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終南山上終年霧氣繚繞,山頂只得一道觀,於雲霧之中若隱若現,乃是全真祖師王重陽所建。今日卻不同往常,道觀之上冒出滾滾黑煙,竟似著了火一般。


  知客弟子守在山下,遙望山上,朝著旁邊道:」張師兄,不知剛才那人給師祖們抓住了沒。」


  那姓張的青年道人往山上望了一眼,指著一個奔下來的影子,道:」那不是李師兄么,他定是帶了消息下來。」


  兩人翹首以盼,卻在此時忽聽一把輕柔婉轉的女聲道:」兩位道友,上面可是終南山的地界?」


  兩人均是一愣,方才附近明明沒人,不知這人是怎麼冒出來的,是以趕緊拔劍,扭過身來,卻見一頗為美貌的道姑,手持一柄拂塵,身著杏黃/色道袍,明眸皓齒,肌膚白膩,眉目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情態。饒是兩人從小出家,又自幼給師長教導不可以貌取人,但見她相貌柔美,面容和善,此時仍不禁搶著答道:」這位道友,此地便是終南山了,道友可是要上山掛單嗎?」


  那美貌道姑微微一笑,道:」貧道一直仰慕終南道藏,想在此處盤桓幾日,靜心讀書修行,不知兩位道友肯不肯放行呢?」


  那姓張的年青道人卻犯難了,囁嚅道:」今日實不湊巧,有幾個邪魔外道擅闖我教,上面亂得緊,道友……道友若是上去,刀劍沒眼,豈非唐突道友?」


  這道姑犯了難,伸出一隻手指戳在自己臉頰上,望著山上,似是不甚甘心,卻也顧及上面的情形,不敢再往上走。


  正在此時,下山通報的那小道士已跑到了眼前,喘著氣道:」兩位師弟不必回了。我們得了一強援,那伙妖人已經往後山去了,掌教真人自會處理,我們只要守好山門便可……」


  」什麼強援?」


  」就是方才上山那個,是,是桃花島的郭大俠!」


  」呸,什麼郭大俠……」


  」陳師弟,」這姓李的師兄言有責怪之意,皺眉阻止了他,轉而朝著道姑這邊拱了拱手,」……叫道友看笑話了,不知道友有何見教?」


  那道姑笑盈盈道:」既然今日終南山不開山門,那我改日再來叨擾。」


  她說著便微微拱手,轉身離去,三人見她緩步向前,走得卻十分迅速,只眨眼的功夫,人已在三丈開外,不一會兒便沒入林中。那背影窈窕婀娜,奪人眼球,三人都看得痴了,但見佳人芳蹤杳遠,唯余悠悠歌聲從林中傳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許,天南地北□□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那兩個年輕的知客弟子還呆愣愣地不知所措,那姓李的年長道士卻慘然變色,指著道姑消失的方向,駭然道:」赤、赤、赤…………」


  」師兄?你怎麼了?赤什麼?」


  」赤練仙子,李莫愁!」


  兩人瞪圓了眼睛,面色如土,哆嗦著舉起劍,防著李莫愁去而復返,可等了好久,都不見有人出現。那最年輕的道人道:「偏是李師兄嚇人,說不定那便不是李莫愁呢。」


  那李姓道人道:「你道這事是我胡說?李莫愁放出風聲,道她師妹比武招親,勝者可得古墓中所有武功秘籍和寶藏。今日終南山上邪魔外道雲集,皆因她一句話而來,她是始作俑者,不來反倒奇怪,快,回山上去告訴你師父,說我們看見李莫愁了。」


  那小道士腿一軟,險些站不住,更不要說跑了,他師兄一腳揣在他屁/股上,他才踉踉蹌蹌摔進了盤山小道里。


  李莫愁信步在山間游/走,極是逍遙自在。


  她從小在古墓中長大,對終南山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只因不願終身避居在那黑沉沉的古墓之中,才給師父趕了出來,與掌門之位無緣,與師門中最精微的武功無緣。


  現如今師父已死,留下她唯一的師妹,年紀不到十八歲,卻已是古墓派掌門,獨握天下最高深的武學。李莫愁縱橫江湖十餘載,自認天資高人一等,見多識廣,這一古墓的武功要讓給一個小自己十歲又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她說什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今日一眾邪道高手攻山之事,確乎是李莫愁在背後煽動所致,若不是全真教在其中橫插一手,此時師妹應該已經被人牽制住,如此她便有機可乘。


