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黑白日子
注意到艷姐這號人物的,並不是最近這起未成年少年醉酒殺人的案子,而是她在岩市任職期間就注意到了艷姐,以及她身後龐大的勢力後台,極大有可能,與蠍子達成過交易,雙方不僅僅是販買毒品,更是有人口走私以及槍火交易這些各個大錢路徑上意見上的同謀。
在局裡餐廳正和大傢伙吃午飯,他們都在沖沖地講著新年大幽默段子,只有喬軼卿那邊,冷靜靜地單獨坐那兒發獃。
何璐端盤移坐過去問:「喬喬你這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呢,怎麼都在發獃的。」
然後何璐那邊的一排人都安靜下來看著嫂子的反應。
「唔,我在想些事情。」喬軼卿狠狠咬了口紅燒肉,用來運轉運轉自己的豬腦袋:「沒事兒,我就在想些事情,你們接著聊,別管我。」
何璐嚼著嘴裡的菜,若有所思地瞧著她問了句:「但我有事兒想問問你。」
「啥事兒?」
「你懷糰子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噁心乾嘔,晚上睡不好覺走路也覺得飄忽忽的喜歡吃辣或者吃酸的。」
喬軼卿被這一長句話被弄糊塗了,只手打停:「問你,月事多久沒來了?」
「兩個月……」
「那不就成了。」
「.……」
簡而言之,就是這何璐啊懷了寶寶還不知道自個懷寶寶,大傢伙熱烈祝賀的時候,人家許致就開車來接送何璐下班去醫院檢查了,沈瑤冉過來擠擠她說:「那你什麼時候再生個?」
喬軼卿揪眉:「那你什麼時候找個?」
沈瑤冉笑著擺手:「行了我輸了行吧,你家老穆呢,今兒隊里怎麼就剩你一個了。」
「有新案子。」喬軼卿將手裡資料遞給冉冉,瞥了眼窗外的盛陽天,耽擱了會兒:「.……是販毒案子。」
——
「你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啊。」喬軼卿聽到林安這麼問自己,然後她給懷裡抱著的嬰兒餵奶,和寶寶呢喃了半會兒,又看著喬軼卿:「問你呢喬喬,怎麼最近都喜歡發獃呢?」
「唔,我也不知道最近這麼喜歡愣神。」喬軼卿撓撓腦袋,看著林安家裡的周圍擺設,笑道:「自從你這女兒出生后,我覺得這家裡都變樣了,全是玩具啊。」
林安笑:「可不是,老程他天天買著玩具回來逗弄女兒呢,小盛都有些吃醋了,說為什麼都不和我玩了。」
見得小盛剛好背著書包進門,聽見這句話他耳朵紅了紅,嘀咕句:「老媽你怎麼又講這事兒了。」
「我怎的就不能講了啊,小兔崽子。」
喬軼卿捂嘴開始笑。
上完廁所的糰子回來后問她為什麼在笑,喬軼卿把糰子抱腿上說:「沒笑,我估計咱倆母子日後也會上演這一幕。」
糰子天真地側著腦袋?
