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果對方不是舒忘,如果他還是陸謹言,應該就不會這麼難以開口了。


  內心有聲音在叫囂:陸謹言,你個膽小鬼。一步都不敢邁出去,那就只能一直原地踏步!

  景初也好,陸謹言也罷,如今不都是你一人嗎。如果他真的是因為景初才喜歡你,再放手又如何。像舒忘這樣的人,至少你也該勇敢的邁出去一步再說。莫非你是演了幾個女角色,還真當自己是個矯情的女人了?想想你上輩子果斷的作風!

  沉默。


  舒忘微微斂眉,看著他糾結而複雜的神色,掩住眸子里閃過的一絲失望與無奈,沉聲道:「小景,你不用說什麼,我都明白的。」


  「舒師兄,你想錯了。」


  景初幾乎是在一瞬間出聲接過話的,擲地有聲的話語,果斷而堅定:「舒師兄,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等我理清思緒,等我放下身為景初的枷鎖,等我弄明白上輩子的死因,等我走得更高一些,等我優秀得可與你比肩。


  舒忘驚愕,沉吟片刻轉而極快的反應了過來,景初所言,顯然並非拒絕,而是一種變相的答案了。


  突如其來的驚喜,瞬間充斥在心間,漸漸從心間流淌開,一寸一寸遍布全身每一滴血液里,無法言語的歡欣雀躍。


  微醺的陽光一束束灑落在心房,暖如初夏午後並不炙熱的陽光,正好的暖意。


  舒忘彎唇溫柔一笑,眼角眉梢里透出來無盡真摯的笑意,深邃的目光燦若星子,凝視著他:「小景,我很開心。」就算你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我也很開心你這種細微的轉變,至少讓我看見了希望。


  漸漸靠近了一些,微微低頭,神色間越發柔和:「走吧,回去我幫你對戲。」


  淺淺淡淡的呼吸充斥在二人間,汩汩熱流從心底漸漸流淌開,也許是心裡剛剛做出某些決定,也許是舒忘的語氣太過惑人,也許是陽光太好。


  總而言之,景初突地覺得臉上微微發燙,感覺十分尷尬,一想到舒忘幫忙對戲,直接就開口拒絕了:「舒師兄,不用了。」


  直接從他手裡奪過劇本,倉皇站起身來,匆匆說道:「舒師兄,我先回去看劇本了。」


  舒忘跟著站了起來,意味深長的笑道:「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容景初拒絕,舒忘已經率先一步走了出去,回頭低聲說道:「小景,還不走嗎?回去的路可只有這麼一條,還是說小景害羞了……」低沉的嗓音里充滿了歡喜與戲謔。


  「馬上。」景初無奈的跟了上去。


  回去之後,舒忘還要幫他對戲,景初義正言辭的拒絕了,直接縮回自己房裡,又暗暗後悔起來。


  果然不該被舒忘一時蠱惑,說什麼要他再等一等的話來!


  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容貌姣好的少年,白皙的面容泛著微微紅潤,眉眼裡含著溫潤霧氣,唇角微微翹起,景初驀地轉身逃回到房裡,還有些不敢置信,鏡子里歡喜之意那般外露的少年真的是他嗎?

  這種問題自然無人回答,而他內心是默默否認,卻又嗤鼻這種行為。


  不過有些話說開了,倒是讓他鬱結和發堵的心思一掃而光,回想著舒忘說的話,這次便是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劇本中。


  第二天一大早,沈燁還是沒有提重拍的話,一連好幾天都似乎將他和舒忘遺忘了一樣,只是趕著拍攝接下來的戲份。


  這個消息對於劇組其他人來說是正常消息,於景初來說卻算得是一個好消息了。就算他心裡頭已經明白了舒忘所言,但真到嘗試去演繹去突破時,還是欠了一絲火候,多一點時間琢磨戲份,他能不偷喜嗎。


  在泰山這邊的戲份拍了近半個月,臨近尾聲的時候,沈燁下令開始補拍司紅袖的戲份。該來的總會來,不過這回,景初聽到該自己出場了,心裡反倒隱隱有些期待。


  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拍他的戲份了,還記得前幾天晚上琢磨劇本太晚,半夜出去吃宵夜的時候偶然碰到剛剛下戲的蘇哲,滿臉疲憊不堪,見到他立刻露出羨慕的神色來,先是抱怨了好一通沈導如何如何折磨他們,是有多麼慘絕人寰。


  而後又調侃了幾句:「小景,你還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能說服那個魔鬼導演給你幾天時間琢磨戲份,唉,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幾天過的是什麼日子,水深火熱啊……」


