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嬌娜
張睿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卻沒有人退縮。一批下去了,另一批補上來。
紫色的蘑菇雲在山海深處,一朵一朵炸開來,站在山頂往下看,入眼皆是煙塵和硝煙。林子本就易燃,更何況這雷擊迅猛密集,瞬間這裡就火勢蔓延起來。
看看不知生死的三人,又看看如摧枯拉朽一般往山下涌去的火焰,張睿知道,他不能再守在這裡了。
人能不能快過火焰的速度呢?曾經有很多理論研究過,答案都很唯一確定。
張睿沒有嘗試過,他能夠躲避累劫,對霹靂可以不閃不避,可跳動的火舌是無差別攻擊的,張睿也只是肉身凡體而已,經過火焰之時,他就感覺到那一側的臉瞬間脫水,焦痛之感切膚。
這一路還好些,為了分散天劫,狐狸們都四散開去,山頂的林木毀了大半,因此沒有綿延成片。張睿仗著身手矯健,險險的在深坑和烈火的間隙穿梭。
山海為什麼叫山海呢?顧名思義了,這裡是一大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主峰七八座,更有百十個山嶺環繞左右,只知道它西起峨眉,不知往東到何處。南面臨水,一條滔滔江水將它和南邊的城隔開了,北面也是山,望不到盡頭。
太公選的這一座山正是曲水之畔的山海松濤峰,其山貧瘠,怪石嶙峋,南方的稻米蔬菜難以養成。臨水的地又肥力過剩,種的東西容易被燒死。因此出了這一山奇形怪狀、神態各異的松柏和溪邊壯實的灌木叢,這裡少有人煙和生命跡象。
只是即便此處一側臨水,山中活物都已遷出,可若是任由火勢蔓延,那周邊的山林不是也要燃起來嗎?這火若是朝四周躥去,那豈不是生靈塗炭,殃及無辜,往東北而去可是有好些人家呢?況且由於山深,多奇珍怪樹,燒了豈不可惜?
張睿心裡這樣想著,遂不再費時間躲避火舌,反而將真氣裹住身體,選了一條直線下山的路,直接在火海中飛奔而去。因為此處雷鳴電閃,他正有補給靈力的途徑,不吝惜這點消耗。
下山路上,經過狐族的領地,張睿果然看到這邊的雷電稀疏很多,不過這裡的青壯年少些,一些婦人拿著法器,一邊吸引天雷,一邊用紅色內丹抵禦雷電。
它們有條不紊,它們不懼犧牲。這一瞬間,張睿似乎理解了皇甫家這個族群。
張睿略過一株株松柏梢頭,火勢從狐族領地開始迅猛蔓延,四面八方都是火燒松木的煙熏氣息。該如何是好?張睿嘗試用法術中的化雨術將火澆熄,可是他如今法力低微,所能降下的雨,對著漫山遍野的火花來說,不過是蚍蜉撼大樹……
金木水火土,確實是水土克火。用水似乎收效甚微,可用土更加是無稽之談,這裡本就是山林,怪石嶙峋,哪裡能找到足夠滅火的沙土?
張睿身陷在火海中,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若是繼續往北方而去,又該用什麼方法滅火呢?
人在某種情境下久了,漸漸也就察覺不出不同了。在雷電烽火中穿行,張睿也漸漸覺察不到這雷聲更加鋪天蓋地、震耳欲聾。轟隆隆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威勢,似乎要毀天滅地。
孔生很早就沒有意識了,當他坐在祭壇里,和太公、皇甫一起閉目寧息的時候,一陣梵音響起,他在雷聲中慢慢旋轉起來,天旋地轉,地動山搖,哀鴻遍野,撕心裂肺……
他迫切的想要睜開眼睛,想要轉動心神,將身軀直立於天地之間,用雙手抵禦天地威勢。他想要讓它們脫離苦難和死亡,他想要將胸腔中的憤懣嘶吼出來!
