段殘骸掉在了地上！
瓊霄老祖大驚失色，方才她一直將注意力放在雲氏三兄弟與風子漓身上，並未在意顏緋月這個剛剛踏入結丹期的年輕後輩，就算第五環原本就有損壞，但她也沒想到顏緋月竟能將其轟開！
顏緋月周身籠罩大量濃郁的黑霧，在場眾人立即便察覺那是無比精純的魔氣，連雲氏三兄弟都露出了又驚又疑的神色。
顏緋月一刻也未耽擱，祭出元魂法器紫熒劍，在魔氣的操縱下紫熒劍上的光芒比平日耀目數十倍，連顏緋月散發出來的修為都遠遠超過平日，直接越過結丹中期，幾乎接近結丹後期！
同時風子漓身上靈力大盛，天玄九音九件樂器齊出！瓊霄老祖收回雲氏三兄弟身上的五嶽同心環，靈力一牽，兩枚飛向顏緋月，一枚飛向風子漓，兩人各自又被兩枚同心環擋住。
瓊霄老祖氣怒咬牙，對付顏緋月原本一枚同心環綽綽有餘，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周身氣息讓她心驚，偏要兩枚同心環才放心！而風子漓雖然才剛進階元嬰初期，但天玄九音九件元魂法寶一出，威壓竟是直逼元嬰中期，兩枚同心環還不知能否攔住他！
瓊霄老祖越想越氣，朝天上怒吼：「古陰，你不是真的死了吧！？」
像是回應一般，天上那巨大的龍頭猛然爆開，所有人只見無瑕身前懸浮的那顆珠子瞬間炸成飛灰，無瑕噴出一大口鮮血，倒飛出去！
「瑕兒！」
「無瑕！」
顏緋月與風子漓立時滿臉煞白，瓊霄老祖大喜，靈力猛地往同心環中注去。
「區區一件被損壞的次寶也想困住老夫？！老夫現在就收了你這膽大丫頭的魂魄，祭我魂幡！」
古陰老祖在一團黑煙簇擁中出現在空中，黑煙散去露出他的身影，之前威風凜凜的黑袍此刻殘破襤褸，還四處都染著血跡，他的臉上、裸/露的手腕上都是傷痕，頭髮凌亂，好不狼狽。
他的手中拿了兩桿魂幡，其中一桿正是之前那十萬魂幡，只不過此刻幡面和他的衣服一樣破爛，一個陰魂都已不剩。
古陰老祖現在心裡是又氣又怒又痛又憋屈，此行之前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小一個築基中期的小丫頭居然這麼難殺！以她的修為能夠煉製一套九件的蘊含大威力的元魂法器已經不可思議，她身上居然還有一件次寶，雖然只是件殘損的次寶，但也讓他吃盡了苦頭！
剎鬼尊以魂幡見長，他素來對魂魄之力極其敏感，那巨龍出來時他就感到來自元神深處魂魄的恐懼，被那巨龍吞噬后他竟然差點就要魂飛魄散了！好在這件次寶已經破損才給了他自救的機會，犧牲掉了手上最寶貝的一桿百萬魂幡上近半魂魄，才總算跟那件次寶同歸於盡了！
想起這一險，古陰老祖現在還在冒冷汗，身受重傷不說，十萬魂幡徹底報廢，花費近千年耗了無數心血煉製的百萬魂幡也大損，這讓他的心痛的就像被一刀刀凌遲似的！
也因此，他對無瑕更是恨不得啖骨噬肉！
無瑕強行吸取極品靈石中的靈力才得以催動龍魂珠，而龍魂珠爆炸時她不光已經靈力枯竭，更是受了一件次寶毀滅那難以想象的巨大反噬。她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古陰老祖一手伸入百萬魂幡中，抓出一把陰魂扔過去，無瑕便被那些陰魂抓住浮動在了半空中，奄奄一息。
古陰老祖死死盯著她咬牙切齒：「你這丫頭今日讓老夫栽了這麼大個跟頭，就這麼殺了也太便宜你了！老夫要讓你先嘗夠痛不欲生的滋味再去死！」言罷他一揮魂幡，數千陰魂飛出直直沒入無瑕身體中。
無瑕體內立即傳來崩潰的痛，那些陰魂在啃噬著她的骨與肉，進入四肢百骸吸食血液，在這種每一寸血肉都正被狠狠撕裂撕咬的痛苦中，她感到她的修為掉到了築基初期！
周身數處鮮血噴濺而出，無瑕慘叫出聲，貫穿了暮色漸濃的天穹，混雜著陰魂瘋狂的嘶吼與惡鬼般的哭嚎，凄厲震徹人心！
山上眾鍊氣、築基、結丹修士在眼前這一幕下皆不忍的轉開了臉，有些膽小的低階女修甚至偷偷哭了起來。
顏緋月與風子漓瘋狂攻擊擋在身前的同心環，瓊霄老祖與古陰老祖得意大笑。
雲氏三兄弟相看一眼，雲翳沉聲道：「古陰，你與瓊霄只為報仇，何苦這般折磨一個後輩？這九華殿上數萬人看著，你不怕今日行徑傳出去丟臉么！？」
古陰老祖出身魔道，與正道人士不同，從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否則也不會答應瓊霄老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滅殺一個築基期小丫頭。
