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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青枝

  第六十一章 青枝

  ===第124節===

  ◎嚴青枝vs陳靳◎


  嚴青枝醒過來的時候, 是在家門口大淩河邊那棵老柳樹的下麵。


  此時是1980年的早春,大淩河上遊的冰雪融化,破解的冰淩自上而下, 隨波逐流。


  河邊柳樹的枝條泛出隱隱的青綠色。


  柔軟的枝條被二月春風輕輕揚起,又緩緩放下。


  迎著正午和暖的陽光,20歲的嚴青枝眯了眯眼睛,撿起了滑落在草地上的那本《絨毛染色技術》。


  她一麵摘著粘在書上的草梗, 一邊回想著剛才做的那個夢。


  雖然她隻是打了一個盹兒,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長到回憶起來都覺著累。


  在那個夢裏,嚴青枝經曆了從出生到39歲意外離世的一生。


  在那個夢裏,她也是在1960年出生在這個名叫嚴家村的小村子裏。


  她的父親也是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到嚴青枝這一輩, 爹媽也是就隻生了她和哥哥嚴寶收兩個。


  嚴家兄妹也是打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的一對,十人見了九人誇。


  隻可惜,爹媽給了哥哥嚴寶收一個好樣子, 卻沒養成他吃苦耐勞的好性子。


  哥哥的腦子不笨,卻很懶惰。


  村裏還成著生產隊的時候,他就不愛上工。


  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 全靠媽媽上工和爸爸在生產隊做大隊會計掙的工分支撐。


  後來,改革開放的春風剛一吹起,他就跑去外麵尋找不用種地的營生了。


  他這一走就是十幾年。


  這十幾年裏, 除了有兩次回來向父母要錢貼補他的所謂大事業以外, 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爹媽一看兒子不成器,就更加把心血都傾注在了嚴青枝的身上。


  嚴青枝也爭氣, 無論是在村小還是在鄉中, 讀書都是第一名。


  爹小時候讀過兩年私塾, 學會了記賬,做了大隊的會計。


  所以,雖然家裏勞動力少,憑著爹的一把好算盤,也沒讓一家四口挨餓受凍。


  老人家是嚐過文化甜頭的人,一看自家閨女這樣好學,就一門心思地供養她念書。


  嚴青枝聰明,努力,運氣也好,18歲高中一畢業就趕上了國家恢複高考。


  她就直接參加了當年的高考。


  沒想到一考就中,去了省城的紡織大學,讀了皮毛染色專業。


  大學畢業後就被分配到林雲縣的絨毛廠,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技術員。


  其實,以嚴青枝的成績本來是可以分配到省城的。


  隻因為爹媽都已經老了,哥哥又不爭氣,家裏沒有人照顧,爹媽又故土難離,她不得已才主動請求回到家鄉。


  不過,嚴青枝並沒有因此有過任何怨言。


  爹媽養了她的小,她理應照顧他們的老。


  再說,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縣絨毛廠是縣裏的老牌企業,足夠她施展才華。


  她在縣廠幹了不到兩年,就憑借著過硬的專業技術成了廠裏的技術骨幹。


  工資漲了兩級不說,誰叫了她都得恭敬地叫一聲小嚴師傅。


  嚴青枝在廠裏如魚得水,事業有成。


  可是,她的終身大事卻一直沒有著落。


  也怪她的要求太高,既要求她必須看得上眼,又要求結婚後她也不離家,允許她照顧自己的父母。


  這就相當於在招上門女婿。


  在那個年代的農村,給人家做上門女婿是一件很恥辱的事。


  不是逼不得已,沒人願意去別人家當上門女婿。


  即便是男孩自己願意,估計也會被他們的父母打折腿。


  就這樣,時間一眨四五年。


  林雲縣的那些適齡男青年,眼看著絨毛廠的小嚴師傅由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綻放成為一枝芬芳豔麗的玫瑰花,卻沒有一個人可以摘得到手裏。


