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天就要見到表姐了,內心禁不住激動。
我想象了很多見到她后的場景。如,她看到我會是怎樣的驚訝,我見到她想必也會噓唏。我再不是孩子時期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了,她變化應該也很大。
可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現在這個情形。
真的,沒想到……
我木獃獃的看著她,這個我原來叫姐的人。
此刻看她,皮膚像半脫過水似的干黃。光著頭皮,穿著病號服,面容清癯。特別是那雙眼亮而清,靜湖似的波瀾不驚。
可這目光也再不是我熟悉的那個。
我張了張嘴,卻始終叫不出一個「姐」字。我有些慶幸瞞了我媽先過來,不然她這歲數能受得了這份刺激?
我那叛逆囂張的表姐呢?我那把自己頭髮視若珍寶的臭美妞呢?眼前這個,除了長得像些,全不似我記憶中的人。她的身體和精神,似乎都已經脫胎換骨了。
「嘟嘟,你變模樣了,變成大美女了呢。」表姐笑笑。
我見她輕輕搖著椅子,然後才慢慢慢慢坐下,不解地問:「你為什麼搖它?」
她說:「都這些年了,這竹椅里可能有蟲子伏著,我搖了,再慢些來坐,好讓它們有時間避開。」
莫名覺得她和女神是一國的。
「陌薰來了么?」
陌薰……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麼叫她。我以為既然是兒時夥伴,應該叫她小名陌陌的。
不過「陌」和「薰」搭配起來真的很好聽呢。閨中風暖,陌上草薰。嗯,我決定以後不叫她女神和安部長,改叫她陌薰了。
我回應著,點點頭。
想起大早上我就跑去她家纏著她跟我一道來。還挖空心思找了不少的理由和借口,什麼時隔多年不見我怕自己緊張之類的。她一邊吃早餐一邊聽我說,足足聽了十多分鐘都不動聲色,其實早就準備好與我同行了。這女人估計還在記著昨天的仇。
我為什麼非要與她一起來?其實是有個私心。雖然她說話向來是言而有信,不說是不說,說了就是事實。但有句話怎麼說的?當局者迷。所以我還是想眼見為實她倆的關係。
女神、哦不,陌薰先前對她的態度實在是不同尋常。不像是好友之間的關係。每年雷打不動的堅持和執著,以及上次大夜裡的不告而別,給我的觸動太大,總覺得這份羈絆怕不是她說的那般簡單。
「她還是老樣子。」她苦笑著搖搖頭。
我禁不住問:「什麼老樣子?」
「我說不要看到她,她就真的不要我看到了。其實有時候我們說話,往往是口是心非的,是不是?」
噗,你這是玩女神、呃,我家陌薰呀?不過她吧,有時候是挺單純的,當然,只局限於她信任的人。
「她就在樓下,我把她叫上來?」
表姐擺擺手,「不用了,我們聊聊天吧。」
我說好。
倆人提起陌薰來,久別重逢后的陌生感也在漸漸消除。正好我聽見水燒開的聲音,就說:「我去給你泡壺茶。」說罷出了房間來到過道里,煤氣灶就搭在這裡。
只聽她在屋內緩緩說道:「嘟嘟,我已出家,斷了俗緣的。你叫我凈覺就好。」
我正在倒水,聽她這麼一說,心神一震!手中杯子一斜,滾燙的開水瞬時潑在手背上!
開水哎,給我疼的,禁不住叫出了聲!
隨著我的叫聲,樓梯立即傳來腳步聲。陌薰腿長,三兩步就上了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拉過我的手腕,細細看了看。
「忍下。」說罷放開水龍頭的水,把我的手浸泡在涼水中。我「嘶」了一聲,接著便感到一陣冰涼,疼痛頓時舒緩很多。
浸了大概一兩分鐘,她停下來,又去找了藥膏給我抹上,這時才抬眸望向我說:「還疼么?」
我望著她溫柔呵護的眼眸,立即甜蜜的笑成一朵花,輕輕捧起她一隻手:「不疼,你看,還能摸你手。」
這時,我看見表姐不知何時已來到門前,靜靜看著我倆。
女神也望向她,兩人四目相對。
表姐笑了笑:「進來坐吧。」
表姐坐回竹椅上,面色清淡:「律宗是講究戒律的,一舉一動,都有規律,嚴肅認真之極。我是修不好了,心裡總想著逾越。所以一直不要見你。你倒好,前段時間大夜裡送來幅《大方廣佛華嚴經》,人也不露面,是在打發我么?」
陌薰被她說得神情委屈,「你不見我,有你的理由。我不想不尊重你的意思。」
表姐嘆了口氣,「你這樣一個性子,怪不得直到現在也沒人要你。」
我一聽「噗嗤」笑出了聲。
陌薰嗔了我一眼,對著表姐時眸光又軟了下來,說:「是沒人看上我,等我把多多養大,就去山上陪你。」
我臉色一變,說真的,她倆要不是語氣極淡,像是兩個老者在講經,就這對話內容夠讓我遨遊醋海了!
