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權衡
黃沙瀟瀟,車馬勞頓了大約一兩個時辰,連弦感到頭昏難奈,掀了窗帘望出去,滿目荒涼,天際堆疊著濃厚的雲層,眼看要有一陣大雨,看路程好在離宮門已不算太遠了。
琅默騎在馬上,走在前頭,從背影望去看不出悲喜。這個人的本性太難看透了,可宮中誰人的本性又能明擺在外。即便是純良之心,歷經千萬苦難和變遷,又有誰能確保純粹不假?皇后、麗貴妃她們尚在閨閣之中時,或許也曾是單純善良的女子。
連弦放下帘子,回到車內。不多時,便聽見琅默下令車馬止步。
「郡主,請下車稍作休息。」駕車的小廝掀開車簾,請道。
連弦從車上下來,琅默等在一旁,建議道:「這有一個茶寮,一路顛簸,休息一陣吧!」
連弦望了望天空,琅默又道:「不必擔心,想必這天不會頃刻便降雨,我見你眼下烏青,神色疲倦,昨夜必定是陪著淑妃娘娘熬了一宿的。這一日又奔波勞碌,接連趕路再累壞了身子,更沒人在淑妃娘娘身邊解憂了。」
連弦點點頭,順從了琅默的安排,隨他到茶寮坐下。暗嘆琅默心細如塵,也知他如此殷勤必是另有用意。芮府的小廝要了茶水和饅頭回到車駕上狼吞虎咽起來,看樣子也是又餓又渴。
連弦並沒有食慾,琅默便只要了茶水,店家見兩人儀錶不凡,戰戰兢兢地伺候著。
「這鄉野茶寮,沒有什麼好茶,解解渴便罷。」琅默說著給連弦倒了一杯茶水。
「有勞,」連弦忙謝,微微笑道:「茶本就與柴米油鹽為一類,四體悠遊之人才謂為雅事。」
這話逗樂了琅默:「應是四體不勤,好逸惡勞之人以此消遣玩樂罷!」
連弦一笑,道:「全當王爺說的就是小女子了。」
「豈敢豈敢!」琅默連忙擺手討饒:「小王自嘲,自嘲。」
兩人喝著茶,談笑著,琅默未提還玉之事,連弦漸漸安下心來。
琅默喝了一大口茶,一抹嘴,笑呵呵地說道:「如此用海碗牛飲,也確實十分暢快。」
「宮裡許多規矩拘束,身在皇家又有許多必須遵守的禮儀規範。哪能由著你像個鄉野村夫一般由著性子來。」
「此言不假,我們這些人,雖是不愁衣食,但許多時候卻是連自己的喜好也不能隨心。」琅默嘆息了一句,看著連弦,意味深長。
連弦即刻知道琅默所指,只道:「世事皆是有得有失,何況喜好不過會隨時光流逝而變遷,即便求之不得,也不必太執著於當下。」
這樣的回答,琅默甚是詫異。連弦看在眼中,便報以寬慰一笑,不再著聲。淺淺飲了口茶水,道:「殿下,天色不早,該啟程了。」
連弦起身往馬車走去,小廝早已用完茶點,眯著眼睛靠在車旁候著。發現連弦已經來到身前,慌忙取了腳墊伺候連弦上車。琅默便只好跟上,側身上馬,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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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日落西山之前回到了皇宮,心如與心悅二人早早等在了宮門口,見到芮府的馬車便趕著迎了上來。
連弦下車便欲與琅默拜別,琅默還想要與她說些什麼,看有侍女在旁確是不便開口,淺淺回了禮,送別連弦。
連弦帶著心如、心悅步履匆匆趕往內宮,顧不得晚風捲起的黃沙撲面而來。
「淑妃娘娘現在情況如何?皇上、皇后可有什麼指令下來?」連弦一邊匆匆前行,一邊問訊兩個婢女。
心悅嘴快,立刻回道:「淑妃娘娘傷心是必然的,皇後娘娘雖也來問候過,但連奴婢都看得出並不真心。」
連弦回頭看了心悅一眼,責備的意味被心如看在眼裡,解圍道:「琅琳公主薨逝,皇上痛心疾首,闔宮悲戚,只不過如今淑妃娘娘身為人母,難免悲痛過度,皇後娘娘乃是六宮之主,必然要放下情腸,主持大局的。
連弦冷冷一笑,道:「宮裡的一切都是被粉飾過的,景緻如此,人心亦如此。」
說完頭也不回往前走,百米開外就是淑妃的瑞祥宮了,心如、心悅二人緊跟上步伐。三人很快就到了瑞祥宮門口,眼見滿目皆是哀傷之景。連弦駐足深深吸了口氣,才邁步進宮門。
淑妃的寢宮外,三個太醫正在斟酌用藥,內堂中淑妃無力卧在榻上,連袖陪在一旁,見連弦進來,即刻起身相迎。
「你回來了。」「是,母妃如何?」連袖拉過連弦手來,二人相扶來到淑妃榻前。
淑妃躺卧著,神情獃滯,眼腫似桃。想必是哭了一場接一場,現下早已身心俱疲,渾渾噩噩,六神迷離。口中仍是不停虛弱念叨著琅琳的名字。「琅琳,兒啊,我的兒啊!」
眼見淑妃如此,一時哽咽,連袖見狀,暗示她到一旁說話。
「家中現在境況如何?皇上剛剛下旨懲處了隨侍在芮府的太醫和產婆。」連袖擔心家中於公主之事難辭其咎,皇上處罰太醫和產婆,接下來會不會遷怒於芮府。
「母親亦是擔心聖心無常,才命我儘快回宮。」連弦答道。
連袖嘆了口氣:「母親是擔心你受到牽連.……」忽又追問道:「你可見到.……見到……公主……還有……那.……孩子?」連袖越問越怯懦,甚至不敢直視連弦的眼睛。
連弦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不願再回憶起那個場面。那樣的場面里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像是凝固的,停止的。空氣中瀰漫開的那種血淚之氣,令人窒息。
「也罷,不要再提起也罷。」連袖悵然說著,忽然又像想起了頂要緊的事來:「淑妃娘娘如此,你得盡孝在榻前,但是眼下先去跟太后請安回報。太後知道公主的事,也悲傷不已。」
說罷又拉了過連弦近耳畔說道:「太后是芮氏最要緊的靠山。」
連弦鄭重點點頭,琅琳已去,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