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嬌娜
「不可,不可。」孔生有些驚慌失措。「姑娘已經明白地拒絕我,我怎好挾恩圖報。」
「人類的亞聖孟子曾經說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乃她外祖,自可為她與你締結婚約,先生切勿為此擔憂。」太公殷勤勸他。
「我意堅決,太公不必再勸。」孔生淺笑著說道。
「難道你救我狐族,不是為此嗎?」皇甫公子不解。
「我愛慕她,卻並非要強求她和我一起生活。我並非全然因為她而為此事,卻不否認她是一個重要原因。」
「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去問問她。興許見識了你的英勇,她改變主意了也說不定。」皇甫公子沒有錯過嬌娜的轉變,於是提議道。
張睿還在思索,這件事情又有什麼他能夠插手以換取積分的地方呢?經歷過夢幻般的一小時二十分,他明知那是飲鴆止渴,卻甘之如飴。
片刻,皇甫公子憂愁地走過來,朝幾人搖搖頭:「嬌娜她不願意,說是已和他人有約。」
「私下約定怎可作數,她糊塗。」太公問:「可知道是誰嗎?」
「是胡家逡郎。」
「早該隔開他們。」太公嘆息。「先生雖然不願強求,可我也不能縱容此事,待我去勸勸她。」
「勸什麼?」張睿如夢初醒,插入三人話中。
「她不該私下和他人約定了婚姻。」太公彷彿羞愧至極。
張睿知道,太公是個仰慕人類禮儀文明的老狐狸,從素日交談中可以看出,他嚴守禮教,從不逾矩。只怕嬌娜之事,於他是一樁莫大丑事。
「太公切莫因此責罰姑娘。她曾對我言明此事,叫我斷了念想。我十分感激她能直白地拒絕我,日後也不會對她再存綺念。」
孔生忙從病床上吃力地坐起來勸阻。他原本也許還有幾分妄想,如今雖難免心痛,卻也能淡然處之。
「可是,她鑽隙而偷窺,逾牆而相從,和私奔何異?我臉面何存!」太公悲痛難忍,雙手掩淚。
「太公,嬌娜和胡公子是三代以內近親屬嗎?」張睿突然問道,他在腦海里回憶婚姻法。
「不是,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太公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些發愣。
「他二人可有不能成親的疾病?」張睿繼續問道。
「沒有,狐族多健康。」
「那他二人在一起可會傷害到其他人的利益?」
「讓我們蒙羞,難道還不夠嗎?」太公想起此事,又無比羞愧。
張睿感覺到事情的難辦了。沒想到太公有這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張睿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明明封建思想有很多糟粕,卻仍舊有許多人持其為令箭,義正辭嚴地傷害他人。
可是看到太公,張睿突然間有些感悟。太公讀書認字,看的都是這些思想和文字,沒有質疑,沒有否定,如何能跳脫出來批判它?太公之流只會成為這些思想的擁躉,一代代踐行和傳播它們。
他們有錯嗎?當然有。可是張睿無法簡單的評判和譴責他。如今張睿沒有把握能夠打碎太公的固有認識,只能就事論事,從嬌娜之事來說服太公。
「太公是怕此事一出,會招人恥笑?」
「何止於此。但凡有靈智的妖怪,都以效仿人類為榮,因此狐族中如太公一般的多矣。若是嬌娜和他人有私情之事傳開,我皇甫一族只怕會遭人排擠,以後再難受人擁戴。」
皇甫公子到底年輕,和張睿、孔生相交已久,張睿的言外之意他一聽就明白了。可是,張睿並非此中人,如何能理解他們的顧慮。
「你們妖精難道不應該釋放天性,隨心所欲嗎?」張睿大感奇怪。
「都說了那是沒有開化的小妖精們做的事情了。」皇甫公子好聲好氣地回答。
這樣更加棘手了,不論是嬌娜之事,還是我以後的城隍之路。張睿在心裡感嘆。
「原來妖精的日子和人類一樣艱難。」孔生感慨一句。「太公可曾聽說過漢高祖和楚霸王的故事?」
「漢高祖知人善任,睿智豁達。楚霸王剛愎自用,優柔寡斷。於是楚漢相爭,霸王烏江自刎,沛公登基稱帝。先生如何說起他二人來?」
太公對人類的歷史未必熟悉,想了一會才想出來,於他,時間是一個抽象的東西,王朝更替不過眨眼。
「皇甫,你怎麼看?」孔生高深莫測地笑笑,望向張睿,鼓勵他勇於直言。
「我倒認為高祖不拘一格,將街頭手段用得出神入化,與之相比,楚霸王著相了,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張睿和孔生心意相通,即刻明白孔生為他搭了檯子。
「你是說……繞了一圈,原來在這裡等我。」太公略一思索,就明白二人用意。
「太公以為如何呢?」
「此事我還需要再想想,我可沒有漢高祖那樣的手段,只怕成不了那樣的大事。」太公有些動搖。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太公不妨考慮幾日。」孔生按住張睿的手臂,讓他不要趁勝追擊。
知道孔生不忌諱往事,還為她說情,嬌娜晚上的時候過來了,還帶了一個俊美的小公子過來。
「這就是胡逡了,還不多謝二位先生,否則你今日可進不了我家大門。」嬌娜對胡逡笑說。
「那真要感謝二位大恩。」胡逡果真恭敬一拜,抬起頭來笑得開朗,果真和嬌娜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孔生在胡逡拜下時,就叫張睿趕忙將他扶起來。他也不多說話,大多時候是張睿在回應。
「你也是狐狸?我怎麼之前沒有在這裡見過你?你們狐族都姓胡嗎?我一直以為你和松姑是一家人。」
胡逡拉著嬌娜坐下,道:「我們狐狸大多姓胡,只有少數選出來有傳承的冠以其他姓氏,比如大舅哥。」
「我住在雲溪那邊,不住在這裡。只是大劫剛過,我心裡擔心嬌娜,便趕路過來看她。誰知道,竟被攔在門外。」胡逡做委屈狀,巴著嬌娜求安慰。
雲溪?
