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如若緣分有盡時（四）
顧長歌咬著嘴唇站在那裏，看看淩奕寒又看看慕容憬，總覺得嗓子幹幹的說不出話來。
“阿暖，我從不曾欺你，瞞你，傷你，害你，過往的種種，你難道全都忘了嗎？
你身上已經背負了血海深仇，又為何要再為別人的野心心力憔悴？”
慕容憬站在燭火的光影裏，月白色的常服流轉著溫柔的流光，他的聲音漂浮在冰冷的夜風中，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綠衣站在門口，木然的站在那裏，她一路的跟過來，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可沒有一個人在意到她。
屋子裏的三個人心裏似乎都不太好過，但是絕對不及她此時心裏的荒涼。
“公子……”顧長歌幾乎要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了，才有些沙啞的開口。
可她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淩奕寒給截住了，“舒兒，當年的舒兒無憂無慮，你現在已經很累了，你舒心便好。”
淩奕寒背對著慕容憬，和顧長歌麵對麵的站著，兩個人之間不過是隔著幾步的距離，但是顧長歌卻覺得那麽遙不可及。
“你舒心便好。”這話從淩奕寒嘴裏說出來還真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其實這話母後也曾對她說過，師父對她很嚴厲，母後卻一直心疼她，師父說慈母多敗兒，母後會將她寵成一個驕縱放肆的人的，那時母後便是這樣對師父說的，
“她秉性不壞，做不出什麽出格，何必將她變得那麽優秀，我隻願她這一生舒心就好。”
顧長歌一個沒忍住，眼淚又掉下來了，淩奕寒總是能戳中她心底最敏感脆弱的一塊。
她垂眸抹了一把眼淚，抬頭後硬生生的擠出了一絲微笑，“過往種種，你欺我，瞞我，傷我，害我，你卻讓我舒心便好，你今時今日站在我麵前我便不能舒心！”
淩奕寒是身形似乎僵了一下，就連慕容憬也沒有想到顧長歌竟然能說出這樣決然的話來。
淩奕寒微微的低了一下頭，他眸光暗下去的時候，顧長歌就在他的正對麵，卻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麽。
待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卻又是一個睥睨天下的君王，和顧長歌初次見他時，那個黑袍玉冠的陰狠男人沒什麽區別。
“照顧好他，日後也最好不要讓我發現欺瞞，傷害。”
淩奕寒大步的走出去，他的氣場太過於冰涼，木然如綠衣都不自覺像旁邊退讓了幾步。
顧長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慕容憬趕忙過去想要將她扶起來，但是卻被她拒絕了，“有一種恍如重生的感覺，慕容憬，謝謝你，如果按輩分算起來，我還得叫你一聲哥哥，是嘛？”
顧長歌的眼睛紅腫的，瑩亮的淚光還積蓄在眼光裏。
哥哥？慕容憬是不想接下這個稱呼的，但是如果是哥哥的話，是不是就是多了一層難以斬斷的羈絆？
“你母親是我父皇遠方表妹，若是真算起來確實是哥哥，你要是願意，就喚我哥哥吧？”
慕容憬半蹲在顧長歌身旁，地上實在是太涼了，他忍了又忍，還是強行的將她從地上給拉了起來。
“我記得，你有個不得意的叔叔，一直都是掛著閑職，但是他生了一個極美的女兒，一直沒有得到皇室封號。
但是最近你父皇卻突然將其晉封為公主，封號蒂蓮，可有此事？”
顧長歌這個跨度實在是有些大了，慕容憬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實話實說了，“對。”
可是對字剛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了不對，“你在想什麽，我不會讓你去做那些冒險的事的？”
楚國一直都是兵強馬壯，在淩奕寒手上更是年年增兵，現在大家都不安穩，容錚在暗地裏招兵買馬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戰爭一向都是一觸即發的，魏國與燕楚毗鄰，他肯定不敢對楚國下手，那燕國就很危險。
所以慕容狄才會打著主意和齊國結的秦晉之好，當然是在他不知道這其中摻雜著一個顧長歌的前提下。
“我隻是問問而已，我也不想讓你難做，一旦打破現在的平衡，高興的恐怕也隻有淩奕寒和容錚而已。
燕國的狼騎雖然厲害，但是畢竟實力沒有楚國強勁，保不準爭不來齊國的那幾座城池，還要被魏國乘虛而入。
你是一國太子，你要考慮的可比我還要多。到時候你會很難做，我在你這件事情你應該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瞞住你父皇的吧？”
