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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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裴月半等蘇崇禮表演課結束,就帶著他趕到了兒童醫院。


  在路上,他一直很興奮地跟她描述「我們表演課老師是怎麼誇我的」,語氣自豪地不得了。


  裴月半看著路況,「嗯嗯」地點著頭。


  要是他不被誇,那尼諾這些天又被吵醒又被扒腿的罪不就白受了嗎?

  還有她……


  她都想到等郵件被查收后,那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會在推特上怎麼分享點贊「《一個關於『蛋蛋、切掉』的藝術奇聞》」……


  簡直就是噩夢。


  等離醫院還差一個紅綠燈的時候,蘇崇禮的興奮勁兒總算降了下來。


  裴月半看看時間,問他:「準備得怎麼樣?」


  「什麼?」


  「去見小陽啊。」


  「不就是去陪他玩嘛,有什麼好準備的。」


  對這個話題,蘇崇禮看起來完全沒有興趣,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看裴月半還想問,他就又鬧了脾氣:「你都不陪我玩,我為什麼要去陪別人玩。」


  ……不是一直陪你玩嗎?

  又亂鬧彆扭。


  ~

  到了醫院,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坐直達電梯到了樓層,期間工作人員一直在向他說明、其實也在向以後會看到觀眾說明,他買的東西已經放進房間了,小陽有多喜歡他買的東西……blabla一大堆。


  蘇崇禮的眼神都要直了,就差在腦門寫上「不感興趣不想聽」。


  但等走出電梯,走到小陽病房門口,蘇崇禮還是停住腳步,遲疑了一下,攥起拳又鬆開,反覆了兩三次。


  在緊張!絕對在緊張!

  裴月半一眼就盯到了。


  果然什麼不在意都是裝出的!

  好在項目組沒有立刻要求蘇崇禮進去,而是讓他先去進行消毒,等他們的人安裝完收錄裝置再開始。


  這也是和醫院溝通過的,為了保證小陽的安全,不僅進入的工作人員要做好措施並消毒,連機器也是經過特殊無菌處理,所以正式錄製的時候,裡面只會有蘇崇禮一個人。


  裴月半站在病房的窗戶前,看著裡面。


  為了能讓生病的孩子看到外面彩色的圍牆,病房的牆上都是有大玻璃窗的,透過玻璃,她看到小陽正躺在床上測體溫,專心地聽著醫生說話,眼神都沒有朝那些正在安裝的機器上看一眼。


  怎麼瘦了那麼多……


  上次她見到小陽的時候,雖然他全身都包在厚衣服里,看起來也偏瘦削,但臉上還是有肉的。


  可現在,他的兩頰都開始微微地凹進去,顴骨變高,呈現出明顯的病態。


  但就算這樣,他的眼睛還是亮的,充滿鮮活的、對生命的渴望。那種渴望,能夠感染到周圍的人。


  很快,醫生檢查完離開,又過了幾分鐘,工作人員開也始退出去。


  安裝的全程,小陽都很安靜地坐在床上,看著工作人員忙忙碌碌的身影,沒有出一點聲音。等看到他們要出去了,他才拉了拉身邊那位阿姨的手,急切又期盼地看著她。


  裴月半現在知道,那位是福利院的杜阿姨,有時間就會到醫院來照看小陽。但需要她照顧的孩子還有很多,就算她再怎麼關心小陽,能分出精力也十分有限。


  「請稍等一下,」杜阿姨安撫地握握小陽的手,從床邊拿起一瓶摺疊的紙星星,「這些是小陽親手摺的,想送給你們。」


  她摸摸他戴著帽子的腦袋,對他笑了笑,接著說:「他知道你們這段時間都是在為了他忙,心裡感謝,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所以折了這些星星,向你們道謝。」


  小陽被大家看著,有點不好意思,靦腆地笑起來。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就算他戴著口罩,也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來。