「離白馬寺近不近?就是雲溪半山腰的一座古剎。」這熟悉的地名,張睿不由得挂念起僧人們了。
「你和那些僧人很熟?」胡逡狹長的鳳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著張睿。
分明有一陣冷意劃過。
張睿如今對五感頗為自信,因此心裡對胡逡存了懷疑。他改口說道:「哪裡哪裡,山僧都好,只是我更擔憂借住在山裡的友人,也不知他們有無受天劫影響。」
張睿說得自然,他自己恍惚都信了。胡逡緩和了臉色,笑說:「必定不會。我們離蘭若寺近些。說起來,蘭若寺雖然不如白馬寺煙火旺盛,卻清幽寂靜,適宜讀書。先生的友人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我家就在邊上,還可以照料一二。」
「只怕太勞煩公子了。」見胡逡還要勸說,張睿趕忙找借口掩飾了這莫須有的好友存在:「若是我再去看他,一定向他轉達。我到了那邊,怎麼找你?」
「這個簡單,寺里有一棵老樹,你朝他跪拜詢問,它會給你們指路。」胡逡滿意了,笑意溢滿眼底。
「就是你常說的樹婆婆?什麼時候我也能看看就好了。」嬌娜無不遺憾地說。
張睿不寒而慄,樹婆婆,你知道那是什麼勾當。他對這不知來頭的胡逡有些防備,只怕不是善類。
胡逡忙安慰她:「不急,等你嫁到我家,便有的是機會了。」
上次那個狐狸又在窯洞外叩門。張睿請了他進來。
「太公找我?」張睿問他。
他擺手,說:「找逡郎。太公和公子請您去說話。」
胡逡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遭,理了理衣擺,對幾人笑著道別:「嬌娜一直擔心孔先生,我想著我在你們不方便說話,不妨趁此機會,開誠布公。」
這麼豁達?難道他如此自信?張睿想不通。若是他,只怕老婆和前男友共處一室,定然恨不得寸步不離、隨時宣示主權。
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張睿自我安慰,為了二人名聲,他還是□□地做著電燈泡的事業。
「我有事要和你解釋。」嬌娜輕咬粉唇,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對我還有什麼不能直說呢?」孔生冷著臉說道。張睿這麼久,第一次見他冷臉。
「不是。那我就直說了。」嬌娜鼓足勇氣:「哥哥來問我,是不是愛慕你,我覺得奇怪就反問他,他說那日見我緊張你,表現親昵……」
「哦?想來是他猜錯了。」孔生自嘲。
「你不要這樣子,我還是習慣看以前的你。」嬌娜說道:「其實他說得也沒錯,那一日你用一己之身,抵禦天劫,救了我們一家,我確實有些動心……」
孔生皺眉,似乎要訓她。
「只是我後來看松姑離開,就想明白了。那只是一時的錯覺。哪個人不崇拜英雄,可是那不是愛。」嬌娜閉上眼把話說完,又說了聲對不起,就跑了出去。
「這……」
張睿錯愕地看著孔生臉上的笑容,難道這人由於失戀而表情失控了?
孔生卻不理,問他:「我看你瞧胡公子的眼神不對,說話也多有隱瞞,可是覺得他有問題?」
「你真敏感。我還以為我演技突飛猛進呢。」
「你和我誰和誰呢。別繞圈子了,我知道你的那些套路,瞞不住我的,還是跟我說吧。若是有問題,就……及早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