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綠色蚱蜢

  「看著我,頭部和肩膀不要動,放鬆……」


  在查爾斯的指揮下,李瀾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姿勢,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滿意為止。


  「……就這樣,很好。」


  查爾斯微微曲身,他一手拿著調色板,一手拿著畫筆,胸有成竹的在面前的亞麻畫布上勾勒、塗抹,都說認真工作時的男人最帥,此時查爾斯就給了李瀾這樣的感覺——一種非凡自信的魅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瀾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其它東西了,光是維持同一姿勢就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今天才知道為一名畫家做模特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又過了一會兒,她忍無可忍的問道:「我可以動了嗎?」


  「馬上。」


  然後,她又等了一個多小時。


  「好了。」


  終於解放了!李瀾把自己埋進沙發里,恨不得躺到天荒地老。


  查爾斯看著她,好奇地問道:「我聽說你和曼頓伯爵夫人發生了口角,怎麼回事?」


  昨晚朱麗葉身體不適,他陪著她早早回了艙房休息,不是很清楚後來發生的事,還是今天用早餐的時候聽到臨桌客人聊天,他才知道宴會結束后李瀾和曼頓伯爵夫人吵起來了。


  李瀾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面對查爾斯的疑問,她只是抬了抬眼皮,漫不經心的說道:「和一個經常把『高低貴賤』掛在嘴邊的老女人交惡,你說因為什麼。」


  查爾斯瞭然的點點頭,他也和曼頓伯爵夫人打過交道,那個女人確實不好對付。


  「不談那些掃興的事了,我可以看看畫嗎?」


  查爾斯聳聳肩,做出歡迎的姿態道:「樂意至極。」


  李瀾走到他身邊,當她的目光落到畫上,她的臉上很快浮現出混合著驚奇和讚歎的微妙表情。


  「這是……我嗎?」


  黑裙女人斜靠著軟椅,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扶著被耳邊的玫瑰花襯托的越發嬌艷的臉蛋,她的眼睛直視前方,彷彿瞧見了什麼有趣的事,嘴角噙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有股莫名的感染力,叫人不由自主的也跟著她笑起來。


  「我喜歡你今天穿的這條裙子。」


  「它太長了,我隨時都在擔心自己被它絆倒。」


  李瀾微微抱怨道,然後她提著裙擺在房間里四處走動起來,查爾斯的房間和她的並無太大區別,只是在細節處相差甚遠,她柜上和抽屜里擺的是梳妝鏡和各種化妝品,而他擺的更多的是顏料和他的一些練習畫作。


  「這是什麼?」


  李瀾瞥到書桌上被一支鋼筆壓著的紙張,不,應該說是宣傳頁,她緩緩讀出了上面的文字:「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船長給我的,邀我參加新教的禮拜儀式。」


  「你在和我開玩笑?」


  李瀾盯著查爾斯,詫異地問道:「我記得你並不是教徒,難道是我對你的認知出問題了?」


  查爾斯沖她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的說道:「不,親愛的,你要明白我隨時都可以是教徒。」


  「那我也去看看吧。」


  「主會懲罰你的。」


  「我想仁慈的上帝不會因為我這點好奇心而發怒。」


  「要是上帝是《舊約》里的上帝呢?」


  「……我得冒這個險了。」


  「冒什麼險?」


  布蘭徹走進來隨口問道,她和南茜一直待在外面的小客廳,聽到隔壁傳來兩人對話的聲音,就猜到畫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