雲翳之言他不予理會，手一抓，將無瑕身上的兩個乾坤袋抓在手中。
無瑕死了他不夠解恨，定要再出口氣。他打開兩個袋子確定已沒有極品靈石和次寶，將裝靈石的袋子收起，手一捏便將餘下那個乾坤袋捏爆成了一堆飛灰。
乾坤袋裡的東西沒有全部消失，有一根枯木棍飄了出來。古陰老祖略感疑惑，一手拿起枯木棍準備回去再研究。
雲空臉色陰沉的上前一步：「古陰，我三兄弟雖然答應瓊霄不插手此事，但你若繼續如此，別怪我雲空食言！」
古陰老祖這才看了看他們，將目光轉回無瑕，「老夫本想慢慢折磨你，但看來現在是不行了。不過你別以為可以痛快的死掉，該承受的苦一分也不會少！」他抬起手——
「古陰！」顏緋月突然嘶吼，雙目通紅似火緊盯住天空中的古陰老祖，周身透出一股凶邪至極的煞氣，「你若敢再傷她，我顏緋月發誓，將來必要你與南宮瓊霄魂飛魄散、輪迴俱滅！」
風子漓看他一眼，也對古陰老祖露出萬年寒冰般的目光，清楚開口：「輪迴俱滅、永不超生！算上我風子漓。」
古陰老祖不禁在這兩句話中心頭一顫，瓊霄老祖皺眉道：「古陰兄，給她個痛快吧！」
「古陰，你敢——」
古陰老祖手掌翻動，一股陰魂風暴再次沒入無瑕體中，他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狡猾而陰狠的笑。顏緋月和風子漓因為背景關係暫時殺不得，但他並不懼怕他們。無瑕今日令他損失慘重，即便瓊霄老祖鬆口，他也不肯讓她輕鬆死去！
成千上萬的陰魂遍布了無瑕體內每一寸血肉，每一條經脈，她清楚的感覺到她的修為從築基初期又跌落到了鍊氣十四層，十三層，十二層……三層，二層，一層，修為盡毀，接著道脈被一一吞噬啃食一空，然後道基徹底崩碎……
「丫頭！無瑕丫頭……堅持住、堅持住！只要還活著我們就還有機會！」
珈蘭的聲音從未像此刻這般帶著幾近脆弱的悲傷，她在無瑕的識海中清楚感受到了她的悲憤與絕望，若非無比強烈的情緒波動，她與無瑕原本是無法感應到彼此心緒的。
這表明對於修為盡失道基盡毀，此時的無瑕是多麼不甘而又萬念俱灰！
巨大的痛苦令無瑕的叫聲都已嘶啞，神智也趨於渙散，恍惚間她低頭，只看到了滿面痛苦與憤怒的顏緋月，混亂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顏緋月曾說過的話語——
如果你一定要用生命來證明有人在乎你，好！下次你就殺了我！
他是那麼珍視她……
被一層一層吞噬掉修為、被毀去道基道脈時都倔強的忍住沒有流下一滴眼淚，而在與他目光相接那刻，淚水溢出了無瑕的眼角。
她沒能為他留住這條命，她已經放棄了……
顏緋月的心在這一刻碎裂了，他失魂落魄的注視著天上那個充滿了絕望與悲傷的血紅色身影，手中攻擊停止。兩個同心環重重擊在身上，他倒飛出去，被大驚失色的秦泫道君與顏安飛身接住。
顏緋月吐出鮮血，目光仍未離開天空，痛徹心扉低喚：「瑕兒……！」
「古陰，你陽奉陰違！莫怪老夫不守信用！」雲煥駕起遁光。
「老夫這就給她痛快！」
古陰老祖大力揮動魂幡，上萬陰魂從無瑕體內飛出，她的身體在巨大的吸力下被吸入了魂幡中！
遠處天空驀然出現一條裂縫，一個靈獸袋拋出，袋口一開一白一黑兩道光芒奔出，化作一頭小貓大小的白獅和一隻黑色小猴沖向魂幡。古陰老祖朝兩隻妖獸擊去一道法術，被早盯著他的雲煥擊偏，小白獅和小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緊隨無瑕的身影消失在了魂幡里。
「雲兄你……」古陰老祖怒道，這時眼前銀光一閃又出現一條裂縫，叼著幾個乾坤袋的小波探出腦袋來。
「離天獸！」古陰老祖喜道，誰知小波抬爪子就往他臉上狠狠亂抓一通。
古陰老祖生怕傷了它不敢用法力，伸手去擋，混亂間他抓走了它叼著的袋子，卻感手上一痛，小波叼走那根枯木棍又縮回了裂縫裡，裂縫消失。
「不！離天獸！……」
古陰老祖大叫，魂幡外銀光一閃裂縫再次出現，小波叼著枯木棍跳入魂幡。
「……小波……」風子漓怔怔望著那裡，低低自語，「你也要去她那裡了么……」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幾個呼吸內，古陰老祖氣的捏爆了手上的幾個乾坤袋，想起魂幡內的恐怖，那幼年離天獸很可能凶多吉少，一咬牙，也化作一團黑霧追入魂幡中。