老穆打來電話的時候,喬軼卿還在林安家裡嘮嗑,因為倆家的家主都還沒回來,女人間只能嘮嘮閑話打打瞌睡了。
他說話半半夾雜憊意,耳邊有沙沙風聲,磨蹭在她耳際邊緣,連同低斂的嗓音:「.……卿卿,你們回家了么?」
「沒有,我們在林安家裡呢。」喬軼卿對林安笑了下:「過會兒我們再回去,反正這兩家距離也不遠。」
「嗯。」
他好像還真有些困了。
喬軼卿斂笑,咳了聲:「早些回來,糰子也想你了。」
「嗯。」似乎在調整姿勢,呼吸忽遠忽近地,還有老程的偷笑聲,他嘴邊漸漸淌開笑意:「我這兒沒開始撒網,還早,你們路上回去當心,要不然就直接住老程那裡吧.……你們兩人在家裡,我不放心。」
「行動的時候你注意安全。」喬軼卿又不忘地叮囑了句:「要小心槍,那群人都是瘋子。」
「嗯。」
隨後又斷斷續續說了些話,直到九點零幾分的樣子,他果斷掛了電話,沒來得及說再見,看來還真的挺緊急的。據喬軼卿了解,艷姐那毒品交易一般都是在某處的地下工廠凌晨一點進行交易,此刻喬軼卿沒去,是因為上頭顧及她剛出院的原因,同時老穆也隱約擔心,就借著上頭命令沒讓她過去。
後來糰子隱隱約約在她懷裡睡了過去,在林安的一再要求下,她今晚就打算在這兒住下了,可林安老覺得心神不寧地,方才也差些摔破了杯子,喬軼卿注意到,就讓她早些休息。
當時林安笑著說:「看看我,明明是你一直在發獃愣神,現在怎麼就變成我了呢。」
在冽霧寒晨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糰子還在呼呼大睡中,如同林安一樣,她思緒難以集中,也許是這次行動太過重大,導致她情緒擔憂也是原因之一。
電話來得有些猝不及防,電話那頭的老穆聲音有些沙啞:「吵到你了么?」
她忽然鬆了口氣,後來笑道:「沒有,我剛睡醒,但糰子還在睡呢。」
他停了半秒:「我們已經到門口了。」
喬軼卿心裡一高興,鞋子也來不及穿就赤腳跑到門口去開了門,見著兩個看似風塵僕僕的兩大老爺們立在門外,老程在納悶地看她,老穆也在瞅她。
最後穩穩心神,咳了聲:「.……那個,進來吧,鞋子都在那兒呢。」
老程就先進去的,擱下句:「你倆慢慢聊」的話立馬蹭跑到樓上去看自個的寶妻和倆寶寶的樣子。
外面寒氣頗重,頃刻滲入衣襟,老穆見著她單薄的衣服皺皺眉,就看見她居然又忘記穿鞋子:「.……」
立馬抱起她,往樓下小房間里跨步走了進去,全心全意地幫她塞進被子里掩好被角后,坐在床頭看著母子倆。
……
這種時候,沉默才是生氣最好的解釋。
她無奈之下:「我走得太急,沒來得及穿鞋。」
「哦,這是解釋?」
「嗯……我覺得是解釋。」
他本能地流利回答:「這解釋不恰當,我需要恰當點的。」
「更恰當點的?」喬軼卿這樣反問他,隨後瞭然笑笑,手指扯著他的衣襟將他又拉近些,然後吻了他一下:「.……那這個解釋恰當么?」
他挑眉:「不夠。」
「還不夠?」喬軼卿被堵得發笑,由於兒子在那邊睡覺,也就忍著忍到了渾身發顫。
隨後眼前一黑,感覺穆以深壓身上前,雙臂緊緊上移環住她的腰肌,接而撫摸,雙唇相接,舌尖舔吻著她齒間的每處柔軟之處,兩手緊緊相握成一體,最後吻到嘴角發紅,咬到脖頸落痕,兩人才肯停下來。
喬軼卿靠在老穆懷裡,氣笑得打他:「大早上的親什麼親,你不累嗎,要不要歇會兒,上班時間還早些。」
「嗯……先讓我睡會吧。」老穆漸漸失去意識,抱著她腦袋閉了眼睛睡覺,幾秒后他又支支吾吾說了句:「.……你也再睡會兒,昨晚你沒睡好。」
老穆怎麼知道她也沒睡好的……
喬軼卿想了想,又笑了笑,忽然感覺自己老穆還真是比自己還懂得她自個習慣。
是陰天,到了局裡后,老穆同她講了昨晚抓捕毒販子的事情,大量海外毒品現已經被截獲,同夥大概已經全部抓捕到位,其中包括本次交易頭目的艷姐,也已經捆在了拘留室里待審。
可等到上午審訊的時候,那幾個傢伙依舊不肯招供最初來源渠道究竟是哪方,輪到艷姐的時候,喬軼卿終於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艷姐……這麼輕易被抓到真不像是艷姐的風格。