  「你們在聊什麼有趣的事,說出來和我們分享一下。」


  「沒什麼,查爾斯給我講了一個笑話而已。」


  李瀾輕輕把話題帶了過去,然後她苦惱的盯著查爾斯道:「你不準備把畫給我嗎?」


  查爾斯正專心看著自己新出爐的作品,聽到李瀾的問話,他頭也沒抬的答道:「先放我這兒,我再琢磨一下,總感覺有不對勁的地方。」


  「那我們先走了,周日見。」


  「周日見。」


  從查爾斯的艙房出來后,布蘭徹疑惑的問道:「赫本,你為什麼要說『周日見』?」


  「你應該對做禮拜不感興趣——」


  李瀾的目光轉向了南茜,微微一笑道:「南茜,你和我去吧。」


  「我的榮幸。」


  瑪麗皇后號海上航行的第六天,船上乘客迎來了做禮拜的日子,教堂設在頂層,對於李瀾來說,這點很好的保證了她不需要走多遠就能抵達目的地。


  「我們能進去嗎?我們只是二等艙乘客。」


  「先生,誰都能參加禮拜儀式。」


  李瀾聽到走在她前面那對夫妻和船員的對話,向南茜感嘆道:「你看,上帝某些時候也挺可愛的。」


  南茜對她家小姐時不時的抽風,表示已經習慣了。


  瑪麗皇后號的船長是一個很和藹的老先生,他早早到了教堂,幫助神職人員接待前來禱告的乘客。


  「赫本小姐,早安。」


  李瀾摘帽行禮,笑道:「早安,船長。」


  告別船長后,李瀾和南茜找到空閑的座位坐下,十分湊巧的是,拉什頓夫婦正坐在他們前面。


  「二等艙乘客、僕人和統艙乘客都來和我們一起做禮拜,真是有失體統,我還是回客艙吧。」


  這是拉什頓夫人在抱怨,李瀾悄悄豎起耳朵聽拉什頓先生的回答,只聽他安撫的說道:「別鬧,你要是不在,船長會很失望的。」


  「那我還是忍一會兒吧,我不能做出傷害別人的事。」


  李瀾突然想笑。


  「你就笑吧,他們把我們安排在一起是不合適、魚龍混雜的,他們半數都像是天主教徒。」


  熟悉的聲音傳到耳朵里,李瀾尋聲望去,果然是曼頓伯爵夫人,她正湊在丈夫耳邊大吐苦水,曼頓伯爵無奈說道:「我想耶穌是不會在意的。」


  前邊神父已經開始念禱文,李瀾收斂了心思,雖然她不信奉宗教,但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儀式很快結束了,李瀾準備離開的時候,曼頓伯爵叫住了她。


  「赫本小姐,介不介意和我們用下午茶,我女兒喬治安娜很喜歡你,一直想和你見一面。」


  李瀾迎著曼頓伯爵夫人糾結的眼神,十分愉悅的答道:「當然,下午見。」


  「小姐,你為什麼答應了曼頓伯爵的邀請?」


  艙房內,李瀾坐在梳妝桌前,南茜一邊幫她取下首飾,一邊疑惑的問道,在她的認知中,雙方存在矛盾,在沒有調和前怎麼可能友好的坐於一桌共進下午茶,或者其它活動。


  「我們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再說——」


  李瀾想起上午做禮拜時聽到的曼頓伯爵夫婦說的話,饒有興趣的說道:「我只是覺得曼頓伯爵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現在,我對他的興趣遠遠超過我和他妻子的那點小矛盾。」


  在李瀾的滿腹期待中,鐘錶上的指針轉到了四點三十,她和南茜打過招呼就去樓下的大客廳赴約了,曼頓伯爵夫婦正在座位上聊天,他們旁邊的位置上坐著一個漂亮女孩,應該就是曼頓伯爵之前提到過的喬治安娜了。


  「赫本小姐,下午好。」


  「午好,先生女士,還有美麗的喬治安娜小姐。」


  喬治安娜鬱悶的敲了敲桌子道:「看來我失去了期待已久的自我介紹環節,爸爸,你又壞了我的好事。」


  曼頓伯爵朝李瀾無奈的笑笑,他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十分寵愛,結果養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都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聽曼頓伯爵說你是我的粉絲,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禮物。」


  李瀾從包里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放到喬治安娜面前,看見她打開后的驚訝表情,她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


  「這太貴重了,還請你收回去。」


  曼頓伯爵夫人一改先前沉默,她盯著盒子里的珍珠項鏈,眉頭緊皺。


  「就當是為我對夫人的冒犯賠罪。」


  在李瀾的堅持下,曼頓伯爵夫婦默許了喬治安娜收下禮物的動作。


  接下來的談話,有利益牽扯,自然順利很多,至於他們聊的什麼,只需要瞧一眼李瀾和曼頓伯爵臉上各自的滿意笑容,就知道大概是什麼雙方受益的好事了。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李瀾看了看手錶,起身告辭道。


  喬治安娜戀戀不捨的說道:「明天我可以找你去玩嗎?我在房裡快悶出病來了。」


  「當然,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李瀾笑著應承下來,又和曼頓伯爵夫婦再次道別後,回到了艙房。


  「南茜和我說你赴了曼頓伯爵的約,什麼情況?」


  科林·莫里斯已經在房間里等了很長時間,看見李瀾進來,不等她喘口氣,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能有什麼事,卡洛兒祖父的事唄,她拜託給我了,我總要做點什麼。」


  科林·莫里斯嘆了口氣道:「你也發現了?早在寄給卡洛兒的信中止了一段時間又變成電報后,我就覺得不對勁,我勸她回去看看她也不聽。」


  「也許她在逃避,算了,等我們去了醫院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六天後,瑪麗皇后號駛進了南安普頓港,結束了為期十二天的海上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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