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陸亢龍覺得肩頭漸漸濕冷,嘆了口氣,喃喃道:「希望為師一番苦心不要白費……」


  銀鎖正哭得昏天暗地,對周遭一切全然沒有反應,後來哭聲漸低,竟爾哭暈過去。陸亢龍十分不解,忖道:「徒弟放出去之後,怎麼心智退化了……這卦到底對不對?上次哭還是從光明頂撤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這次情劫歷得如何,是和什麼樣的小郎君……看她哭得這麼厲害,肯定是個負心漢。唉,我教堂堂影月右使,竟爾哭得像個……像個……唔……」


  他本想說小娘子,可是借著月色一看,這個讓他驕傲不已的大弟子,可不就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么?他方始察覺以前實在是對她要求良多,心中充滿了愧疚。


  銀鎖次日醒來,不復小女兒情態,態度堅決,央求陸亢龍教她武功。她輕功恢復,許多事情也漸漸想起來,武功進展迅速,很快回到了原來的水平,只是內功終究再難寸進。


  陸亢龍又開始愁眉苦臉,鬍子長了滿臉也不修理,教中眾人都以為他為教中大事操心,紛紛向銀鎖表示要為聖教效力,求銀鎖指點一二。銀鎖彼時心中有許多事情想不明白,除了練武,旁人的事心裡半點也放不下,平日均是獨來獨往。今日陡然見這麼多人,手足無措。


  銀鎖的昔日好友鎏金旗旗主赫連滄已經提為輝日左使,可是銀鎖回來許久,也不來找他玩,他憤憤不平把銀鎖拉到偏室,正色道:「我聖教影月右使,當年還是一十一歲稚童,就帶領教中婦孺老幼逃脫柔然人的追殺,不但以一己之力殺出十五柔然高手的包圍,還領著大家埋伏設防,百里迂迴,擊潰一千多裝備精良的追兵。當日雞腸谷一戰,影月右使一人獨力斬殺五十多柔然鐵騎,風姿何其瀟洒!影月,你還記得你當年發下的宏願嗎?!」


  銀鎖搖頭,低聲道:「以前的事我不大記得,需你告訴我我方知。」


  赫連一驚,斷斷沒想到她否認得這麼乾脆,訥訥道:「你救了大家,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才推舉你做了影月右使,你忘了嗎?你……說我們去南方尋找樂土,傳播明尊法音,發慈悲願,作平斷者,開甘露泉,栽活命樹……」


  「……發慈悲願,作平斷者,開甘露泉,栽活命樹,救同鄉眾,收光明子,於柔軟群,作當牧者,塘塹福田,滋盛苗實,除大厄難,作大歡喜,對於諸聖,一切從忙,日夜堅持,不敢輕慢……」銀鎖低頭喃喃,眯著眼睛像是在苦苦思索。


  赫連滄抓著她的肩膀:「正是!你記得了?明尊慈悲父!幸虧你沒有忘記聖典!」


  她輕輕點頭:「是,你說得對,我去和師父說。」


  赫連見她眼神堅毅澄澈,不復迷濛,狂喜不已。銀鎖先一步走出去,眾人不敢跟上,又見赫連跟出來,紛紛圍住他問東問西。赫連不答,喃喃道:「這才是影月,這才是影月……」


  她見了陸亢龍,說明來意,陸亢龍方笑道:「我是發愁你的內功。」


  銀鎖奇道:「功夫不好,接著練便是,師父為何比我還要著急?」


  陸亢龍擱下筆,道:「你坐。」


  銀鎖跪坐下來。


  陸亢龍便接著剛才的話茬道:「二十多年前,我比你就稍大那麼一丁點……


  我那時與一個朋友同練一門內功,結果分歧太大,最後大打出手,結果讓一個武林前輩知道了,一生氣就把我們都掃地出門。


  我和他找了個沒有人煙的山谷,每天打架比試,也顧不上打扮梳洗,整日想的都是怎麼打敗對方。後來他不知怎麼有所突破,我心裡痒痒的,卻不願意承認他是對的,偏不按他的法門來練,他還硬要在我旁邊念叨。我聽著厭煩,又和他打了一架,打的我二人鼻青臉腫。


  後來我躲到一個山洞裡,苦苦思索,卻因為練武功不得其法,走火入魔,狂奔了十天十夜,差點累死在祁連山下。幸為康旗主所救,後來蒙先教主收留,活我一條性命,我因此皈依聖教,每日和大家一起誦經,聽教主講學,與大家同練武功。練著練著,竟然醍醐灌頂,點破我之前對武功的種種困擾。我武功厲害,先教主就封我做了影王。


