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謝祈走上前去深深拜倒行禮,再抬起頭時,姜泓居高臨下望著他道:「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謝祈曾無數次想象過他們的會面,然而當真的面對姜泓時,他才發現他最心愛的弟弟已然已經隱隱有了帝王的威勢,謝祈只覺得熟悉而陌生,他想上前一步,但記起他們身份有別,又堪堪止步。


  姜泓將那謝祈之前傳給他那張薄薄的絹紗擲在他面前道:「這是什麼意思。」


  見謝祈不語,又道:「你精心布下這個局,究竟是要做什麼?」


  謝祈抬頭望著他道:「我傳訊給殿下,是擔心宮中有人要對殿下不利。」


  姜泓道:「說具體。」


  謝祈道:「具體而言,是擔心昭陽殿中之人要對殿下不利。」


  姜泓之前從鶴閑雲那裡已經聽到此事 ,有了心理準備,然而當面前之人真的說出來,他還是心中一沉,但面上卻平靜無波道:「昭陽殿中是孤的皇姐,你此話又是何意。」


  謝祈開口道:「殿下不覺得昭陽殿中,有些不對勁。我聽聞公主一向與殿下親厚,為何這些年中殿下寫了這麼多信回來,卻從未收到一封回信。」


  姜泓望了他一眼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謝祈本是試探,上次他隨陸紀入宮,見那公主對姜泓寫來的信不甚在意,便想到大約這十年中都是如此,果然姜泓此言等於默認他所料不錯,於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開口道:「既如此,殿下難道便沒有心生懷疑?」


  姜泓垂眸道:「孤與皇姐十年未見,生疏也是難免的。」


  謝祈見他有些失落心中不忍,但他欲點醒姜泓,還是開口道:「其實殿下心中早已有了懷疑,若不是如此,殿下為什麼僅僅收到了一個來歷不明之人的訊息,便這麼著急要見他?」


  姜泓望著他,不語,半晌后才有些執拗地開口道:「可她是我的皇姐。」又望著謝祈道:「那你倒是說說,若說不對,究竟是哪裡不對。」


  謝祈道:「殿下真的覺得,公主還是原來的公主嗎?」


  姜泓猛然一震,沉聲道:「你此言何意?」


  謝祈道:「殿下曾是公主最親近的人,不會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只不過殿下不願意承認而已。」


  姜泓沉默一瞬,開口道:「皇姐自從十年前大病一場,性格就變了很多,與我也生疏了許多,但我總想著有一天也許就好起來了……」他喃喃道:「如果昭陽殿中的並不是公主,那麼公主又在哪呢?」


  謝祈注意到姜泓提起自己時不稱孤而稱我,覺得彷彿又回到了他們幼時,方才那些距離感一下子便消失了許多,他正欲開口,姜泓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可能,冷冷道:「不,孤不信。」


  隨後又望著謝祈道:「你究竟是何人?到底是誰派你來蠱惑人心。」


  謝祈知道此事過於荒謬,姜泓自然不會那麼輕易相信自己,正欲開口,山秀卻在一旁道:「殿下信與不信,與那公主見上一面不就有了結果嗎?」


  他此言一出,姜泓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皺眉道:「你是?」


  山秀上前一步道:「寧州山秀,見過殿下。」


  姜泓望著他道:「免禮。」又看著裴瀾,意思是你把他帶來做什麼。裴瀾無奈上前一步,在他身側低聲道:「這位山公子說有一個消息要告訴殿下,我拗不過他,只能將他帶來。」


  姜泓淡淡道:「都說有消息要告訴我,這天下的消息,未免也太多了些。」


  山秀微笑道:「我要告訴殿下的,是殿下最關心的消息。」


  姜泓一心想著謝祈方才的話,有些心不在焉道:「那你倒是說說看。」


  山秀道:「我來是要告訴殿下,我朝的天命國祚繫於殿下一身,殿下盡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也會儘力輔佐殿下。」


  姜泓聞言倒是有幾分訝異,他望著山秀,卻是笑了,開口道:「若此言為真,你又是如何得知。」


  山秀道:「殿下難道不曾聽聞十年前那件舊事,我已得了確切消息,渾天司得到那道讖言中明確說道天命在殿下,博學會的消息,斷不會有錯。」


  姜泓望著他道:「原來你是博學會中之人。」說完又望著謝祈道:「難道他也是?」


  山秀微微沉吟,謝祈卻上前一步道:「的確如此,所以殿下可以信我說的話了吧?」


  山秀:「……」


  姜泓深深呼吸一下,平靜了一番才苦笑道:「若你說的是博學會的消息,孤卻是沒有理由不信。」


  山秀見謝祈蹭的一手好車,卻也無法當面反駁他,只是有些驚異比起他說的天命之言,姜泓倒是似乎更加在意謝祈說的話一些。


  果然,姜泓只是望著謝祈道:「我是想見見皇姐,奈何入宮以來皇姐卻對我避而不見,甚至寸步不離自己的居所。」


  山秀插話道:「這有何難,我便教你個乖,她對你避而不見,難道你就不能去見他。」


  姜泓道:「此言何解?」


  山秀笑道:「你只需挖一條地道,挖到她寢宮裡去,偷偷看上一眼,便不就知道她究竟在裡面做些什麼。」


  謝祈:「……」他心道山秀果然挖地道挖出了習慣,張開便是這匪夷所思的主意。


  然而令謝祈沒有想到是,姜泓卻微微沉思,像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見姜泓不語,山秀湊在謝祈耳邊道:「我幫你解了圍,你要如何謝我。」謝祈無奈道:「山兄說吧,此番又想要什麼好處。」


