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金鈴問道:「……她殺了八個人?」


  阿七急忙解釋:「這……我們也是猜的。」


  「……她……她說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們知道她以前的事嗎?」


  宇文攸甩開阿七,坐在旁邊生悶氣。阿七道:「不知道,她是差不多半年前忽然出現在我們乞丐窩裡的,不記得自己叫啥,只記得自己姓龍,連小龍王這個名字,都是魯老大隨口說的。」


  她低下頭,問:「……她會去哪呢?」


  阿七道:「不知道,她那麼厲害一個人,如果去了附近的城裡,我們一定會聽說的,可是哪都沒有她的消息……」


  金鈴謝過阿七,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零錢全都給了他們,徑自去了銀鎖消失的山頭。


  她站在林中,不由得問自己一句:天地茫茫,卻到哪裡去尋她?


  金鈴這次失魂落魄地回山,唯恐向碎玉看出破綻。她怕師父神通廣大找到銀鎖,又對她有所不利,只得裝作毫不在意;自己脫不開身,卻又不能讓寒兒蓮兒瞞著向碎玉去追查龍若的下落,心中苦悶,更無法與人訴說。


  日間她是烏山少主,人前不苟言笑,與向碎玉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夜裡卻常常對月而嘆,暗自思念那來歷神秘卻又不知所蹤的小胡兒。


  向碎玉的武功自成一派,講究少欲少念,摒除心魔,方有至大威力。若不能摒除七情六慾,不但功力受損,於身體也大有損傷。


  昔日金鈴之父南平王聽方士之言,將金鈴送上烏山隨向碎玉修鍊,正是希望她能長命百歲,不受塵世污染。不料她剛一下山,便害相思,心事鬱結。如此一來,心法逆行,於金鈴的耗損,更勝向碎玉百倍。


  向碎玉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見她一日比一日瘦削,也心焦不已。一日替她把脈,終究忍不住了,問道:「金鈴啊金鈴,你的脈相怎麼會如此兇險?」


  金鈴淡然道:「許是受傷過重,一時回不過來。」


  向碎玉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翌日早課以後,向碎玉早早將金鈴叫去,說道:「有一事今日需說與你聽,便是你自小體質特殊,若不修鍊本門冰雪凝神之心法摒棄七情六慾,便會漸漸受濁氣侵襲,衰弱而死。為師卻不曾料到你……不曾料到……」


  金鈴默然點頭,臉上仍是沒半點表情,但心中卻隱隱覺得就這麼因為龍若死了,乃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情。


  向碎玉續道:「我受乃父所託,定要救你性命。你說的不錯,即使我殺了那小女孩,你的心魔也沒除去。入骨相思難除,情字一關,原是最難過。當年於我來說,不過是耗些時間,斬斷情絲,功力便即大成。」


  金鈴面上燒得通紅,不明所以,仍是點點頭。


  向碎玉見她面有異色,心知所料非虛,已暗下決心,定要對她兩個小婢女下封口令。


  他慢慢續道:「如今你眼下卻有兩件事迫在眉睫,一事便是我方才說過,你的身體已不大允許你和我當年一樣慢慢磨好幾年,我曾答應你父親活你性命,向碎玉不是食言之人,只要我不死,無論如何會弔住你一口氣,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心藥師父沒有,只得靠你自己想個清楚明白……另一事,卻是關乎正邪消長的大事。」


  金鈴一愣:「徒兒不明,為何我還關乎正邪消長?」


  向碎玉道:「此事說來話長……


  你只知道我十分在意我的腿傷,但我從未說過我的腿傷是如何來的。大家都只道是舊傷罷了,我今日便告訴你前因後果。


  當年我學了一身武功,自己覺得天下已少有敵手,下山闖蕩一番,闖出了些名堂。後來回了老家,年紀輕輕就做了烏山黨長,使百里之內,不知饑饉,兵強馬壯。尋常流民土匪,根本傷不到我們,就連鮮卑騎士出來搶劫,也幾番折在我手裡。我那時自負得很,覺得千軍萬馬自己也能擋住。