  當時,先教主雄才偉略,教中人才濟濟,我與其他三*王一起,向著南、東、東北和北方傳教。我往南走,趁著北方武林往南方發展的時候,跟著他們走了一路,不想路上碰到南方武林同道,硬要說我們是邪魔外道,跟我們打了起來……


  我碰上了我那個多年的老對頭,和他打了一架,丟了一條胳膊。」


  「啊……」銀鎖驚呼一聲。


  陸亢龍慢悠悠續道:「他也好不到哪去,被我廢了一雙腿。我二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都傷得很重,但是非要分出個勝負來。」


  「後來呢?」


  「後來我二人一個昔日的朋友忽然跑出來,說『你們已經傷成這樣,是沒法再打啦,不如各收弟子,□□妥當,十二年後再戰』。我應下了。」


  他看著銀鎖,銀鎖瞪大眼睛道:「所以我要……我要代替你出戰?」


  「你要去與我的老對頭的弟子打一架。我怕你被他的弟子揍得沒命,到時我再上哪去找個弟子?」


  銀鎖不解地望著他。


  陸亢龍笑道:「是以我並不怕你不參與教中大事,只不過怕你練武不用功,死在別人手上。」


  「師父……」


  陸亢龍摸摸她的頭,溫言道:「我去和赫連說。」


  銀鎖驚道:「你怎知是赫連?!」


  陸亢龍寶相莊嚴,雙手交叉放在肩膀上:「我是全知全能的妙衣尊者,持戒醫王,凈風與以太聽我命令,帶來消息。赫連輝日背後說我小話,我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銀鎖回他一禮,道:「師父,弟子有一法。」


  陸亢龍道:「請講。」


  銀鎖道:「師父傳我的功法,功力越高,靈覺越是敏銳,練到一定程度,可開天眼,料先機,洞察萬物。我現在已可料敵先機。人有七感:眼耳口鼻舌身意。尋常之人,眼能見,耳能聽,口能嘗,體能觸。弟子此次出去,混跡於市井之間,曾聽說有的人瞎了,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聽覺越發敏銳。有的人聾了,卻是觸覺越發靈敏。


  是以常人五感,都並不是特別靈敏,然而一項喪失,另外幾項必要彌補一項的損失。


  我功力雖然難有寸進,天眼也並沒有練出來,但若是遮住眼睛,其它感覺,自然提升,等若是在內功沒有長進之時,提升功力,師父覺得如何?」


  陸亢龍眼睛一亮,擊掌道:「還是小孩子主意多,可以一試!」


  第三日上下,巨木旗旗主康祿赫與陸亢龍一起製成一隻黑色的皮面罩,可從腦後扣住。陸亢龍親自給銀鎖帶上,正要說兩句貼心話,不料銀鎖道:「師父,要做到有眼無眼都是一樣,我覺得光呆在山上不行,不如本月帶我下山吧?」


  陸亢龍啼笑皆非,罵道:「你這鬼靈精,竟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罷了,你既然用盡心機要下山,就隨我下山罷!」


  至此銀鎖常帶著一個面具,隨陸亢龍在北方發展勢力。因目不視物,往來書信需由親信侍女阿曼口述,她出耳朵用心聽。因而時間一久,默背暗識之功日漲。又耳力漸強,周遭但凡有些動靜,都能辨識是何人何物在做何事,漸漸地,她與能看見的時候並無二致。


  此次下山,陸亢龍在北方捲土重來,清算了許多昔日仇家,又聯絡了當年的至交好友,重新將觸手伸向中原。


  銀鎖初時因為目不視物,要出門征伐四方,很是不方便。於是只得身在幕後,策劃陰謀。因善於默記,記得種種細節,算計別人無往不利,因此為陸亢龍立下汗馬功勞。這一年明教實力大漲,陸亢龍得以重新殺回長安,建立分舵,廣置田地,教眾終於再不用顛沛流離,風餐露宿。


  銀鎖貴為少主,整日吃好睡好,竟長高了不少,漸漸出落成一大美人。昔日一顰一笑古靈精怪,今日化作萬般風情,連見慣了美人的陸亢龍都不得不贊一句:「西域寶地,果真出盡美女。」


  她武功不弱,漸漸習慣看不見的生活之後,有時也在重要任務中親自動手殺人。因她下手毫不容情,很快在北方武林里艷名遠播,人稱「銀鎖美人」。


  只不過有時銀鎖也會驀然想起那神色淡漠的少女,想知道她身體好些了沒有。然而這段長達半年的污點裡,她始終任人揉圓捏扁,從開始到分開,沒半點能說的算的地方。雖然當時忘了許多事情,和一稚童無異,但也終究大大削了影月右使的面子,叫她難以面對。


  所以她從來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樣一個人,只和命中所有過客一般,不復再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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