  山秀望了他一會,開口道:「我只想要你告訴我,你究竟要幹嘛?」隨後又好奇道:「你們方才說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究竟是什麼意思。」


  謝祈道:「那山兄不妨猜一猜。」


  山秀望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道:「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個大秘密,而這個秘密的關鍵全在你身上。」


  謝祈佩服他直覺之敏銳,笑道:「山兄不是最喜歡秘密,如果你能猜得到我的有什麼秘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此言一出便激發了山秀的好奇心,他開口道:「一言為定!」


  謝祈沒想到姜泓真的命人挖起了暗道,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姜泓望著他淡淡道:「昭陽殿中與章華殿中本有暗道,只是互不連通,此番我只是命人將他們打通而已。」


  謝祈想起他這話說的沒錯,宮中各個宮殿中均有緊急出逃的暗道,只是位置隱秘不為人知,小時候他們在宮苑中捉迷藏,還曾經誤入其中,卻沒想到姜泓依然還記得。


  雍玉在一旁看他們一言一語早已起了好奇之心,只是卻不好當著姜泓之面發問,不由扯著謝祈悄聲道:「方才你們說,三殿下的姐姐病了一場之後便性格大變,對他的態度也與之前截然不同,是怎麼一回事?」


  謝祈還答話,陳敬安扯了她的衣角道:「小聲些,殿下最不喜歡旁人提起這件事。」


  他這麼說雍玉便越發好奇,纏著他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告訴我,我絕不說出去。」


  陳敬安拗不過她,只得悄悄道:「我告訴你,只是姑娘卻不要告訴別人。」


  雍玉點頭道:「自然。」


  陳敬安道:「此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桓家……」


  雍玉道:「不是說公主的事,怎麼卻扯上了桓家。」


  陳敬安道:「誒,我話多,你容我慢慢講給你聽。」他繼續道:「十幾年之前,桓家為天子守江陵三郡,那裡是長江天塹的的咽喉,抵禦北方的最後一道屏障,天子怕桓家勢大,便派桓宜北伐。那時北方政權穩固,兵糧充足,鐵騎精銳,而桓宜擅長的是水戰,此去深入內陸,簡直是送死,然而君恩天威,又如何能違逆,況且桓宜本是忠臣,自然盡節用命,血戰到底,身重數十箭,浴血而亡。不僅桓宜戰死,自他以上,桓家死了一半的男人,家業難以為繼。只余桓宜長子桓沖,以體弱之質,年少執掌家業,天子卻以戰敗削了桓宜的爵位,收回了桓宜的部曲。」


  雍玉緊緊盯著他,開口道:「那之後呢?

  陳敬安壓低聲音道:「桓家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然而那之後皇室中卻出了一件不能言說的事。」


  謝祈有些不好的預感,卻聽雍玉十分好奇道:「不能言說之事,又是什麼事?」


  陳敬安道:「自然是不好的事。公主出宮避疾時遇到桓沖,對他心生愛慕,居然與他私奔,三個月後才被人找到,名節盡失。元後為了遮掩這件事,苦苦哀求天子,天子勉強同意指婚,欲以桓沖尚公主,允他襲父親的爵位,加封駙馬都尉。然而桓沖拒婚,命幼弟襲爵。天子震怒,顏面無存。再之後元后殯天,公主積鬱成疾,病了一場,好了后卻性格大變。」


  「之後的事也許你已知道,西南叛亂,天子給了桓沖一部分他父親的舊部讓他西南平叛,原意是讓他與叛軍互相消耗,沒想到他以千人之精銳,平西南,逼得天子將全部的部曲交還,之後據三州,拜大將軍,二十二歲時便位列八公,再後來平葉國,封王,也就是現在的寧王。」


  雍玉喃喃道:「原來竟是如此,沒想到卻有這樣事情。」


  謝祈望著陳敬安,無奈道:「你真的,話很多誒。」


  大約這邊討論得實在熱烈,謝祈一轉身才發現姜泓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裴瀾跟隨在他身邊。陳敬安望見姜泓便立刻住了口,姜泓卻已經起了疑心,開口道:「方才敬安在說什麼。」


  陳敬安還未開口,謝祈卻不經意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說起殿下姐姐與寧王一些舊事。」


  姜泓面色一沉,淡淡道:「我卻不知道敬安竟也知道得這麼多了,既然如此閑,看來是平日都在摸魚偷懶,便罰奉三個月吧。」


  陳敬安可憐兮兮道:「這些是裴大公子告訴我的,殿下……」


  裴瀾即刻道:「我當時說過什麼來著,敬安兄此番可不要拖我下水。」


  姜泓看了他倆一眼,冷冷道:「各罰半年。」


  裴瀾:「……」


  陳敬安卻是撓著頭笑了笑,不甚在意道:「都說寧王有不臣之心,我是個行伍之人,不懂那些,只是覺得他弱冠之年做的那些事,換做是我,也許真的做不到,心裡便有幾分佩服,所以這些事便記得清楚了些。」


  謝祈聞言垂眸不語,姜泓卻打斷他道:「以後不必再提。」


  之後大家便都沉默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回稟暗道終於挖通,姜泓便一馬當先走了前面,謝祈緊緊跟著他也走了下去,卻沒想到山秀也跟了來。


  姜泓皺眉道:「你來做什麼?」山秀道:「這是我的主意,我當然便要來看看。」說著便跟著謝祈一路走下去。姜泓無法,三人沿著打通的地道不知走了多久,竟真的走到昭陽殿的暗道中,微微掀開隱蔽的暗道出口,向外看去,隱約可以見到寢殿一角,謝祈用餘光掃了殿中一眼,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陸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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