他一路掃開飛撲而來的魂魄遁到一個漆黑空曠之處，這裡漂浮著許多東西，人骨、獸骨、正被魂魄貪婪啃噬的妖獸的屍體、零碎的血肉、還未完全成型的陰魂……
就是沒有無瑕。
連同那追著她進來的兩頭妖獸和離天獸，都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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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山這場盛大的典禮在似血的殘陽下終於緩緩落幕，各門各派弟子以及各方散修等前來觀禮的賓客陸陸續續告辭。
太玄山九華殿上這一戰迅速在整個神州大陸修仙界流傳開來，由當日目睹此戰的賓客敘述，然後又經他人口傳，漸漸走了樣，版本千奇百怪，有些誇張的令人咂舌。
但不論傳言如何，所有人都知道，太玄山有一名築基中期的女子，讓剎鬼尊的元嬰老祖不止損失了一桿十萬魂幡還吃了大虧，然後被一層層打落修為，毀去道脈道基，吸入百萬魂幡之內。
有人說那女子在百萬魂幡中承受著萬魂蝕骨之痛，有人說那女子已經成為那桿百萬魂幡上的一個陰魂，也有人說，那女子在魂幡內徹底消失，再也不存於天地……
關於那女子去處的猜測與九華殿之戰的傳言，很快就被正魔兩道突然爆發的熊熊戰火滾滾湮沒。
魔道第一宗門無相門橫空多出五名元嬰後期老怪，正道與魔道之間萬年來維繫的平衡被打破，戰爭開始。
這一戰，持續了整整百年。
這百年間，修仙界的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些超級大宗門或是完全傾覆或是損傷慘重淪為三流小門派，有些原本並不強大甚至是新建立的小宗門一個個崛起，有一批名揚修仙界已久的老人在戰爭中意外隕落，更有一批年輕的後起之秀異軍突起在正魔兩道的大戰中大露鋒芒……
此戰爆發之前，太玄山內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九華殿一戰三年後，藍真順利築基，他拒絕了門中為築基期弟子挑選洞府與師父的安排，獨自住入已空了近十年的青雲谷，然後開啟谷中禁止，很少再與人往來。
對此青雲谷的所有者與谷中禁止的設置者風子漓什麼都沒有說，杜掌門派人去勸過藍真幾次，無果，只好任由他如此。
此後不久，風子漓在雲翡峰外布下一套複雜強大的大陣，將整座山峰隱去，且命杜掌門傳令下去雲翡峰附近千里內不許任何人接近。
無人知曉風子漓在大陣中閉關還是如何，只知此前他曾鄭重對雲氏三兄弟明言，除非太玄山遭遇道統毀滅之危，否則今生都不會為太玄山再做任何事。
那一戰隔日，強行催動魔氣激發修為轟擊同心環，接著又被兩枚同心環重傷的顏緋月不顧傷勢，離開了太玄山，自此百年音信杳然。
顏緋月離開那天同樣也是殘陽似血，暮輝千里。
他磕頭拜別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不少的秦泫道君，隻身一人走出山門。
顏安恭敬的立在山道上等他。
顏緋月經過他身邊，看也未看他一眼，說道：「顏家早知此事。」
他的語氣並非詢問，只是陳述。
顏安愧疚垂頭：「老祖並不知少主對少夫人情深不渝至此，否則……」
「不必再說。」顏緋月打斷他，只留下一句話，「顏家養育之恩至此還清，今後僅是陌路人。何人阻我，我必殺之！」
他抬步邁下山道，顏安深深蹙眉注視他的背影，他十分肯定，若再跟去，他一定會對他出手無情。
顏緋月走了許久，停在一處視野開闊的高崖。
長空遼遠，斜陽夕照，萬里無雲。
他望向遙遠的西方，手中拿著一套漆黑的衣甲，低低自語三字——
「煉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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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踏仙途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