  嚴青枝成了林雲縣出了名的老姑娘。


  雖然她很能幹,很能掙錢,年屆30依然新鮮水靈得像個十七八的大姑娘,卻依然堵不住那些閑人的碎嘴。


  那些人當著爹媽的麵誇他們家枝枝多麽能幹,多麽孝順,轉過頭來就說她的壞話。


  什麽老姑娘,沒人要。


  什麽隻能去給別人當後媽。


  甚至還有什麽她有毛病,沒人敢要。


  對於那些閑言碎語,嚴青枝自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概當成耳旁風。


  可是,爹媽卻受不了啊。


  老倆知道是他們耽誤了閨女的青春,不惜以死相逼,求著她去相親,談對象。


  嚴青枝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肖正宇的。


  那天午後,她在工廠宿舍小憩以後去上班。


  剛走進實驗室,就看見辦公室裏坐著一位陌生的男士。


  男士長得很高大,西裝革履,氣宇非凡,一看就不是他們林雲這種小地方的人。


  果然,廠長介紹說這位老板就是省城知名羊絨企業宇輝公司的負責人肖正宇。


  其實,嚴青枝在那之前就見過肖正宇。


  那還是在她讀大學的時候,她做為學生代表去東省的第一家私人企業羊絨工廠參觀。


  在工廠的大禮堂裏,她聽過肖正宇的講話,當時還被他旁征博引,翔實有趣的演講折服過。


  沒想到時隔六年,嚴青枝會在這裏再次遇見他。


  當時的肖正宇跟他後來的表現一樣,雖然身居高位卻依然地謙虛隨和。


  他一看見嚴青枝進來,就連忙站了起來。


  廠長介紹說,肖正宇是來他們工廠參觀視察的。


  自從嚴青枝成了林雲絨毛廠的技術帶頭人,他們廠供給宇輝的紗線質量連年提高。


  無論是紗線的色亮度還是色牢度,都已經遠超了其他工廠的貨。


  肖正宇這次來林雲,一來是是想吃下林雲絨毛廠未來一年的全部訂單,二來是想認識一下年紀輕輕就已經在東省絨毛染色圈子占有一席之地的小嚴師傅。


  能得到業界大佬的肯定,嚴青枝受寵若驚。


  中午的時候,肖正宇請她和幾位領導一起吃飯。


  飯局就設在林雲縣的國營大酒店。


  肖正宇出手大方,賓主盡歡。


  宴席散了以後,他還親自開車送各位領導和嚴青枝回家。


  嚴青枝是他送的最後一位。


  他送她到宿舍樓下,又跟她客套了一會兒,才向她吐露了實情。


  原來,肖正宇一直都很仰慕嚴青枝的才華,想以高薪聘請她去他的工廠工作。


  也就是說,肖正宇這次親自來林雲,其實是來挖林雲絨毛廠的牆角的。


  省城,名企,高薪。


  這對於嚴青枝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


  不過,她沒怎麽思考就拒絕了。


  一來,爹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二來,她在縣絨毛廠幹了四五年,是廠子培養了她,給她提供了發展平台。工廠對她有恩,她也對工廠有感情。


  雖然被嚴青枝明確拒絕了,肖正宇卻一點都沒有氣餒。


  既然不能請她去宇輝,他就幹脆住在林雲,以徒弟自居,跟著她學技術。


  肖正宇也是絨毛染色專業的科班出身,本來就跟嚴青枝有很多共同語言,何況他還為人謙卑有手段。


  為了打動嚴青枝,他脫下西裝,換上工作服,每天伏小做低地給她做徒弟,跟著她學技術。


  他不僅幫她打掃實驗室,打水打飯,還每天晚上無論多晚都會堅持送她下班回家。


  漸漸地,嚴青枝感覺到,肖正宇對她的關心已經超越了工作層麵。


  她對肖正宇,也有了工作之外的欣賞和關注。


  不久之後的一天晚上,肖正宇再次送她回宿舍時,就向她表了白。


  肖正宇說他跟妻子已經因為感情破裂離了婚,兩個孩子也都跟了前妻。


  他現在是個單身漢,如果她願意,他們可以立刻就結婚。


  說實話,肖正宇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資曆,這樣的脾氣,又是這樣的長相,沒有哪個女孩能麵對他的攻勢不動搖。


