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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嬌娜

  「這是什麼情況?」張睿問孔生。「不必擔憂,想來是誰傳出了謠言罷了。」孔生輕描淡寫。


  皇甫公子也深以為然,叫了小廝過來,說要肅清一下規矩,免得什麼話都往姑娘跟前傳。


  張睿於是趁機問孔生,說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怎麼,他們都知道你喜歡嬌娜了?」


  孔生笑笑:「難道,喜歡一個人,不應該努力表現,去追求她嗎?」


  「那麼,嬌娜她知道嗎?」


  孔生回答說:「她,肯定是不知道的……」張瑞奇怪:「你追求她,都不讓她本人知道?」


  孔生是個聰明人,他應當知道,嬌娜才是問題的關鍵。即便他萬般努力疏通了太公和皇甫公子,也僅僅只是算是做了些輔助功夫,嬌娜的態度才是這段感情最本質的東西。


  「嗯,我會讓她知道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又笑笑,似乎想到了什麼,覺得甜蜜的事情。他繼續說道:「嬌娜她還太小,我的感情太熾熱,我需要慢慢來,慢慢讓她接受我,慢慢讓我自己平復下來……」


  孔生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甜蜜又莊重,又有些患得患失,可他明明做任何事的時候都胸有成竹。每次在說起嬌娜,在面對和嬌娜相關的事情的時候,他都表現得不像他了。


  張睿知道這種感受,也很理解這種感覺,因為他曾經,也經歷過這樣的感情,只不過,他幸運地成為了對方。


  「若是你能堅持下來,等嬌娜到了合適的年紀再挑明,或許我會支持你們也說不定。」皇甫公子困惑地說出這樣一句,他似乎極力在回想著什麼。


  因為很久沒有見到孔生,也因為馬上就要離開,晚上的時候,張睿在孔生的房間里住了下來,和他抵足而眠,準備來個徹夜長談。


  星月當空,萬籟寂靜。只有撲簌撲簌的雪花壓彎樹木和竹葉尖上的聲音。


  這樣的夜晚,總是適合說一些,心靈深處的東西。


  在前世的時候,很多人就說張睿是個操心的命,這輩子因為事情多了起來,張睿收斂了一點,可這會兒卻壓抑不住本性了。


  也可能是因為朱孟二人的刺激,張睿今晚就是想談一些關於前程和事業的東西。他問孔生:「你如今這樣?還想著要去參加科考嗎?還是就這樣留在沈府,和皇甫公子為伴?做個閑散的坐館先生?」


  似乎這個問題很突兀,孔生有一會沒說話:「其實,你知道我的,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能不能參加為官作宰,能不能振興家族,都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若是就我本人來說,就在這君山縣城,尋一處偏僻所在建一處學堂,安心教導孩子們讀書識字、明理做人,這樣子,我的人生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是滿足而希冀的,然而說著說著,卻停住了,只剩下一陣長久的沉默。在這個沉默中,這會只能聽到孔生急促的呼吸的聲音,那是一種極力想要壓下心潮的沉悶的呼吸……


  張睿也沉默下來,過了良久,他忽然說道:「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這樣做的。」可是他的聲音很輕,他自己都不相信這話。


  張睿知道,孔生和孟龍潭、朱舉人不同,孟龍潭和朱舉人,是自己想要努力的想往上爬,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改變命運。而孔生他並不是這樣的,他的本性就是一個不喜爭端,寧靜隨心的人。


  孔生從來不願意把心思放在這些比拼和競爭中,他寧願尋一處田園,靜靜的做學問,靜靜的思考,靜靜的感受,這就是孔生。所以他願意為了愛情而等待,他願意為了一個初見的人,就奉上最隱秘而誠摯的感情。


  然而,孔生又並不僅僅是孔生,他的背後,還有整整一個孔氏家族的命運。


  孔聖人的家族到了這一代,影響已經大不如前了,如今他們有的僅僅是一個清名,沒有什麼實際的話語權。可是,曾經輝煌過的家族,怎麼會不甘於平靜匆匆地被推下歷史的舞台呢?他們迫切的想要重新上位,於是許多像孔生這樣優秀的祭品,就不得不犧牲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志向,成為他們爭權奪利的工具……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孔生安於在小城坐館一輩子的。


  孔生正是因為太明白這背後的意義,所以他極力地想要去尋求可能的自由,極力的想讓自己暫時忘掉這包袱……等一個在不遠未來的適合的時機,他又要回到那個地方,成為他們希望成為的那個孔生。