可是他不能,他彷彿一瞬間耳目都空了,看不見,聽不見,只能感受到劇烈跳動的心和搏動的心脈……
啊!我不要這樣!孔生從胸腔發出轟鳴。一股洶湧而來的氣力從下盤升起,孔生將捏訣的手打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那股氣力竟然直愣愣從他手掌心衝出來,直上雲霄。
源源不斷的氣力從地底湧上來,孔生的身體彷彿成了一個容器,這股不知名的力量從他體內奔涌而過,沖向天際……而那紫紅的有百年古木哪般粗的巨雷,彷彿突然都找到了歸宿般,如離弦的箭一般,紛紛沖向孔生這個箭靶子……
若是孔生能夠睜開眼,他一定能夠看到身上的衣衫已經盡毀,一條一條血口子將他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這樣一個血人,卻周身有白霜和紫色華光交替閃過。
山下的雷也漸漸小了,它們彷彿聞風而動,彷彿那刺入雲霄的白光是一個什麼訊號,所有的紫色劫雷都認定了孔生這麼個容器,一個個兇惡的在孔生孱弱的身軀上鑿打。
孔生本來膚白如玉,眉目俊秀,此時卻臉部浮腫,面色紫紅,更有一塊塊的紅血塊在臉上,一條條靜脈突突地鼓動,彷彿有什麼想要穿透肌膚跳出來。
孔生依舊雙目緊閉,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寸血脈都不受控制地顫慄,他的肌膚緊繃,那兩股交纏的真氣在他身體中爭得你死我活,他也彷彿被撕扯成無數碎片,一口氣息沒上來,大股大股的血液從他的眼耳口鼻噴出來……
天雷漸漸消散,只有一些細小的雷電,偶爾降落在落單的狐狸身上,卻不再有大的霹靂落下來。黑色的雲霧散去,舉目望去很快就能看到平靜的藍天上掛著一枚暖日。一切都那麼寧靜美好。
可是,當你看到松濤峰上的模樣,你又會被拉回慘痛的現實。
存活著的狐狸們有些還維持著人形,它們簡單處理了傷口,就去找身邊的同伴,不論生死,都找出來將它們安置好。有些維持不了人形的,都是重傷的狐狸,它們瘸著腿,抱著殘肢,一蹦一跳的也去翻看身邊的碎石和倒下的樹木……
雷聲停歇了,可是火勢卻在蔓延……
張睿感覺不到這些變化,因為他一直在火海中。他的眼睛只有跳動的黃色,他的鼻子只能聞到焦香,他的身體已經融入了火……
可是,這都還不夠。
他跟著火勢走,可跟上了又能怎麼樣?他沒有足夠的沙土或者水源來讓火勢熄滅……他看到火舌兇殘的卷過一窩兔子和一排掛了鳥窩的松柏,看到火舌將一座不知有沒有人的木屋遮蓋,看到火舌一路高歌猛進……
張睿這一瞬間終於知道什麼是目齜欲裂,什麼是痛徹心扉;終於明白什麼叫無能為力,追悔莫及……他本有仙人之法,若是勤於練習,精於修道,此時總該有力量來救人……可是他在庸碌中被動吸收,在瑣事中忘記初心,他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對災禍無能為力……
不行,不能急。我是爸爸,我要沉著。再想想,肯定有其他辦法的。張睿在心裡鼓勁兒。他是女兒的依靠,如今也是這山林的守護者。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張睿落淚了,他一個迴旋,轉了身甩開步子,就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加油,來得及的,加油!
山裡的火已經熄滅了,因為樹木本就稀少,這樣一燒,所剩無幾,只有一截截黑炭冒著青煙……草地也是黑色的,目之所及,除了□□的地表和岩石,一切都是黑色的。
張睿記得曲水有一條支流在此處盤旋,果然,一路下山,就能看到一處小型的瀑布,刷拉拉沖刷著。這裡的水汽充足,火勢雖然下來了,損害卻不大。
張睿定了定心神,在心裡說道:「成與不成,都只能試一試了。」
他早已經熟練的修行過化雨訣,春風化雨,滋潤萬物。真氣牽引著水潭中的溪水,在空中劃過一道白練,張睿左手將水運起,右手又持有一道真氣,將這股白練打散,推散到四處。
他在天劫中吸收了足夠的真氣,因此,如此巨大的消耗卻仍然有餘力。他於是將真氣用得更足,將這些碎裂的白練推得更遠,不止往東往西,還要翻山越嶺去北面。
可是,不行,山火已經起了,這依舊是杯水車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