心裡雖稍稍落了懷疑,但還是按著步驟進行筆錄,接著老程問:「你們從泰國把那些毒品運出來,買主有哪些,你上頭又是誰?」
艷姐半支不回答,悶著頭那糟粕的黃捲髮一路垂在了桌面上,忽然笑道:「我不會告訴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我絕對不會背叛我的僱主。」
幾乎是撇腳的中國語言,與喬軼卿和老穆三人皆是同是皺眉。
老穆坐直身子,定定仔細看了會兒,隨後擱下黑筆,在玻璃那邊眾人的注視下站起來走到艷姐旁,然後隨手扯開頭髮一拉,假髮整整地被他拉扯下來.……
老穆將頭髮甩在桌面上,聲音變得著為寒咧:「不好好交代艷姐的去向,你等著坐牢。」
「只怕是我們人衝進去的時候她就使路子逃走了,地下工廠岔路很多,難保沒有暗道。」老程將資料丟在桌面上,泄氣兒似的躺椅子上:「哎喲我的老腰哦。」
喬軼卿沒回,轉頭看著老穆平靜的側臉,眉頭才微微挑起,看來他那邊也已經猜到了大概。想那艷姐為人狡猾,絕不會這麼輕易被抓,居然給警察這兒使了這麼大的絆子,還真是艷姐的風格。
她不自覺笑了笑,能在老穆眼底下逃走的,那艷姐溜走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老程納悶地問她:「我說,你笑啥,這主犯艷姐都給逃了,看來上頭又得給我們苦日子吃嘍。」
「哦,苦日子就苦日子唄,你還想著回去抱嬌妻嘛?」喬軼卿向老程擠擠眼。
老程局促,笑著接話:「行了就知道你不會說好話,看來我這段日子又得躺沙發睡覺嘍。」
老程的聲音依舊真實些,可這蒙面細雨里,行行鮮血與土壤相融流淌至下水管,被害者身上是慘不忍睹的傷口,白布遮掩在被害者的身上,整個小小街角的空間極其狹隘,封鎖線蔓延至整條街角,路過百姓不能看,連瞥都不能瞥一眼。
喬軼卿初次覺得警戒線格外的刺眼,轉眼望去,老穆立在牆角的那處,黑眸幽得徹底,穿著黑衣,快要與灰牆融為一體,頭髮已經沾濕雨水,順著輪廓流下去,她滯了半秒,並立刻沒有走過去。
說真的,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才好,面對這種情況,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記得老程說過,人生免不了一死,時間長短問題而已。
她還記得兩天前老程剛教給自己兩種攻守全然兼備的打法,說是抓人法寶,也是運動法寶,鍛煉身體老腰也不疼,這不樂得自在嘛。
喬軼卿心裡一堵,難以捉摸不定的心思順勢而發,雨水順著臉頰順流而下,在泛冷的指尖上聚集水珠,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林安打來的,遲疑很久才接:「.……嗯,我們過會兒去法醫鑒定室……可以……小盛還好么?……你是一個人在家么.……來的路上小心。」
沈瑤冉從室里出來后,揭了口罩,卻難以開口說話,像顆石頭堵在喉嚨里堵得直直發疼,看著喬軼卿,以及她身後的那些警員,警察的標誌。是的,她是個法醫。
手有些顫抖,本想將資料遞給穆隊,卻反意識地交給了喬軼卿。她想,穆隊是沒法忍受這份檢屍報告的,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忍受。
老穆眼睛冷靜地盯著沈瑤冉,開口問話:「致命傷是胸口的那一槍么。」
沈瑤冉深吸口氣,緩緩心神:「是的,再加上腹部刀傷。如果能及時發現的話,估計能搶救回來……可發現得太晚。」
氣氛顯得更為壓抑,很多人都沒開口說話,沈瑤冉的每句診斷話,就像把長硬的刀子一樣,狠狠地刺進他們的心坎里。
久而久之,很多人都走了。
可從始至終都未曾看見徐晟的影子,徐晟喜歡一個人待著,待在角落裡,狠狠地大哭一場,性子極像老程,這倆師徒的關係到最後卻無法永遠維持下去。
