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馬非馬11
竇府的帖子已經遞了七次,她盯著那名帖上的金字瞧了又瞧,而後笑道:「竇家公子如此有耐心,倒是少見。」
春蓮應道:「可不是,小的打聽過,這竇府的公子名叫竇峨淵,據聞是張宰相家的私生孩子,但卻是獨子,日後怎樣都是要飛黃騰達的。其實……對姑娘,也算得上良配。」
宓秋抬眸笑道:「我雖想脫去賤籍,但也不想找這樣的世家公子。你知道我這等身份,竇公子那樣的人家,日後嫁過去定不能指望做大。我只想找個老實人,愛我護我,心裡有我就行了。」
她又頓了頓:「竇公子與我……說白了還是太不般配了。」
春蓮蹙眉,豪門夢這館子中多少姑娘天天在做,可宓秋為何不願呢?
她嘆氣,又忽的似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昨日姑娘在街頭撿的那小姑娘,花掌柜已經答應收留她了,給她取名為莘蕊。」
「是么?她孤苦無依,我害怕花掌柜嫌棄不肯收留呢,這是好事。」宓秋笑道,「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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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時要平心靜氣,火也不能太大,你可以試著用手試火氣,這叫『試香』。」宓秋笑意溫柔,拿著莘蕊的手放到灰面上面,帶著她便焚香邊道。
莘蕊打了個哈欠,用另一隻手揉著眼睛道:「姐姐,我一個做小倌兒的,不必學這麼麻煩的東西吧?花掌柜跟我說,只要腰肢細,穿的美,跳舞又好看,自然會有很多客人了。」
宓秋鬆開了她的手,輕輕拈起一顆香丸,放在用瓷片、銀葉子做成的隔火上。她勾起笑容,問她:「我問你,你想在這館子中走什麼樣的路?」
莘蕊懵懂道:「我想走姐姐這樣的路。」
宓秋笑:「那你還不好好跟我學,我難不成還會害你么?」
在宓秋的調\教下,三月後,莘蕊第一次登台,就驚艷四座。一時間城中皆傳莘蕊就是「小宓秋。」
更有甚者說,宓秋太過雅緻,不如莘蕊瞧著明艷。
花瑤子有一日與宓秋談心,對她道:「宓秋,你曾是大門大戶之女,不過家道中落來了我這兒,我知道你心底里覺得莘蕊和你境況相似,才對她傾囊相授。但你別忘了,民間有句老話,叫『吃飽徒弟,餓死師傅。』」
「沒關係,」宓秋笑著搖頭,「她這丫頭看著心思明澈,我不信她會害我。」
「對了,」宓秋又道,「城中的竇公子已經邀我過府彈琴請了不下七回,我想不如這兩日去一趟,回了他的心意。」
花瑤子睨了她一眼,無奈道:「其實竇公子吧,對你也不錯,慕春宴時還為你一擲千金了。可惜你不接\客,我只有替你回了他。可他當時知道后卻一點都不氣,只是微笑著離開……」
花瑤子搖著團扇無奈道:「唉,我也知道你喜歡東市那個賣魚的秀才……可他也太窮了,你雖沒在我這兒簽賣身契,但他不適合你這身份。」
宓秋呵笑:「我不過一青樓女子,身處賤籍罷了」
「可你從前,怎麼說也是個官家小姐……罷了,你開心就好。」花瑤子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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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秋偷偷溜出去與東市的王秀才私會的時候,莘蕊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房間就在後院,取名為雲嵐閣。
她進了房間,穿著水藍色的襦裙轉了個圈兒,然後拉開窗帘兒,自櫃中取了香球,準備焚香。
身後的小丫鬟忽然捂嘴笑了一聲,她詫異地回頭問道:「怎麼了?」
那小丫鬟和善道:「姑娘無論從打扮,還是動作,當真都和宓秋姑娘一樣呢,怪不得城裡都在說,咱們這皎霖館有兩個宓秋。」
「城裡是這樣說的么?」莘蕊奇道。
「嗯!」那小丫鬟點頭,「城裡說,你們倆無論穿著、撫琴、焚香還是作畫,都是一個調兒的。館子里的其他姑娘也說,宓秋雖比你大好幾歲,但你們倆關係好到讓姑娘們都羨慕呢。」
莘蕊微微蹙眉:「原是這樣,但宓秋姐姐資歷老些,我是新來的。總不該處處都與她一樣。」
那小丫鬟卻仍自說自話的接了一句:「可姑娘登台時,就打著『小宓秋』的旗號,若是日後不按照宓秋姑娘的路數走,怕是不好紅起來。」
