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識
陸靖庭一走進博物館就看到了景夏,可是他也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和她重逢。這些年遠走他國,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那一段過去了,可是事實並不是的。
看到她,他的心就像是被泡在了硫酸里,一點點被銷蝕。
「靖庭哥哥。」先說話的反而是景夏,雖然一看到他,她就握緊了手掌,可是到底沒有將他當成陌生人。
「聽聽。」陸靖庭看著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景夏沒有任何想要和他敘舊的意思,可是這樣直接走掉好像又太突兀。
「靜宜已經這麼大了。」景夏不再看陸靖庭,而是轉而和他的妹妹打招呼,要是她沒有記錯,陸靜宜今年是十歲,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不點,連路都還不會走。
時間真是過得好快。
「靜宜,叫聽聽姐姐。」陸靖庭不敢直視景夏,拉了拉陸靜宜的手,「你出生那會兒,姐姐還抱過你呢。」
「聽聽姐姐。」陸靜宜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倒是甜得很。
「靜宜真乖。」景夏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沖著陸靖庭微微點頭,「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再見。」
走出了博物館,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剛才的氣氛實在壓抑的難受。
禮貌地和盧新月告別,景夏緩步走下博物館前高高的台階。
博物館正前方是大理石地板鋪成的大道,大道兩邊都是綠茵地。曾經陸靖庭還帶著她在那篇草地上放過風箏,可是這一切都像是上輩子那般遙遠了。
景夏伸出了右手,對著光查看。這隻手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常,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無名指和中指不能夠長期地動作,靈活度也大不如前。
這些都源於一場車禍,發生在她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她在國家大劇院的古箏個人獨奏會之前。
那場車禍,斷送了她整個演奏家生涯。她哭過、喊過、抑鬱過,可是事情已經發生,生活卻還要繼續下去。
景夏嘆了口氣,也許這就是人生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來了致命一擊。想完她有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才24歲,人生還很長,還有無限的可能。
她回到家裡的時候景文煜正戴著眼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景夏知道父親並不近視,那麼戴的這一副,是老花鏡?
「爸爸。」看著眼前的父親,又想起昨天和母親說話時在她頭上看到的那根銀絲,景夏忽然覺得難受極了,父母都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蒼老,而她卻連最簡單的陪伴都做不到。
景文煜發現了女兒突如其來的傷感,伸手摟住了他撲過來的小棉襖,「怎麼了寶貝兒?」
「沒事。」景夏並不想將這樣的事情拿到檯面上來說,到時候父親和母親反而得安慰她,「爸爸,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旅遊吧。」小時候你們牽著她的手看這世界的大好山河,現在我們再走一遍可好。
「我和你媽倒是隨時有時間,倒是你,你什麼時候能有空啊?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你又得回到學校去。」景文煜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他算是知道了景夏為什麼突然這樣,「爸爸和媽媽這輩子有你和哥哥這樣一雙出色的兒女,不知道有多驕傲,我和你媽都說好了,再悠閑個一兩年,還是要去a市投奔你和你哥哥的,到時候要是你未來嫂子欺負我和你媽媽,你可要幫著我們。」
「才不會,哥哥一定會挑一個溫柔賢淑的嫂子,把你和媽媽當成親生父母一樣孝順。」她的哥哥的人生,只要不和那個女人糾纏在一起,只會越來越好。
景夏和父親說著話,忍不住笑了,心中的烏雲散開,好像剛才那點傷感和眼角那滴淚都顯得有些多餘,「不和你說話了,一會兒媽媽該畫完畫了吧,今晚我來做飯好不好?」
「那要我洗碗?」景文煜假裝委屈地皺了皺眉頭。
「當然。」景夏沖著他吐了吐舌頭,然後轉身去了廚房。
景文煜看著女兒的背影,搖了搖頭,他的女兒現在這樣懂事又溫柔,可是以前的她,調皮又古靈精怪,頭一次獨自跟團去演出的時候,還背著三十幾斤重的古箏同他們說學古箏的就沒有妹子,只有漢子和女漢子。
