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惡人
雨珠順著他的臉龐流落,冰冷的觸感將他臉上還殘留著的所有的情緒全都沖刷殆盡,只剩下一片脆弱的蒼白。淋漓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將他的全身淋濕。而他抿緊了毫無血色的唇,站在毫無遮蔽物的街道之上,站在路人奇異的目光之中,放任自己被冰冷沖刷。
而在這冰冷雨水中被沖刷的,不止有他的身體,還有他那顆不知何去何從的心。雨水的冰冷逐漸滲進了他的身體里,讓他的心也和他的身體一樣一點點冰冷下來。
他仰著頭,在冰冷的雨水中睜開雙眼,一雙眸子里恢復了決然的神色。現在,一切都已經擺明了,和墨音寶兒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而且,自己甚至還險些在嫉妒之下,將她殺死……想到這裡,他的眸子不可避免的波動了一下,旋即歸於平靜。反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反正都已經無法挽回,那麼,承認自己受到那些記憶的影響,喜歡上了墨音寶兒又如何?
如果不是喜歡上了她,如果不是對她對言孤之間的感情產生妒火,自己又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來?一切的根源都在這裡,就連初見她時,心底萌生的那些念頭,也只是借口而已……想到不久前自己所做的事情,他的眸子里不由得生出幾分痛苦之色來。
那痛苦之色並沒有在他眼眸里留存多久,就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冰冷的沉靜。回不去了……這四個字在王越的心頭響起,讓他不自覺的咬緊了下唇。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心底所有的關於她的情愫,都不可能得到實現了……他只有遺忘,只能遺忘……他不相信,在自己那樣做之後,她還會回來。
可是,可是……如果……他皺緊了眉頭,眼眸深處流露出一絲微弱的希冀。下一刻,察覺這絲希冀的他卻是慘笑了一聲,用力的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橫流的雨水。手掌落下時,那絲微弱的希冀已然消失不見。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做出了那樣的選擇為什麼,還要殘留著這註定不可能實現的希冀呢?明明自己因為妒火而對她做出了那樣的事情,為什麼還要裝作無辜,祈求她的原諒呢?自己……自己這樣的惡人,還有什麼資格做出這樣的希冀呢?又有什麼資格享受那樣的……
惡人……對,對她來說,把言孤的存在完全抹殺掉,甚至還想要她性命的自己就是一個惡人吧?他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狠色。我是惡人啊,我已經擺脫不了這個烙印。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好好當一個惡人吧。
他這般想著,站在雨幕之中,默默的將自己被雨水沖刷得無比冰涼的心裹上一層又一層硬殼,然後露出了一個在他感覺中很是燦爛的笑容。
「媽,我把一切都解決了喲。」他強自用欣喜的語氣這般言語著,努力的扮演著一個讓他自己都感覺到噁心的惡人。明明是出於自己的妒火,卻用母親的關心來當作借口,這樣的自己,噁心透了。可是……這樣的自己,其實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可他不知道,他那自以為燦爛的笑容在順著臉龐流落而下的雨水中顯得那般讓人心疼,滿滿都是自暴自棄的意味。他在折磨自己。如果李艾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的話,一定能很輕易的就得到這樣的答案。
但她不在,唐安也不在,墨音寶兒也不在。在這淋漓的雨幕中,只有對自己發狠,打上了惡人標籤的王越一個人。他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垂下眸子,辯明方向,一步步踩著雨水離去。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墨音寶兒也和他一樣身處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廢墟的牆角,放任冰冷的雨水沖刷自己的身體,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保持清醒,用身體的痛苦掩蓋住心裡的痛苦,努力的尋求著那些問題的答案。關於言孤,關於王越,關於她自己……
雨幕中,她和王越的舉動那麼的相似,讓人不勝唏噓。
奶茶店裡,看著面前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的,垂頭喪氣地用兩隻手捧著奶茶杯子,似乎冷得厲害的的唐安,蘇寧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她翻開隨身的包包,從裡面拿出一條小手帕,站起身來,越過那張小小的桌子,用力的擦拭著他那一頭被淋濕的長發。
勉強擦到半干,蘇寧收回手帕,重新坐了下來,開口詢問起好歹回過神來的唐安,「說吧,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模樣?」