  默默地捧著星星出來,長得虎虎生威還有啤酒肚的攝影大哥感動地一眼淚。


  他摘掉口罩,粗獷地大聲吸了吸鼻子:「我家兒子還因為不給他買一個玩具,在家裡摔東西鬧騰呢。要是我的血能救他就好了,他就不用遭這麼大的罪了。」


  他用袖子抹著眼淚:「以前我不懂,覺得捐骨髓跟捐顆腎似的,現在才明白,那不就是捐點血嗎?捐點血就能救一個孩子的命,為啥沒人做?你們不知道,我在這跟拍了兩天,正好碰到孩子去化療,我也不懂,說是做骨穿、取骨髓,咱們大人聽了都覺得害怕,他做完以後,愣是咬著牙,一滴眼淚都沒掉,還衝我說謝謝……」


  裴月半安靜地聽完,拿出一包紙遞給他,再次轉向房間,看著小陽。


  一次一次痛苦的化療,一次一次痛苦的骨穿,得到的卻是對化療反感不敏感的結論,然後加大藥物劑量,然後更換方案,不斷虛弱,看不到一點希望。


  這種日子,要怎麼熬?

  她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期盼,一種她以前絕不可能會有的期盼。


  她期盼他能夠配型成功……


  期盼有誰能救救他……


  期盼有誰願意救救他……


  「你沒事吧?」攝影師擤著鼻涕,鼻音很重地問她,「臉突然就煞白。」


  裴月半這才意識到她剛剛沒能喘過氣,已經開始缺氧發暈。


  她鬆開緊緊攥著胳膊的手,忍著微弱的眩暈笑道:「沒事,我可能有點暈血。」


  剛才正好有個送血包的推車路過,攝影師也就信了,帶著哭腔關心她:「那你去歇著,要是有人問起來,我就幫你說一聲。」


  「不用,已經好了。」


  裴月半站穩,再次看向窗里。


  這時,隔著玻璃,小陽也看到了她,驚喜地笑著沖她揮了揮手。


  裴月半回應著,也笑著揮了揮手。


  ~

  一切準備就緒,蘇崇禮走了進去。


  他在門口和小陽互相看了好久,然後關上門,徑直坐在他挑選的木質椅子上,拿出他帶來的書,遞給小陽一本,自己留一本,開始看。


  看完一頁。


  翻頁。


  繼續看。


  ……


  反正不管怎麼看,在已經過去的10分鐘里,蘇崇禮完全沒有要和小陽交流的跡象。


  過了好半天,連外面的工作人員都有些坐不住了,蘇崇禮才起身,把陽台上的植物拿到桌子上,一個一個地教小陽認識。


  但像仙人掌、仙人球這些常見的還好,一旦教到稍微難一點的名稱時,小陽就有點聽不懂了。蘇崇禮乾脆找出彩色的不幹膠貼紙,他寫漢字、小陽照他的指示標拼音,兩個人合作把所有的植物名稱都標了上去,然後貼到了小花盆上。


  說完了名稱,就要開始說怎麼養了。


  蘇崇禮擰開噴水壺,接好水,對著植物使勁地噴起來。


  結果,噴出了一道彩虹。


  蘇崇禮自己都沒料到,看了一會兒,獃獃地扭頭:「看!彩虹!」


  小陽想了想,啪啪啪開鼓掌。


  聽到掌聲,蘇崇禮的虛榮心立刻得到滿足,情緒提升地不一丁點。


  由於他給小陽挑的全都是仙人掌這一種類耐旱的植物,每個月澆一兩次水就可以活,所以為了確定澆水的日子,他找出紙,開始和小陽一起畫日曆。


  說是一起,其實他就畫了一張,然後叫小陽照著他畫的繼續,自己則在旁邊看著他畫。


  等小陽畫完,蘇崇禮大筆一揮,把每個月的「澆水日」圈上,接著開始畫封面和內頁裝飾。


  裴月半在外面看得提心弔膽,生怕他在畫日曆內頁的時候因為畫壞哪一筆,就把小陽辛苦畫出來的日曆撕掉。


  結果……


  還是畫壞了……


  不要衝動啊蘇崇禮!!!