  張睿原來還想說些什麼來開解他,可是到了現在,他覺得什麼都不應該說,在這種時刻,沒有什麼事值得爭論和勸導……


  於是,隨著夜色漸漸深了,兩人睜著眼睛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張睿畢竟是個有修為的人,他即便沒有睡好,看起來也神采奕奕。孔生就不同了,他的身體本身就單薄,如今一個晚上沒有睡好,就顯得眼圈發黑面色薑黃,沒有血色。


  皇甫公子招待二人吃過早餐,這時候一個穿羊駝色狐皮的少女端著一摞壘在一起的盒子走了進來。


  「靈山,這是什麼?」皇甫公子問道。


  「小姐說,我原來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心思,當你是個玩伴,才收了你的禮物。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裝聾作啞,你的態度我知道了,我也明白地告訴你,我不會嫁給你的。這些東西,你收回去吧。」靈山將這些盒子放在孔生坐的那側桌上放好,張睿轉念一想,就知道她是模仿別人說話。


  「嬌娜她……」皇甫公子指著這些精巧的盒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姐昨夜陪著松姑坐了一宿,早上出門的時候,她就吩咐我把東西清理出來給孔先生送來。」


  孔笙有些局促,他對靈山說:「昨日是我唐突了,沒想到驚到了嬌娜。」說著他突然走到書房,寫了一張紙箋遞給靈山:「勞煩你將這個轉交給她。」


  靈山卻向後退了一步:「公子千萬不要為難我,小姐說了,再不願意要公子的東西的。」


  孔生執著紙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皇甫公子有些看不過眼,他對靈山說道:「哪裡就到了這步田地了,嬌娜她何必使小性子。你就說是我讓你拿回去的,難道她還來說我這個哥哥不成。」金誠所至,金石為開,皇甫公子這塊攔路石都被打動了。


  「松姑昨夜哭了一晚……」靈山見拒絕不過,只能把內情說出來。


  「什麼!她為什麼……」皇甫公子不過一時沒有想清楚,說話間就恍然大悟了,臉上的神色莫測起來。


  此時,一個小廝進來,說太公喚三人過去說話。張睿心裡就咯噔一下,見孔生若有所思,仍不免有些焦慮。


  到了太公的書房,卻見架起了一塊三冊的屏風,後頭隱隱約約有人影閃動。太公坐在待客的榻邊,手裡拿著一卷古書,上面的字體卻是古篆。


  因為他見幾人進來,就把書收了,張睿沒看清寫了什麼。


  「來來,都坐下。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太公這是問孔生。張睿心想,果然來了。


  「都是我行事顧慮太多,才導致如今的亂象,是我的過錯,我向胡姑娘道歉。」孔生一點也不迴避。


  「怎麼,難道你是錯在顧慮太多嗎?我看你該做的都做了嘛。」太公語氣平平,難辯喜怒。


  「我錯就錯在這裡,其他地方我不認為有何不妥,因此才不說。」


  太公點點頭,轉向皇甫公子:「我原想著,經過一些事情以後,你應該就長大了。沒想到這件事情卻被你處理得兩頭亂,你可知錯?」


  「是我自作主張了。」


  太公嘆了口氣,卻不再責問。他端詳了孔生許久,說道:「就我來說,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老師,我這孫兒被你教導得極好。只是,千不該萬不該,月老牽錯了紅線……」


  太公看向屏風,裡頭的人動了一下,似乎做了個什麼暗示。於是他繼續說道:「我家小外甥女兒說了,她的心意堅決,無法迴轉。您才華驚艷絕倫,品格清高貴重,必定能夠找到更好的女子相配。」


  張睿覺得奇怪,嬌娜和皇甫一母同胞,怎麼一個是外甥女一個卻是孫兒呢?不過,此時談論的是正事,他一個外人實在不好拿瑣事發問。


  「我想著她說得極對,先生有大才,實在不應該被困在這方院落里。我這裡有些儀程,送與先生。還望先生能夠金榜題名,春風得意。」太公拍了拍手,就有兩個小廝端著金銀和衣食等東西上來,這東西分明早就準備好了。


  「太公,我……」孔生想要說話,太公制止了他。皇甫公子也垂下腦袋,不和他對視,顯然,他支持太公的做法。


  「我也沒有旁的所求,只是想問問小姐,難道,您對我一點都沒有動過心嗎?」孔生在太公名義上祝他前程似錦,實際是趕走他的行為沒有動容,卻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一片沉痛。屏風後面,卻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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