「是么?」莘蕊勾起唇,上前拉開了衣櫃,櫃中的衣服儘是宓秋挑選的,顏色淡雅怡人;妝奩中的首飾也是宓秋挑選,儘是些素雅的步搖髮釵。
如此裝扮上,整個人就如弱柳扶風,我見猶憐。
莘蕊轉身看了銅鏡,內心不由想:不如說,這樣裝扮上,就像宓秋一樣。
她低眸,對那小丫鬟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微微福身:「奴婢叫桃花。」
「桃花,你對花掌柜說,下月採購衣料時,我要自己選。怎麼說我也是住進了後院的姑娘,這些事,還是想親力親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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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月光似一汪清水,靜靜地灑在九曲城裡。皎霖館中喧囂熱鬧,莘蕊坐在一處屏風后,靜靜地撫著一曲高山流水。
她的琴聲空靈而又飄逸,聲色凜然如冬日,使人如置於冬雪之地,雪竹琳琅,銀裝素裹。
屏風前的是九曲城內的張太守,他舉著杯盞,晃著杯中黃酒,對身邊的小廝低語了幾句。
那小廝笑著應了,起身轉向屏風后,對莘蕊道:「姑娘,太守請您去前面喝一杯。」
莘蕊笑著理了衣裙上前,舉手舉起一杯酒敬向那張太守,她笑著說:「奴家莘蕊,敬太守一杯。」
張太守聽了這話后卻皺起了眉頭,眉心皺起的勾足以放下一根銀筷子,他拿下她手中的酒道:「你不是宓秋么?」
「不,奴家是莘蕊,宓秋姐姐今日不在館子里。」莘蕊恭敬答道。
「哦?可我看著你與宓秋沒有區別,這樣兒,你學著宓秋的嗓音,給我唱一曲她最常唱的那首《白雪》。」
廂房內的燭焰晃了三晃,火苗跳動,映著莘蕊有些不甘心的臉。良久,她仰起頭來笑著道:「可奴家不是宓秋,不會唱宓秋姐姐的曲子。」
「啪!」的一聲,燭影隨著一陣勁風晃動了幾許,莘蕊捂著臉,震驚地望著張太守。
張太守這一巴掌打的狠厲,險些將她直直地甩到門外去。她跪坐在地上,疼的眼淚刷的一下便流了滿臉。淚水中有鹽,劃過她臉上被打腫的地方,刺的更是生疼。
只聽那張太守輕蔑道:「既然連宓秋都學不來,要你做什麼?滾吧!」
一旁桃花忙上前扶起了她,對她小聲道:「姑娘,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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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蕊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扶回雲嵐閣的。
桃花這廂掌上琉璃燈,又拉開窗帘,便對莘蕊道:「姑娘,我去打盆水來,得快些給臉上藥,免得留印子。」
雲嵐閣中仍焚著淡雅的熏香,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照進來,映在莘蕊打腫發脹的臉上。
她看著鏡子,忽的心生悲戚起來。
她為何非要活成別人的影子呢?
莘蕊知道宓秋喜歡東市的那個賣魚的秀才,也早有離開之意。難不成宓秋姐姐對她這麼好,都是早有預謀,為了和那賣魚郎雙宿雙\飛?
她這一轉念,便明了了,宓秋定是故意而為之的,她當初將她撿回來,就是為了這一日吧。
為了而讓她活成她,從而好替代她……
可她莘蕊憑什麼要活成她呢?宓秋想脫賤籍,就該讓她做墊背的么?
莘蕊氣急,扭頭又看見窗外的月光,那月光那麼明亮,好像也在嘲笑她似的。她奔上前快速的拉上了窗帘,又將門窗關的個嚴絲合縫。
她倚著門框滑坐下來的時候,又聞到了房內清雅的熏香,就像宓秋身上的香氣……
莘蕊走到柜子前,木著臉拉開櫃門,將裡面的香球一股腦地全取了出來,全部丟在炭火盆里。
因沒有置「隔火」,香球遇火便著了起來,火苗冒著濃濃的白煙,屋內一下濃香異常,十分嗆鼻。
可莘蕊卻覺得有些安穩起來,她終於聞不到宓秋的味道了,真好!
桃花端了水盆走進來,見自家姑娘面上滿是淚水得蹲在地上,嚇得忙丟了水盆子。
屋內氣味嗆鼻,桃花先上前開了窗,而後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焚香雖怡人,可過猶不及啊……」桃花見莘蕊仍不說話,嘆口氣上前蹲到她面前:「姑娘您……可別想不開啊。」
莘蕊抬眸,眼神飄忽道:「宓秋的相好,你知道住在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