「……」唐安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垂下眸子,用力的吸了一口杯子里的奶茶,在這段時間裡,蘇寧一直靜靜的等待著。她知道,想讓一個素來強勢的男人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女人的面前,需要足夠的耐心和等待。
她的耐心和等待並沒有白廢。唐安也並不是一個放不下面子的人。否則的話,昨天的時候,他也就不會開口向她詢問意見了。所以,在用力的吸了一口奶茶之後,唐安垂著眸子,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所有的猜測都講述了一遍。
「你是說,那個楊寶兒,很有可能是妖魔一類的存在,而王越,前世很有可能和她有過一段情緣,她現在來,是想要續緣?」蘇寧擰著眉頭,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意味這般言語道。
「我知道,我所說的這些你很難相信……但是,應該就是這樣了。」唐安有些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體,語氣里滿滿是沒有底氣的意味。他有些失魂落魄,言語里遠沒有平時的生機勃勃。
「說什麼呢?」蘇寧不滿的對他言語了一聲,「我什麼時候說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啦?」她有些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然後緩和了語氣,低聲詢問道,「然後呢?你煩惱的又是什麼?」
她咬著指尖,默默的凝視著他。雖然她已經猜到了幾分,但她還是想讓他自己說出來。唐安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心頭微微一暖,卻是順著她的心思言語道。
「我很愧疚,明明是小越的兄弟,卻在這種事情上幫了倒忙,差點害他……」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剩下的半截話語卻是沒有說出來。默了默,他接著言語道,「也不知道楊寶兒現在怎麼樣了?」
他這般感嘆了一聲,又沉默了下來,然後抬起眸子,望向了對面的蘇寧,然後有些期期艾艾的言語道,「蘇寧,我……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麼,來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我能看出來,小越那傢伙是喜歡楊寶兒的……」
「是,他喜歡楊寶兒,但是,楊寶兒喜歡的是他嗎?」蘇寧毫不客氣地出言打斷了他的話語,將他問的啞口無言,默默的垂下頭去。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低低的言語道,「可是……」
「沒什麼可是。」蘇寧強勢的打斷了他的言語,然後緩和下語氣,耐心的勸說到,「我知道你心裡很愧疚,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來補償你曾經犯下的過錯。但是,現在,他和她之間的事情,已經沒有了外人插手的餘地。」
「這只是她和他之間的事情,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影響他們做出的選擇……就算你是他兄弟,也不可以,也不能。」她的語氣瞬間嚴肅了起來,帶著絲絲警告的意味。「不要試圖插手,否則的話,不僅他們之間的事情不會向你希望的方向發展,就連你和他之間的關係,也會因此崩壞到無以挽回的地步……」
「我們只能順其自然。」她這般言語著。如果李艾聽到了她的言語,或許會感到驚訝。因為她的觀點和她的想法驚人地相似。「補償的方式有很多種,並不一定要拘泥在這一種上。所以,為了他們好,也為了你好,放棄插手的想法吧,唐安。」她低聲勸告著,等待著面前的人做出選擇。
良久,唐安埋下頭,用力的將奶茶杯子里的奶茶吸干,然後把紙質的被子捏成一團,隨手丟到了桌子下的垃圾桶里,接著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言語道,「好。我……不會插手。」
聽到他的許諾,他對面的蘇寧悄然放心的笑了開來……
嘎吱,金屬制的門扉被由外而內的推開,顯露出一身濕淋淋的王越的身形來。他扶著門框,用力脫掉腳上濕嗒嗒的鞋子,自顧自取了一雙涼拖鞋套上,一路滴著水一路向著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
正待在客廳看電視的王越爸爸頭也不抬,倒是廚房裡的王越媽媽探出頭來,看到了他渾身濕淋淋的狼狽模樣,忙不迭的丟下手中的鍋鏟,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來,「你這孩子……快去換衣服,不是帶傘了嗎?怎麼還淋得這麼濕……」
她一邊念叨著,一邊接過王越手中同樣被淋濕了的提包,推著他進了他的房間。而就在她準備離開他的房間的時候,她聽到了他的言語。
「媽,我……解決了。」他說了五個字,而這五個字里,蘊含著無比複雜的情緒。那情緒她解讀不清,但卻分明能感受到其中那飽含著的痛苦的意味。
她的身體一僵,旋即輕輕的點了點頭,合上門,離開了王越的房間,留他一人穿著濕淋淋的衣物呆在昏黃燈光籠罩下的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