  但若是全真掌教丘處機出手,師妹得一喘息,恐怕就沒她的可乘之機了。


  此地往遠處望去,草木蓊鬱,綠得簡直似要滴下墨來,李莫愁卻知彼處有一不見天日的古墓,正是古墓派所在之處。


  所謂「古墓」,其實乃是重陽祖師王重陽出家之前所建一堡壘,因半埋地下,不見天日,又不欲人探尋,故而對外稱為「古墓」,又輾轉落入古墓祖師林朝英之手。


  風中有隱隱的號角聲傳來,樸拙猙獰,不似中原之物,倒有風沙獵獵之勢,李莫愁久在江湖中行走,識得這是近日來風頭正健的西藏一派獨有之物,當下微微一笑,加緊了腳步,往古墓走去。


  她對此地熟悉,又多因十年前下山以來,常在此處徘徊。四周小路,都已給她探得熟了,平日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傻,今日卻顯出這一日一日功夫的好處來。她不一會兒便已挑著近路接近了界碑之處,只見林中空地里站了百餘人,行頭各異,中有一錦衣公子,手持一把長長的號角吹著,旁邊一中年禿頭番僧披著猩紅的□□,穿金戴銀,正用右手金剛杵,敲著自己左手的金環,吵鬧得緊。


  那錦衣公子相貌俊朗,但眉眼間有一股狠戾之色,想來便是霍都王子。他放下號角,朗聲說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龍女恭賀芳辰。」


  李莫愁又是一笑,抬腳便從山邊草木繁盛之處進了黑沉沉的樹林里,心道:不知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兒,要如何應付這等局面。


  轉念又嘀咕道:不知凌波到了沒有。


  正在這時,樹林中錚錚錚響了三下琴聲,似是小龍女鼓琴回答。


  李莫愁回頭望去,見霍都喜道:「聞道龍姑娘揚言天下,今日比武招親,小王不才,特來求教,請龍姑娘不吝賜招。」猛聽得琴聲激亢,大有怒意。眾妖邪縱然不懂音律,卻也知鼓琴者心意難平,出聲逐客。


  李莫愁笑意更盛,轉眼便已接近了墓外空地,更隱約看到前方有白衣晃動,只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弟子洪凌波,拜見師叔。」


  琴音微響,驀地被人按住,尾音不知入了何方。


  另一把清清冷冷的聲音接道:「你是師姐的弟子?師姐呢?這地方你不能來。莫說是你,師姐也不能來的。」


  洪凌波笑道:「師父說與師叔久未得見,要準備些禮物,免得失了禮數。」


  「幾個月前便已見過了……啊,她是未見過我。」


  李莫愁聽了這話,心下惱怒,數月之前她確乎來過古墓,只是還沒見到小龍女的面,便已被她逼了出來,此時舊事重提,當下便想出去教訓教訓她。但時候未到,她也只能生生忍住。


  「弟子……」


  「我不會出去,她不準進來,兩人永不得見,要禮數作甚?」


  洪凌波微有些惱怒,心下只覺得這個師叔怎麼也說不通,混不是和人好好說話的態度,無怪乎師父每次提起這個師妹,都要發脾氣。


  她拱手一揖,立在一旁,微微冷笑,不再說話,只等李莫愁前來,她在一旁看著這師叔被教訓,便是一樁快事。


  見洪凌波不說話,小龍女也垂下眼瞼,素手連揮,又開始彈琴。


  李莫愁不再前進,也不再看她們,轉而望著外面。


  果真霍都見裡面沒有反應,又道:「小王家世清貴,姿貌非陋,願得良配,諒也不致辱沒。姑娘乃當世俠女,不須靦腆。」


  她又扭頭去看層層仄仄的葉片中,那一抹如煙似霧的白色身影。


  小龍女衣袖微晃,雖不見臉上有任何錶現,但琴音漸顯激越高昂,隱隱似有斥責之意。


  李莫愁心下冷笑,暗道:這個霍都,也太不識天高地厚了,磨磨蹭蹭,現下還不動手,難道真打算唱足三日情歌,將我師妹求回家去?


  就在此時,忽聽霍都道:「姑娘既不肯就此現身,小王只好強請了。」


  李莫愁聞言緩緩點頭,眯著眼睛,跟著節拍輕輕擊掌,似是沉浸在琴音之中,外面人潮湧動,大步往前,她像是一絲也沒聽到。


  琴音忽止。小龍女站起身來,看也不看洪凌波,只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瓷瓶,打開瓶蓋,小指連挑,頗似還在手揮五弦,自在瀟洒。而口中呼嘯連連,氣韻悠長,配著身上如煙似塵的白衣,頗有魏晉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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