林安來的時候,臉色慘白地好比白牆似的,更為鎮定地走到沈瑤冉面前,顫抖隱忍的聲線卻出賣了她:「.……讓,讓我見見……讓我見見他.……見見老程……老程……老程……」她一遍一遍呢喃著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精神恍惚,最後演變而潰不成軍,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冰冷的淚水,重重地撞擊這裡每個人的心臟,哭聲陣陣鑽進每個人的血肉里,泛疼。這難以忘懷的一次經歷,成了每個人痛心疾首的黑白記憶,成了難以碰觸的深淵。
好好地一個人,那天他還對著手機鏡頭笑著說——安安,等假期來了,咱家帶著兩娃娃,去馬爾地夫或者巴厘島玩玩兒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嘛。
彷彿上天都在和他們開玩笑似的,身邊一點點的重要東西都在向他們索要回去,一點點抽離在他們的自我主張意識,讓他們變得無法相信世界的任何繁華與溫暖,讓他們的生活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最後什麼也來不及準備,就親眼看到了某個人的忽然離去。
老程與林安說過句話:「能當上刑警,我並不後悔。即使將來為國為百姓而死,也不後悔,我是個刑警,這個理兒,誰都懂,誰都願意為之犧牲。
安安,我希望你理解。」
林安理解,即使她永遠也不想去甘心理解。人生分分離離多少回合才能碰上個稱心如意的貼己人。老程你可真狠心,你讓孩子們該怎麼辦.……讓我又該怎麼辦.……
林安去撫摸他臉頰的時候,那陣陣存存的肌膚僵冷生硬,毫無暖意,這才幾天啊老程,她眼眶裡經不住淚水泛濫成災,額頭抵在他的眉角,熾熱的淚水滴在臉上,她說:「這才幾天啊老程……你身子怎麼變得這麼冷,是不是很冷?要不要.……要不要.……」她泣不成聲,喉嚨已經卡得無法說話:「.……要不要我捂捂你,是不是很冷.……」
那個晚上她趴在老程冰冷的身體旁邊,整整哭了好久好久,也跪了好久好久。
程鍾汕的模樣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天,整整十三年的警察生涯就此結束,在孩子們的記憶里,永遠是那個父親咧嘴微笑的面孔,從此,再也無法開口看著老程喊他爸爸。
幾天過後又是墓園的洗禮,遺體經得同意已經可以入葬,那一天局裡的全員整齊的綠色軍裝,天陰切切地寒磣人心,之後徐晟最後上去獻花,已經全然像是不同的人。
再之後的幾天里,辦公室里壓抑得更為緊張匆忙,誰都想為老程找到兇手,每個人,想法一致。
老程死亡地點,其實就在離警局不遠的一處街角上,可那裡一帶沒有監視器,也沒有目擊者,不久之後,穆以深站在警局附近的那處街角道路上,順著那天老程離開時的路程,又慢騰騰走了一遍。
就是那天晚夕,老程走在這一條永遠回不去的道路上,迎他襲擊而來的是子彈和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再也無法說出半字。
穆以深頓時停下來,額角的青筋顯現,手心裡緊緊捏著打火機,拳頭直至泛白。
這條路,是他咬著牙走完的。
喬軼卿不能多做些什麼,面對他的緘默,居然什麼也做不到么,跟在老穆身後走完這條街道的時候,她想了很多,有關於老程案子的,也有關於老程生前種種的事迹,很混雜地在她腦子裡回放,她與老程相處不到一年,就如此苦不堪言,想來那些相處了兩年,三年,四年,五年.……甚至相處一生的那些人來說,這是多麼痛苦難忘的記憶。
這份工作是危險的,他們卻誓於忠誠國家。
而喬軼卿的忠誠,是穆以深。
即使這條是荊棘路,也想跟在他的身後,陪他到老,走完這糟粕而溫暖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