他現在還能記得她說這話時的神情。
恍如隔世。
陸家人按響門鈴的時候,景夏正和父母其樂融融地吃著飯。景文煜笑著去開門,開了門之後那點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你們回國了。」景文煜雖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將陸家人迎進了家裡。陸靖庭在經過他的時候喊了他一聲「景叔」被景文煜選擇性耳聾忽略掉了。
「你們還晚飯都還沒有吃完啊。」陸佑華也是許久未見景文煜,陸家和景家是世交,他和景文煜也是從小相識,可是自從因為自己兒子的失誤讓景夏斷送了演奏家生涯之後,他在這個發小面前,再難抬起頭來。
「還不是聽聽,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定要給我和她媽媽露一手,結果菜一個接一個地做,倒是誤了吃飯的點。」景文煜給陸家四口泡了茶。
「文煜你趕快去吃飯吧,不用招待我們。」
「沒事,反正我也吃完了。」景文煜臉上並沒有多少笑意,「你們一家怎麼突然回國了?」
陸家就住在景家對面,當初兩家關係好,才會想要做鄰里,但那場車禍發生之後,這樣的關係反而讓彼此都尷尬,於是陸家選擇了舉家移民。
「是為了靜宜,我們想讓她在國內讀書。」
「這樣啊。」景文煜呷了口茶,腦子裡卻在思索是不是應該早點帶著老婆去a市和子女團聚的事情。
「聽聽……現在在做什麼?」陸佑華自然感覺到了景文煜不冷不熱的態度,不過這個他們早有準備。
「聽聽在t大讀研究生。」
「聽聽真是優秀。」陸佑華拍了拍小女兒的肩膀,同她說道,「靜宜要好好讀書,以後也要考到t大去好不好?」
陸靜宜不知道t大是什麼東西,不過那並不是她的理想,「可是靜宜想要去國家音樂學院呀。」
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景夏「啪」地扔掉了筷子,站了起來回了自己的房間。
景夏並沒有開燈,她對自己的房間熟悉得很,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也能知道方向。她的房間里有一扇門,已經許久沒有打開了,門的另一邊,是她的琴房。
琴房的溫度和濕度都是統一控制的,為了讓她那些寶貝古箏都保持在一個良好的狀態。景夏打開琴房的燈,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眼的很,她閉了眼睛適應了一會之後才重新睜開。
牆邊立著一排古箏,不同的型號,也被她調成了不同的調。她走過去,將其中一台古箏外頭的塑料罩子取下,然後抱著它將它放在了臨窗口的h型支架上。
輕撥琴弦,聲音如流水叮咚,悅耳動聽。景夏從琴盒裡找出了一副玳瑁指甲帶上,每次練琴之前,都要先活動手指,用的就是古箏最簡單的指法勾抹托,等到手指活動開了再上幾組快速指序。
這些東西都想刻在她的骨子裡,很難忘卻。
可是她有多久沒有彈過古箏了?快九年了。這些年她其實並不是不能彈古箏,只是不願意罷了。
「聽聽。」景文煜和陳亞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
陳亞青看到女兒的樣子,不知道有多心疼。曾經有很多人覺得景夏的小名叫「聽聽」,奇怪得很,這是陳亞青取的。因為景夏小時候哭鬧,只要一聽見古箏的聲音就會安靜下來。
她會說的第一個字,不是「爸」也不是「媽」,而是「聽」。
她的女兒這樣喜歡古箏,又這樣有天賦,可惜命運卻這樣戲弄她。
「陸家人走了?」景夏站了起來,問她的父母。
「走了。」景文煜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女兒,「以後爸爸都不讓他們再上門好不好?」
「其實,當年的事情,也不都怪靖庭哥哥。」景夏嘆了口氣,當初是她,明明知道陸靖庭是新手上路,卻敢坐他的車。何況她雖然是在陸靖庭的車上出的車禍,可是那場車禍的責任也不全在他,另一位司機也有責任。只是那位司機逃逸了,反而讓陸靖庭承受了她家人全部的指責。
她剛剛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覺得,既然兩家人都這樣尷尬,不如不來往。
這個時候,所有人裡面只有她能夠任性。
「爸爸知道了。」景文煜摸了摸景夏的頭髮。其實他們何嘗不是和景夏一樣,知道那件事情並不怪陸靖庭,可是就算理智上知道,情感上也很難原諒。
可是到底陸佑華夫婦還有陸靜宜是無辜被遷怒的,他們景家人雖然愛女兒又護短,但還是講道理的。
「對了,你颯表哥打了電話過來,說是《驚瀾》的戲服已經送到橫店了,叫你要是願意的話,早點過去,看看那些戲服的形制和款式。」陳亞青適時的插話,「聽聽要不要早點去橫店啊?」
景夏知道父母的用意,現在看來,早點去橫店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陸家人就住在隔壁,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何況他們都因為她,離開家鄉這麼多年,她也沒有權利要他們一輩子都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