  裴月半在外面緊張地祈禱。


  「算了。」


  裡面的蘇崇禮強忍住把那張瑕疵紙揉成團的衝動。


  「我們去畫牆吧。」


  他看向小陽,認真地強調:「超人,我是覺得不會畫壞的!」


  小陽超級捧場,不管他說什麼都是:「嗯!」


  但剛剛走下床,站到牆面前,小陽的身體就出了狀況。從外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鼻子流了血。


  他做錯事一樣地看向蘇崇禮,以為他沒發現,就偷偷地抹了下鼻子,想把手背上的血藏起來。但蘇崇禮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沒必要的。」


  他看了一眼他藏在身後的手,直接托著他的下巴讓他上仰,冷靜地扶他坐到床邊,按響呼叫器:「你只是生了病,流血、發燒,都很正常,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用不著瞞著。」


  沒等他在說什麼,醫生就趕了過來。


  出了這種情況,拍攝只能臨時中斷,等醫生做完檢查以後,蘇崇禮就在節目組的要求下,跟著醫生到外面對小陽的病情進行了解。


  病房裡很快就只剩下了小陽一個人。


  裴月半看著屋子裡面的小陽,到隔壁房間做了全身消毒,然後穿著醫院的外罩、戴著口罩推開門走了進去。


  「姐姐……」看到她,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暗下去。


  「還記得我呀。」裴月半蹲到他跟前,仰頭看著他。


  見小陽不說話,她笑著問:「你想說什麼?我在等著聽呢。「


  他緊緊咬著嘴唇,好半天,才艱難地問出來:「超人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是在緊張。」裴月半笑,「偷偷告訴你,他準備在牆上畫的那個超人的畫,他可是在家裡練了好久,就是怕在你面前畫的不好看。」


  聽完她的話,小陽反而更難過了。


  他用因為發瘦而格外大的眼睛看著她,眼睛里突然就漲滿了淚:「姐姐,你能幫我跟超人哥哥道歉嗎?我剛剛不小心,不小心把血蹭到他的衣服上了。」


  明明連做骨穿的痛都能忍住的小陽,現在卻害怕地哭了出來,連停歇的時候都沒有,眼淚啪嗒就落了下去。


  「他們都說……我的血里有壞東西,會害別人得病……」


  「我會不會害到超人哥哥……」


  他這麼說著,哭也不敢大聲哭,只能很小聲地、細細地嗚咽。


  裴月半靜靜看著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眼淚突然就冒出來,淌到了下巴。


  小陽看到了,急忙想伸手幫她擦,但是看到手指上乾涸的血,又膽怯地縮了回去。


  裴月半看到這裡,突然笑起來。


  她揩掉眼角的淚,拿出抽屜里的棉布,沾著水幫他擦手。


  他想躲,她就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放開。


  「我呢,不知道這件事是誰跟你說的,」她認真地看著他,「但是,這件事是假的。你的血只是比我的多了一些細胞,這種細胞我的身體里也有,所以是不會傳染的。」


  見小陽還在哭,她托腮,裝作生氣地皺起眉:「你是不是不信我說的話啊?」


  小陽趕緊搖頭止住淚。


  「別亂動。」


  她笑著握緊他的手:「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你,但是我很喜歡你,你有什麼喜歡的、需要的,感興趣的,都可以告訴我,困惑的、不明白的、想知道的,也可以來問我,不用自己憋著。」


  她不會教他「你可以撒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因為雖然聽起來很殘酷,但他確實不可以。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受著資助,現在生病了,也全靠捐贈和宣傳。從一開始,他就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肆意地活著,她如果這樣教他,反而會害了他。


  她只能告訴他,他還是有依靠的,可以悄悄地,把這些需求和想法告訴她。她可以幫他,她願意幫他。


  「我和那個哥哥,如果沒有實在推不掉的事情,每個周至少會來看你一次。這也是項目組的規定。」她接著說,「到時候,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呀、有什麼想說的話呀,全都可以和我們說。」


  她看了眼窗外的蘇崇禮,又覺得替他做決定不太好,於是補充:「反正我!是非常願意聽你說話的。無論什麼,只要你想說,都來和我說,好嗎?」


  「嗯?」


  小陽看著她的眼睛,慢慢點點頭,紅著眼圈輕輕地摟住她的脖子,抱了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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