  那次以後,嚴青枝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堅定了。


  就在她糾結猶豫的時候,肖正宇瞞著她去了她的家裏。


  肖正宇八麵玲瓏,說服兩個沒怎麽見過世麵、又嫁女心切的老人家簡直手到擒來。


  所以,在嚴青枝還沒有答應肖正宇的時候,爹媽幾乎已經幫她把這門親事訂下了。


  ===第125節===

  肖正宇安排得也很妥當,不僅在省城給她安排好了住處,還給兩位老人也安排好了療養的醫院。


  這樣一來,嚴青枝簡直拒無可拒。


  嚴青枝答應了肖正宇,卻也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他們兩個,一個是省城的私企大老板,一個是小縣城的技術員。


  為了婚後不至於低人一等,被肖家人瞧不起,嚴青枝用自己剛剛獲得國際金獎的植物染色技術做嫁妝,並把此項專利注冊在了宇輝名下。


  正是這個專利技術,幫助宇輝羊絨在當年的國際貿易交易會上一炮打響,扭轉了宇輝由粗加工向高端品牌轉型造成的危局。


  那一年,宇輝羊絨一家吃下的外貿訂單超過了東省其他企業的總和。


  那段時間,嚴青枝感覺人生飽滿光輝得燦若雲霞。


  愛□□業的雙豐收迷了她的眼,讓她忽略了當時已見端倪的陰謀。


  從交易會回來以後,她放下手頭工作,開始全身心地準備自己的婚禮。


  爹媽甚至已經在老家為他們辦了喜酒。


  就在那時,明清輝帶著她的兩個孩子找上門來。


  聽完跪在她麵前痛哭的母子三人的控訴,嚴青枝才知道,肖正宇根本就沒有跟明清輝離婚。


  而且,那個時候明清輝已經查出了癌症。


  明清輝跪在她的麵前求她,說她已經時日不多,她隻求在她死之前不要把他們母子三人趕出去。


  明清輝哭求的時候,肖正宇趕到了。


  他義正辭嚴地趕走了母子三個,再來賭咒發誓哄騙嚴青枝。


  嚴青枝不傻,之前被迷惑,是被愛情的氣泡蒙住了眼睛。


  現在,粉色氣泡破裂,她聯係前因後果一想,就全都明白了。


  宇輝集團在轉型過程中邁步太大,顧此失彼,頻臨破產。


  這個時候,他們急需一個可以扭轉頹勢的機會。


  於是,嚴青枝剛剛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植物染色技術就被他們盯上了。


  肖正宇一開始以為,嚴青枝不過是一個小縣城的小技術員,隻要他許以高薪,可以很容易就挖過來。


  沒想到的是,嚴青枝顧念親情和林雲絨毛廠對她的栽培,竟然不被利益所動。


  眼看著公司已經到了破產倒閉的地步,肖正宇和明清輝夫婦急火攻心,在發覺嚴青枝對肖正宇有好感後,不惜對她施展了美男計。


  這是肖正宇夫婦唱得一出雙簧。


  隻怪嚴青枝被所謂的愛情迷住了眼睛才會被騙。


  現在真相被揭開,嚴青枝知道自己受了騙,卻不敢直接回林雲。


  因為,她就要嫁給明江大老板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林雲,爹媽也以此為傲。


  如果這個時候她告訴爹媽真相,兩位老人的身體一定扛不住。


  嚴青枝不顧跪在外麵懺悔的肖正宇,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思考了一夜。


  第二天,她向肖正宇提出四點要求。


  第一,替她瞞住她的父母,隻說他們已經結婚,婚禮因故延期。


  第二,她要做宇輝羊絨的技術部部長,工資按工程師待遇。


  第三,她的植物染色技術必須以她的名字命名,入宇輝公司技術股。


  第四,肖正宇給她買一套房子,房本寫她的名字。


  既然愛情已經是一場空,她絕對不能在物質上虧待自己。


  四個條件,肖正宇毫不猶豫,一口答應。


  就這樣,嚴青枝在明江一呆就是好幾年。


  在這幾年裏,父母相繼因病離世,哥哥依然流浪在外。


  偌大的世界,嚴青枝真正成了孑然一身。


  不過,這幾年她的收獲也不小。


  宇輝的平台比林雲絨毛廠的平台要大很多。


