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牽絲斬不斷
這是一片漆黑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彷彿已經化作塗料，將這片空間填滿。
這裡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方向感。
陸凡此時的視力，早就已經可以黑暗中視物，但是在此空間，他什麼都看不到。
除了黑，這裡一無所有。
「公子，你這麼想見我么？」
黑暗中，有人在說話。
陸凡一抬頭，便看到一個古裝女子垂手站在自己左側。
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孩，十八歲左右年紀，唇紅齒白瓜子臉，還有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生得十分貌美。
可更加吸引陸凡的，卻不是這姑娘的美貌，而是她眼角的淚珠。
那淚好像已經不再是淚，而是一顆可以流動的鎮住，在她眼角顫抖，卻怎麼也不滑落。
「果然漂亮，怪不得老金會對你一見鍾情。」
陸凡不由贊道。
「公子你看得見我？」
女孩微微吃驚。
「自然看得見。」
羅剎鬼眼在，陸凡不僅僅能夠看見這女孩，還能夠看到她這傾國傾城的皮囊下，其實是一堆木頭。
「原來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既然這樣，奴家便為公子唱一首歌吧。」
「洗耳恭聽。」
陸凡道。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聲起，宛若在繁花似錦的空谷，突然響起潺潺流水，自然之聲，不施粉飾，直入心肺。
「沒了你才算原罪，沒了心才好相配。」
「你襤褸我彩繪，並肩行過山與水。」
「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女孩開始起舞，身影翩翩，舞步輕盈，其舞姿之美身段之雅，九天仙女不過如此。
「是你吻開筆墨，染我眼角珠淚。」
「演離合相遇悲喜為誰，他們迂迴誤會，我卻只由你支配。」
女孩眼角的淚珠開始滾動，悲傷之情蔓延，陸凡都感覺自己要隨著女子落淚了。
陸凡不說話，就那麼靜靜的看著。
這首歌，不僅僅是一首歌，而是一個故事，一個傀儡與人的故事。
天籟之音在耳畔流淌，翩躚舞姿在眼前綻放，陸凡彷彿看到了一段讓人唏噓的悲涼愛情。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衣衫襤褸，虯髯滿臉。
老者盤腿坐在地上，髒兮兮的懷裡，抱著一個精美至極的木偶傀儡，在對他訴說。
老者年輕的時候因為一次機緣巧合，看了一次木偶戲，便就此愛上，從此再不顧其他，鑽研木偶，苦學傀儡戲。
功夫不負有心人，老者學會了傀儡戲，從此開始居無定所的浪跡天涯。
老者的一生，居無定所，漂泊流浪，始終孑然一生，所陪伴他的，唯有他鐘愛的傀儡。
開始訴說的時候，老者笑，老者自豪，可到了後面，老者卻流下了兩行渾濁的老淚。
他的一生，沒享受過大富大貴錦衣玉食，也沒有結髮妻子舉案齊眉不離不棄，沒有子孫滿堂安享晚年，沒有衣錦還鄉榮歸故里被他人羨慕，除了表演時候的喝彩聲外，他什麼都沒收穫過。
他的一生，飄泊不定窮困潦倒，吃不暖穿不飽，病了都沒錢去看大夫抓藥······
他後悔了，後悔這一生全都奉獻給了傀儡，後悔自己這一生落魄。
縱然他傀儡戲耍的爐火純青人人叫好，可那又如何，他的人生，也是一片昏暗，他連他父母都對不起啊！
「公子，你可是看懂了？」
一曲終了，女孩向陸凡盈盈作揖。
「懂了。」陸凡嘆了一口氣，「那是一個可憐人。」
「是啊，他本是極為聰慧之人，五歲認字，七歲讀詩，如果不是小時候偶然看到了傀儡戲，他肯定會做大官的。」
女孩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追憶。
「我本是一堆木頭，是他親手製造了我，我至今仍舊記得他將我製造出來那欣喜若狂好像中了狀元一樣的狂喜表情。」
「他為了學好傀儡戲，白天去做腳力賺錢，累得整個人都要癱了，但是晚上他一回到家，看到妝容精緻的我，整個人就來了精神。」
「他沒錢買油燈，便抱著我去月下，借著月光，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反覆的練習，他那笨拙的動作，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舞姿。」
「他喜歡對著我說話，他高興了悲傷了，痛苦了歡樂了，他都喜歡抱著我，輕聲的、溫柔的對我說。」
「他以為我是只是傀儡，沒有生命，不會聽懂他訴說，他不知道，我聽的到，從一開始，我就聽的到。」
「他傷心的時候，我很想告訴他，不要擔心，你還有我，他高興的時候，我也想抿起嘴角，陪著他一起笑。」
「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具傀儡。」
「我只是一具傀儡啊！」
女孩聲音微微顫抖，香肩也聳動不已，讓陸凡有一種將其擁入懷中的衝動。
他完全可以想象女孩的痛，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口不能言情不能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這實在煎熬。
「我記不清什麼時候愛上的他，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作為傀儡，我有了知覺，我遇到了可以真心去愛的人，和那些死物相比，我已經是全天下最幸運的木偶，不是嗎？」
「是。」
「那個時候，我最怕的就是有一天他突然不喜歡傀儡戲了，那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可憐我沒有行動能力，連投火自殺都做不到，只能無窮無盡的煎熬，渴望著誰來好心燒掉我。」
「但他還是堅持了一生，不是嗎？」
「是啊，他堅持了一生，不管他走到哪，都帶著我，寧願自己吃不好，也要每天擦拭我，寧可自己躺地上，也把唯一的床留給我，我們就這麼孤苦伶仃的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卻連擁抱一下他都做不到。」
「所以，你肯定非常希望自己具備行動的能力？」
「嗯，我每天都在祈禱，祈禱上蒼既然給了我人的知覺，那麼便再賜予我人一樣的行動能力吧！這樣我就可以為他洗衣做飯，陪他談心說話，他累的時候，我為他捶背捏肩，他病的時候，我可以熬藥伺候，他開心的時候，我可以一起陪著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