可誰說沒人看上你的,誰說的!
我剛要說話,表姐又淡淡的開口了:「緣之一字,有深有淺。有彼時淺,而此時深;也有彼時深,現在卻淺了的。你和嘟嘟就是前者,我和你呢,屬於後者。緣來固然可慶,緣散何須哀怨。明心見性,隨緣自適吧。」
我是聽得似懂非懂,可陌薰的神情卻變了,沉聲道:「你會沒事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見陌薰出去泡茶,她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嘟嘟來坐啊,別站著。」
我心裡涼颼颼的,總覺得兩人對話透著那麼的玄機,不是最過信任、默契之人是無法理解的。
「嘟嘟,你以後別欺負她。」
「啊?」我發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
表姐一言不發,目光卻如重重山影,直壓迫過去,嘴唇先動了動,語氣重重地道:「你別欺負她。」
我真的傻了。
她那原來平靜無波的眸子里突然湧上一種情緒,似激動,又有些悲傷。
我雖然不理解,卻還是重重點了頭。
「嘟嘟,我累了,想回醫院了。我是出家人,本來這次也不該見你。可我必須親耳聽到你的承諾。」她緩緩站起來,神態有些疲憊。「記住你答應我的,永遠記著你的話。」她叮囑道。
表姐就這樣走了,門口有醫院的車來接她。
我目送車子,直到它消失在視野里。我心裡有很多疑團,還都沒有解開。我想問她為何會出家?是啊,因為出家,所以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因為出家,她可以這麼久都不聯繫我和我媽。
她沒有像平常人那樣問我好不好,我媽也就是她的小姨好不好。她這次見我,就像她說的,只為得一個承諾。可這承諾卻令我百思不解。
我和陌薰一起回了a市,一路上我都在出神。剛才與表姐發生的一切,彷彿夢境。那麼的不真實。
陌薰把我送到家門口,「她的事,你要告訴你母親么?」
我搖了搖頭。
「她得了肝癌,已經擴散。」
「什麼?!」我驚呆了!「不可能,她精神那麼好!」
「一直是不好的。」陌薰垂了眸子,眼中透出憂傷:「她說必須見你一面,有事情叮囑你。」
我的心情跌入谷底,怎麼可能,她雖然面色病態,可眼中凝光。難道是……我心裡一沉,迴光返照?
「我已經把醫院地址發在你手機上。」陌薰說:「你帶你母親去見見她,萬一……老人家心裡也能好過一點。」
我猛點頭:「謝謝你。」
她看向我,眼中多了幾分斟酌不定之意:「你會堅強么?」
「你是說我表姐的事?」
她說:「你要照顧好你的家人,他們才是最重要的。」
我怎麼聽著好像話中有話,剛想問出口,她已重新發動起車子,眼神注視前方:「下去吧。」
我這一天的心情像坐了過山車。從沒見表姐的興奮,到見了表姐的驚詫,再到表姐叫我許諾時我的不解,最後是驚聞她得了絕症后鋪天蓋地的悲傷。
我疑惑,也難過。躺在床上,回想著和表姐相見時的一幕幕,鼻子發酸。
好不容易睡著,也是噩夢連連。早上起來,我還是禁不住告訴了我媽。
我媽聽著聽著,不斷抹眼淚,直聽到表姐得絕症后,開始痛哭流涕:「苦命的孩子啊……小姨對不起你。」
哭了一陣,我媽站起身:「去準備準備,我們去見她。」
那天我和我媽去了b市的醫院,見到表姐。她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已經是昏迷中。
我媽陪了她一宿。直到第二天她微微轉醒,對我媽說:「小姨,你別怪我。」
我媽使勁搖頭。
她說:「本來我給嘟嘟的信里,交待了一件事。既然你們都來了,我還是當面交待清楚。」她說話已經有氣無力,我媽攥著她的手,淚流滿臉。
我在旁邊,也是忍不住抽泣。
「我出家前,有過一個孩子,一直讓陌薰代為照看。現在,我把他留給你們。」
我和我媽都愣住了!
難道蝌蚪?「你是說多多是你的孩子?」
她虛弱的點點頭。
我還想問更多,儀器上的數字突然跳得特別快!
她堅持道:「嘟嘟啊,我枕頭下有一封信和一把鑰匙。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裡面。表姐……能為你做的……就是把多多留、給你……是、你們之間的紐帶……再如何……她會、顧及多多。你答應過我的事……」
我抱住她的手,大聲道:「你放心,我向佛祖發誓!我周小舟絕不會欺負安陌薰!」
她終於停下來,眼角含淚,頭一歪,昏睡過去。
我心臟跳得飛快,握著她的手,覺得自己的氣也都隨之怡盡!
突變來得太快!快得來不及讓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