  她在這裏的技術研究比在林雲的時候更順利,成果也更大。


  她現在不僅在東省,在全國,乃至在國際上,都享有很高的聲譽。


  相生相長地,她掙的錢也越來越多。


  無論是在林雲還是在明江,她依然還是別人眼中那個快樂且富有的老姑娘。


  身邊有很多人給她介紹對象,她統統不見。


  她已經受過一次傷,沒必要再傷第二次。


  有錢有自由,對於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活狀態。


  男人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她的這個觀點,一直持續到陳靳的出現。


  陳靳出現的那一天,是嚴青枝33歲的生日。


  工廠來了一群省紡織大學的實習大學生。


  分到嚴青枝實驗室的總共有五個,陳靳是其中之一。


  嚴青枝看見那些學生,就像看見了自己的青春歲月。


  那樣火熱的年紀,青春,自由,充滿夢想和希望。


  第一次見麵,嚴青枝請他們做自我介紹。


  小孩子們都很大方,說話也活潑有趣。


  聽他們介紹完,嚴青枝也簡單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然後告訴他們,“你們可以叫我師傅,但是麻煩前麵加上小嚴,我可不想被你們叫老了。”


  孩子們笑起來,紛紛拍她的馬屁說她一點都不老,還很年輕。


  這時候就有個聲音說:“為什麽非要叫師傅呢?叫姐姐不行嗎?”


  嚴青枝笑著向那邊看過去,就又看見了那個在人群中最為出挑的男生。


  男生就是陳靳,他五官俊美,皮膚白皙,白襯衫搭配牛仔褲,又帥又時髦。


  嚴青枝微笑著看著他,說:“不可以。”


  男生幹脆站起來,“我覺的完全可以啊,您看著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吧?”


  嚴青枝淡淡一笑,“我33了,大你14歲,這如果是在舊社會,都可以當你的媽了。”


  嚴青枝說完,學生們又笑起來。


  有人開玩笑說:“陳靳,你不要叫師傅了,幹脆叫媽吧!”


  陳靳也不生氣,微笑著看著嚴青枝,吊兒郎當地說了句,“那好吧,我的小嚴師傅姐姐。”


  學生們第一天的實習經曆在愉快的氛圍中結束。


  嚴青枝下班回家,學生們回學校。


  這一天是嚴青枝的生日,她一向都是請幾位要好的工友吃頓飯,工友送她幾樣禮物,就完事。


  今天也是老樣子,她已經提前在附近的餐館訂好了房間。


  等她和幾位工友到達,發現那些實習的學生也在。


  學生們包了兩桌,就在他們的鄰桌。


  嚴青枝他們進去的時候,有兩個女生為了誰挨著陳靳坐而吵得不可開交。


  陳靳倒是大方,幹脆把已經坐在他身邊的男生攆走,再一手拉一個過來,把兩個女生安排在了他的左右手。


  這一下,雨露均沾,再沒有什麽好吵的。


  工友搖頭歎息,“現在的孩子,真的是放得開。”


  嚴青枝點頭附和,笑著小聲說:“也難怪小女生爭,那男生長得太禍害了。”


  嚴青枝剛說完別人的壞話,那個禍害就過來了。


  陳靳顯然受過很好的家教,有著良好的酒桌禮儀。


  他彬彬有禮,又謙卑有度地向在座各位工人師傅都敬了酒,走的時候還祝了嚴青枝生日快樂。


  一餐飯吃的時間不長,嚴青枝他們吃完要走,那群孩子們也吃得差不多了。


  嚴青枝去結賬時,卻被告知已經結過了。


  朋友笑著說幫忙結賬的不知道又是小嚴師傅的哪位暗戀者,陳靳就被人推了出來。


  學生們笑著說:“這次是我們的陳大公子啊!”


  陳靳連忙拱手抱歉,“我請我師傅的,算是拜師禮。”


  嚴青枝坦然一笑,“那就謝謝小徒弟了。”


  大家說說笑笑,一起出了餐館。


  學生的隊伍裏有幾個男生喝多了,還有幾個女生不方便這麽晚回去,陳靳就在那裏調派著,安排誰去送酒鬼,誰又去送女生。


  等嚴青枝去旁邊小店買了點日用品出來,發現路邊就剩陳靳一個人了。


  嚴青枝問他,“你怎麽還沒走呢?”