  對於蘇哲口中水深火熱的日子,景初完全表示理解,畢竟沈燁那種吹毛求疵力求完美的態度,他早就領教過了。至於說服沈導的事,只怕又是舒忘在後面默默做好事不留名了。


  歇了這麼幾天,在舒忘的幫助下,早已完完全全將劇本琢磨透了,就等著沈導喊開始了。


  隨著正式開始拍攝,鏡頭下的景初,渾然化身為司紅袖,情緒比之前拿捏的更加精準,尤其是那種與角色融為一體渾然天成的氣場,以及舉頭投足間若隱若現流淌著發自內心深處的期盼和不舍,真真是往那兒一站,無需言語,無需任何多餘的表情,他就是司紅袖,司紅袖就是他。


  包括沈燁也震撼了,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如此有天分的演員,回憶起前幾天舒忘再度來找他,讓他暫停幾天景初的戲份,說等再次開拍絕對能包他滿意,若不是舒忘誇下海口,他也不會同意。


  直到今天親眼所見,對於舒忘之言,他才徹底信服,看著片場中的場景,甚至有些分不清,鏡頭下的少女到底是司紅袖,還是景初。


  一整天下來,景初的戲份一次都沒再ng過,補拍起之前的戲份來效率非常高,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基本的戲份已經補完了,就剩下最後一場戲。


  見到眾人任勞任怨的跟著補拍了一整天戲,沈燁大發善心,中場給了半個小時休息時間,還爽快的誇下海口,等到結束這邊的戲份回到c市以後請大家去滿江樓好好瀟洒一回。


  有了動力,一張苦瓜臉的蘇哲面色漸漸舒坦了些,扭頭看著正在補妝的景初:「小景,你是不是去哪裡取經了的,感覺你今天的表演太震撼了,好幾次都差點被你影響了。」


  「嗯。」景初爽快點頭。


  蘇哲的分貝乍然提高,驚喜道:「你找到高人指點了?」


  國際影帝,國內頂尖演員,已經不僅僅稱之為高人了吧。


  景初默,並沒有回答,不過微微翹起的唇角,顯然泄露了他的心思。


  最後一場戲份——


  崖邊,舒忘與江楓晚,對峙而立,二人之間的殺氣濃得化不開,似乎連身後的蒼茫雲海也受到感染,不停的翻滾著。


  尤其江楓晚渾身充斥著撲鼻的酒味,舒忘眉心皺起,隱有不悅之色,眸光瞬間森冷無比,厲聲問道:「霍白,小師妹呢?」


  江楓晚渾身一僵,連帶握劍的手也隱隱顫抖起來,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悲愴來,驀地將劍扔在地上,聲音低低的,似乎像哭腔:「紅袖姑娘她……」


  「薛師兄,霍白。」


  一分輕柔二分空靈七分滄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低低的,卻剛剛好敲打在薛行遠與霍白心間,齊齊轉身望去——


  不遠處,從林子里若隱若現的人影,步履蹣跚。


  景初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彷彿踏在刀尖,艱難而緩慢,原本蒼白的面色幾乎已經看不出絲毫血色,朱唇泛白,神色間是不帶絲毫牽挂的坦然。


  舒忘縱身一躍,身形一晃,直直落在他身邊,接住他踉蹌欲倒的身子,聲音隱隱發抖:「小師妹。」


  倒在舒忘懷間,景初雙眼已經眯成一道縫,目光渙散,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只是心底的期盼,告訴她,這是薛行遠。


  微微側頭看著遠處晦暗的身影,應該是霍白了吧,用盡最後的力氣,他微微啟唇,嗓音低沉而沙啞:「霍白,謝謝你。」


  再度緩慢的回過視線,迷濛的目光讓他看不清眼前的人,腦海里浮現的是年少時,少年意氣風發的痞笑,肆無忌憚的調侃模樣,眉眼漸漸舒展開來:「薛師兄,我不後悔。」


  ——我從不後悔當年違背師傅意見,一意孤行要救你。


  ——也不後悔在生命最後做一回無名英雄。


  留下這一句輕言細語消散於風中,少年微微抬起的手,眼見就能觸碰到舒忘的臉頰,瞬間無力支撐,直直落下。


  景初微微闔上眸子,面色平和而安詳,就好似睡著了一般。


  憑著一絲直覺,沈燁吩咐了一聲:「給個細節!」


  舒忘所飾演的薛行遠,積聚在心間的戾氣彷彿瞬間消退,而他還是當年不諳世事的學醫少年,是司紅袖的薛師兄,而非如今的薛行遠,一滴清淚滾落。


  視線就此定格。


  直到過了這場戲,景初仍是震撼,舒忘竟然真的落淚了?


  劇本里明明沒有這一茬,明明薛行遠應該是一聲痛苦嘶啞的悲泣,然後結束這一幕的。


  演員篡改部分表演,改的好,導演自然滿意,改的不好也就說一聲的事,沈燁之前的表現,顯然非常滿意。


  大約所有人都沒放在心上,唯獨景初。


  因為舒忘那一滴眼淚,正好滾落在他額間,灼熱滾燙無比,他心裡瞬間冒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差點就破功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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