顧長歌有些累，她慢慢的向後退了兩步，輕輕的靠在了床邊的柱子上。
慕容憬一直都不敢將這些事情告訴顧長歌，害怕她會有心裏有負擔，卻殊不知他即便不說她也能看透。
此時他都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傷心了，傷心於再也無法理直氣壯的說著，你隨意去做吧，我護著你；慶幸於他喜歡的女子如此聰慧，有些不敢說的話終於能說。
“你說的這些都沒錯，如果平衡一旦被打破，其實我們真的很難分出經曆去和淩奕寒爭。
因為容錚一定會趁此來騷擾的，而且燕魏的關係一向都不好，若要結盟就隻能蕭衍。
蒂蓮公主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麽想的。”
慕容憬也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他的能力還是不夠，真的不夠，他還是沒辦法像淩奕寒那樣說一不二，不過好在他雖然沒有淩奕寒那樣絕對的權利，但他絕不會去傷害自己喜歡的女子。
“這件事很複雜，祁山上的事還沒有解決呢，也不知道容錚是不是拿出他自己親生兒子的命來挑事。
如果是，反而還明朗些，如果不是，這祁山我們下不去，你父皇一旦確定要和蕭衍聯姻，你又該何去何從？
我不想拖累你，今天很晚了，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好好的還能休息幾個時辰。”
剛剛顧長歌拒絕淩奕寒時，慕容憬的心底還升起了一絲慶幸和竊喜，但是沒想到她竟是兩個人一並給拒絕了。
此時也真的很累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慕容憬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他依舊忽視了站在那裏的綠衣，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在那一刻，綠衣那顆本來就冰涼的心，徹底的化作了死灰。
“你有什麽事來找我嗎？”顧長歌雖然很累了，但是強行的撐著走到了門口，隔著一個門檻和綠衣麵對麵。
“你剛剛跟我說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又像個瘋子又像個傻子，可我還是有很多事不服氣，我想找公子問問。
可是現在我好像想明白了，沒什麽好問的了，而且我似乎也明白了我為什麽會輸給你，是有理由的。”
綠衣的笑容完全沒有靈魂，但是她說出的話卻讓顧長歌放下心來。
哀莫大於心死，可是隻要人活著，心或許就有浴火重生的那一天。
頭暈到整個天地都在旋轉著，顧長歌慢慢的挪到了床邊將自己摔在床上。
門和窗都沒有關，冷冷的風就在屋子裏到處亂竄，身子上越來越冷，顧長歌的腦子也越來越清醒。
所有的盟友都沒有了，原先鋪墊的一切也未必有用了，她現在又回到了起點，要為自己的複仇大業好好謀劃了。
活著……真的有點累啊。
就那麽趴著，她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黑夜裏，一道奇怪的風席卷進來，門窗全都被帶上了。
一個黑色的影子不知道從哪裏輕飄飄的落下來，異常的鬼魅，他點起屋子裏的香爐，又輕輕的靠近熟睡的顧長歌，將她在床上放好，輕手輕腳的蓋上被子。
顧長歌其實睡得不太安穩，朦朦朧朧中似乎聞到了專屬於淩奕寒的味道，她皺著眉頭嚶嚀了一聲，“再也沒有比你更心黑的了。”
睡著還不忘要挖苦她，這個小丫頭是真的對自己失望到頂了吧？
以前的他太過傲氣了，就像以前的顧長歌一樣，必須要經曆過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才能學得會收斂。
就像他以為自己做的事情沒有傷害到她，哪想到她是那麽一個有注意的人，不是要讓她直接受了傷才算是傷害。
此刻瀕臨失去的邊緣他才想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太遲了，但是好在她連慕容憬也一齊拒絕了。
這個小丫頭就是學不會一個女孩子去承擔這些到底有多累嗎？
黑夜是有盡頭的，百日也是有盡頭的，唯一的區別就是，黑夜裏掩藏的是不能見光的血腥，太陽一出來就被全部洗滌掉。
而白天，明晃晃的太陽之下全都是被攤在眾人眼前的陽謀。
新的一天是個好日子，紫衫說的沒錯，這是一個豔陽天。
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確實漫天的雷雨，譬如說如今的宛丘，她被強迫的跪在了顧子音的腳底下。
她的膝蓋本來就沒有好，現在連個墊子都沒有，白色的底裙直接被獻血給染紅了。
顧子音悠閑的喝著錦繡剛剛沏好的熱茶，嘴角的弧度真的是好不得意。
“早知道除掉你如此簡單，我又何必費那些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