  男生衝她一笑,“我送您一下吧,您家距離這邊也挺遠的。”


  嚴青枝謝謝他,“這條路我走了好幾年了,閉著眼睛都會走,就不麻煩小陳同學了。”


  她雖然拒絕,陳靳卻沒走,依然堅持送她到家。


  路上的時候,嚴青枝就逗他,“為了你吵架的那兩個小女生,哪一個是你的小對象啊?”


  “哪有對象啊?”男生挺認真,“都是我的小妹妹。”


  ===第126節===

  嚴青枝笑,“那你妹妹一定很多吧?”


  “是有不少。”陳靳大方承認,“不過,”


  他看著嚴青枝,“姐姐卻沒有一個。”


  小男生有點撩,嚴青枝裝糊塗,“那要怪你爹媽沒有給你生一個了。”


  陳靳笑一下,沒有說話。


  嚴青枝到家了,“就送到這裏吧,謝謝你了。”


  她要走,陳靳叫住她,“送給你的,生日快樂。”


  他往她手裏塞了一張卡片,然後就站在那裏期待地看著她。


  小孩子的眼神明顯是要她當場就打開,然後最好是再誇誇她。


  嚴青枝不忍辜負小同誌的好心,打開一看,竟然是她的一副鉛筆小像。


  畫上的自己穿著工作裝,站在試驗台前,正在一絲不苟地做著試驗。


  陳靳畫得很細致,就連她今天在耳朵邊戴的一枚珍珠發卡都畫了出來。


  畫的下麵還有一行字:祝青枝姐姐生日快樂,永遠年輕漂亮。


  這個小孩有點執著,堅持叫她姐姐。


  “小朋友畫的很不錯。”嚴青枝很喜歡,“謝謝你了。”


  陳靳是從小被誇大的孩子,一向臉皮厚,這一次卻被誇到臉紅。


  他輕輕一笑,看著她說:“您上去吧。我看著您上了樓再走。”


  於是,這天晚上,嚴青枝回到房間以後就立刻又走到了窗戶邊。


  初春的夜晚,路邊昏黃的燈光裏,站在樓下的陳靳一抬頭就看見了嚴青枝。


  他衝她揮了揮手,再把手往褲袋裏一塞,吹著口哨離開了。


  嚴青枝在那裏站了一會兒,覺著這個春夜有點美好,男孩也有點意思。


  第二天上班,那些學生早早地就到了。


  實驗室的衛生已經做過,窗明幾淨。


  桌麵上那隻空了很久的花瓶裏注滿了水,插上了一束快要發芽的嫩柳枝。


  純白色的實驗室被那一束嫩綠色的柳枝映襯得富有生機。


  嚴青枝很是喜歡。


  她溫柔地問:“這是誰弄的啊?”


  “陳靳!”


  學生們爭著回答,“是陳靳跑到鍋爐房旁邊那棵柳樹上折的。”


  “哦……”嚴青枝沉吟著,坐下來開始工作。


  陳靳倒垃圾回來,看見嚴青枝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裏看資料。


  大男生的心事藏不住,他放下簸箕就立刻跑過來,指著那束柳枝問她,“怎麽樣師傅,好看嗎?”


  “弄得不錯,”嚴青枝點點頭,“以後不要再弄了。”


  看著男生眼中的光彩一黯,她又有些不忍,拿鉛筆敲著桌角,笑著說:“如果摔斷了腿,師傅還得給你買牛奶。”


  一周的時間轉眼就過。


  學生們的實習活動就要結束了。


  這天中午,嚴青枝答應跟學生們一起在食堂吃飯,然後拍照合影。


  學生們先去食堂了,她為了一組著急的數據要晚到一會兒。


  她正忙著,工廠辦公室的張成剛就來了。


  這段時間,張成剛正在追求她。


  雖然已經被拒絕過幾次,張成剛卻一直都不肯放棄。


  這一次,他捧著一大束鮮花過來實驗室找嚴青枝。


  嚴青枝忙於工作,連頭都沒抬,直接拒絕。


  張成剛歎口氣,把花瓶裏養著的那束柳條拿出來丟進垃圾桶,就把他帶來的鮮花插了進去。


  然後,他問嚴青枝,“你到底為什麽不能接受我?”


  嚴青枝看著被丟掉的那束柳枝,說:“我說過的,我不想談戀愛,不想結婚,也不想耽誤別人,你還是去找一個願意跟你結婚的姑娘吧。”


  說著,她把花束拿出來丟給張成剛,又把那束柳枝從垃圾箱裏撿回來,重新插了回去。


  屢次被拒,張成剛終於惱羞成怒。


  他紅脹著一張臉,摔門而出。


  嚴青枝則繼續忙她的數據。


  等嚴青枝把最後一組數據也弄好,就拿了飯盒去了食堂。


  剛走到食堂門口,就看見保衛科的人急匆匆地往裏麵走。


  嚴青枝進去以後才知道,食堂裏麵有人打架。


  因為看熱鬧的人太多,她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工廠裏麵血氣方剛的小年輕比較多,經常會因為一兩句口角就動手,嚴青枝習以為常,並沒有想去關注。


  等她走到餐口打了飯一轉身,就看見陳靳滿臉是血地被保衛科的人押著往外走。


  嚴青枝嚇了一跳,剛要攔住那些人問問情況,就看見人高馬大的張成剛被人用擔架抬了出去。


  有一個女學生哭著跑過來找她,“小嚴師傅,您幫幫陳靳,他是因為您才跟人打架的。”


  原來,剛才張成剛在食堂裏說嚴青枝的壞話。


  那些話很難聽,還涉及到老板肖正宇。


  有人覺著不妥,勸他不要再說了,他卻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更加大起來。


  本來離張成剛他們那桌很遠的陳靳他們就都聽見了。


  然後,陳靳就站了起來。


  陳靳這人外表看著和氣,一旦被惹急了,出手向來沒有輕重。


  他打了一碗滾燙的紫菜雞蛋湯走到張成剛的身後,一句話都不說,衝著張成剛的頭就澆了下去。


  張成剛被燙得跳起來,還沒看清澆他的人是誰,就被陳靳一拳撂倒。


  張成剛長得人高馬大,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兩個人打在一起,陳靳也吃了一點虧,鼻子破了。


  嚴青枝做為陳靳的師傅,事情又是因她而起,她不能不管。


  她飯都顧不上吃,就叫上同一實驗室的一位同事去保衛科撈人。


  張成剛已經被送去了醫院,陳靳沒有大事,被關在保衛科等著學校來領人。


  嚴青枝進去的時候,陳靳的鼻子裏塞著一團紙,為了顯示自己也傷得很嚴重,臉上的血也不擦,正吊兒郎當地坐在保衛科的椅子上跟人貧嘴。


  一看見嚴青枝進來,他連忙就站了起來,也不敢看她,就著急拿東西擦臉上的血。


  嚴青枝把自己的手帕丟給他,就把保衛科的科長老劉拉出去說話。


  嚴青枝說陳靳是她的徒弟,她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求老劉不要告訴陳靳的學校。


  老劉給了嚴青枝麵子,說隻要張成剛不報警,他們就不會再多管。


  就這樣,嚴青枝把陳靳領了出來。


  看見他那一身的血,她又找了一件工裝給他穿。


  然後就和同事商量著去醫院安撫一下張成剛,希望他息事寧人,隻當工友之間的矛盾,不要報警。


  他們商量好要出發,陳靳卻拉住了她的自行車。


  陳靳說,事情是他自己惹的,不準嚴青枝去求張成剛。


  嚴青枝不聽他的,推起車子就要走。


  然後,她的自行車就被陳靳給扛走了。


  嚴青枝,“……”


  同事看著陳靳的背影,說:“我怎麽感覺這小孩對你……”


  同事看了看嚴青枝的臉色,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完。


  嚴青枝最終還是跟同事去求了張成剛。


  張成剛不聽勸,報了警,驚動了陳靳的父母。


  可是,當陳靳的父母一出麵,張成剛立馬就慫了。


  嚴青枝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陳靳的父母身居高位,是她平時隻能在電視和報紙上才能看到的人。


  陳靳那樣的性格脾氣,卻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兒。


  打架的事情解決了,學生們的實習活動也結束了。


  大家拍合影那天,陳靳還被父母關在家裏,沒能參加。


  沒有了那些成天圍在身邊嘰嘰喳喳問東問西的學生,沒有了陳靳混不正經的插科打諢,嚴青枝的實驗室裏安靜了很多。


  可是,她的心裏卻有些空,總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麽。


  這天下班,嚴青枝破天荒沒有加班。


  她在工廠食堂吃了晚飯,回到家以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她靠在窗邊,望著那晚陳靳站在那裏衝她吹口哨的那個位置,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就早早地睡下了。


  嚴青枝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有人敲她的房門。


  ===第127節===

  她獨居慣了,一向警惕,本來不想理會,那敲門聲卻持續不斷。


  敲門的節奏是停一會兒敲三下,謹慎而有禮貌,卻又不想放棄。


  嚴青枝看看時間,晚上的九點多,還不算太晚。


  她披了衣服下床,站在門邊小心地問著,“是誰?”


  外麵傳來清冽低醇的一聲,“我,陳靳。”


  “……”


  莫名其妙的,嚴青枝的心口一跳。


  她牽住衣角,又問:“這麽晚了,有事嗎?”


  “您先開門。”


  嚴青枝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打開了房門。


  站在門口的大男生身上隻穿著睡衣,腳上幹脆就光著。


  嚴青枝一驚,“你這是怎麽了?”


  “翻牆的時候掉了。”


  陳靳雲淡風輕地衝她一笑,從背後拿出來一罐櫻桃罐頭,“給你的。”


  “……”


  看著那罐櫻桃罐頭,嚴青枝很是糾結,“陳靳,我……”


  陳靳衝她擺了擺手,“你什麽都不用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這罐頭挺好吃的,想送給你嚐一下。”


  嚴青枝接過來,“謝謝你。”


  “不用謝。”陳靳擺了擺手,“我走了。”


  陳靳轉身要走,嚴青枝才發現他的腳破了,在流血。


  看著那個帶血的腳印,嚴青枝沒忍住,“你進來。”


  她看著他,“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陳靳的腳是他從他家戒備森嚴的牆頭上往下跳的時候刮傷的。


  如果不是嚴青枝提醒,他還真的沒有注意到。


  嚴青枝先裝了一盆水,小心地幫他把腳洗幹淨,又拿了酒精棉球幫他清理。


  “沒有碘伏了,你忍一下啊。”


  嚴青枝說著,把浸了酒精的棉球壓上去。


  酒精擦到傷口上的感覺比鋸齒鐵絲刮到還要疼。


  陳靳沒忍住,不由往後一縮,嚴青枝連忙就按住了。


  她按著他的腳凶他,“翻牆之前沒想到會這麽疼吧?”


  “我不疼。”陳靳笑著看著她,“就是,姐姐突然這麽溫柔,我有點不能適應。”


  “……”


  嚴青枝冷起一張臉,把酒精和棉球都丟給他,端了盆去倒水。


  這一晚,陳靳留在了嚴青枝的房子裏。


  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第二天早上,嚴青枝起床後,陳靳還沒有醒。


  她經過客廳時,看見他赤/裸著上身趴在那裏睡得正香。


  薄毯滑到他的腰間,隻蓋住了他的下半身。


  他裸/露的後背上肌肉不厚,卻很勻稱,脊窩比較深,線條流暢。


  嚴青枝沒敢再往下看,她關上廚房的門開始做早餐。


  年輕人的睡眠好,嚴青枝都做好早餐了,陳靳還沒有醒。


  她必須趕在鄰居們出門上班之前把他弄出去。


  所以,她去叫他。


  陳靳勉勉強強地睜了睜眼睛,纖長的睫毛一卷,就又把臉埋進枕頭裏,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不過,他那表現已經很明顯了,就是不想起。


  嚴青枝沒由著他,直接就用自己剛洗過碗的手去碰他的臉,“您得走了,大少爺……”


  她的手很涼,陳靳被她冰到。


  他迷迷糊糊地看她一眼,嘟噥著“怎麽這麽涼”,就把她的手牽過去,焐在了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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