  適逢北人大舉來犯,北方諸幫會部落也密謀聯合,為魏主先鋒,要到南方分一杯羹。南方武林為免邪魔外道前來進犯,組織八大門派聯手,前來幫助塢堡聯軍。我當年在南方武林中也小有名氣,因此就由我來指揮。


  烏山此處,乃兵家要地,易守難攻,本來我方十分佔便宜,不料對方的指揮官十分厲害,我中了他的伏擊,也沒叫他討到好。他斷了我一雙腿,我廢了他一隻手,兩方傷亡也都很重……」


  他閉上眼睛,按住額頭,沉默了一會兒,似是不願憶起當初的場面,「但終究是要他們佔了便宜,就連烏堡石壁也被攻破,我們不得不退守內城。我二人在陣前大戰……後來,我的一個朋友騙他與我立下約定,要十二年之後我的弟子與他的弟子再戰,敗者退後五百里。幸甚此人一諾千金,後來就算髮現被我騙了,也只是警告我不要忘記先前約定……」


  「原來師父日夜督促我苦練,還有這層考量……」


  向碎玉嘆氣道:「不錯……本來在那一戰之後不久,他就失去了蹤跡,我還暗中鬆了口氣,心想說不定他就此退守西域,無法赴約。他既不赴約,這個約定不再做數,我也不必逼你逼得如此厲害。」


  金鈴低聲道:「那怎麼行,原該做萬全準備的。我烏堡便在國境前線,數十年來捍衛此處不受戰事侵擾,若我等退了,那可……那可……有些難辦。」


  向碎玉點點頭道:「你能這麼想,不枉我對你平日的教導。」


  金鈴微微彎腰。


  向碎玉續道:「但是前不久,我終於發現了他的蹤跡,因此派你前去探查。」


  金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師父派我去上庸,竟與此事有關……」


  「不錯,我本是要你去尋我那仇家的蹤跡,你不負我重望,找到了些消息,一路上也擊殺了許多北邊黑道的厲害人物,論身手見識,已可算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只是你這次走火入魔,很傷身體。武林中人一諾千金,我們不可能避戰,若是你繼續如此,我們必敗無疑。」


  「不錯,師父的仇家已然回來了,是弟子不孝,為了一己之私,竟差點鑄成大錯,弟子願憑師父發落。」金鈴一彈衣擺,跪了下來。


  向碎玉看著金鈴,長嘆一口氣,道:「為師盼著你自己醒過來,希望你是真的能克服心魔,好生振作。此事他人無法代勞,不要辜負為師對你的期望。」他抬起一根鐵杖,架住金鈴的胳膊,作勢往上抬。金鈴被這股巨力一掀,跪將不住,站了起來。


  「師父……」


  向碎玉不說話,撐著拐杖,以一種奇異而迅捷的姿勢,往遠處烏堡走去了。


  之後,向碎玉雖對金鈴嚴加監督,夜裡她卻還是依然三番五次地想起龍若。


  起初她頗為懊惱,常常後悔沒有早點去找她,念著她小小年紀,不知又吃了什麼苦,又懼怕向碎玉真的能下毒手殺了她。


  只是每當如此,就心中巨震,氣息不穩,如此嘔了幾次血之後,她不得不強行收斂心神,才險險將岔行的經脈救回來。為防止再出現這種情況,她只得效法古人,頭懸樑錐刺骨,每當想起龍若,便用錐子刺大腿,如此直到冬月里,她的身子骨才將將恢復,只不過腿上頗多外傷,卻不是一時半會能夠痊癒的。


  向碎玉雖然心中暗自擔心著一年後的比武,對她要求十分嚴格,但到底還是疼愛金鈴多一些,不顧腿腳不便,坐著輪椅,每日親自下廚給她做飯,諸如豆腐夾肉、蓮藕湯飯、汽鍋燉雞、雞蛋花飯之類尋常人家整月也吃不上的東西,他換著花樣做給金鈴,一旬之內絕無重複。


  金鈴自是知道師父苦心,潛心修鍊,雖在酷寒之中亦不放鬆。


  數九寒天宜於清心靜氣,人在冰天雪地之中,需時刻運功與寒氣抗衡,就算睡眠之中也不敢停歇。金鈴獨自在山中修鍊,發願要不負師父期望,煉成一身好功夫,甚至不惜以外傷換取精神集中。去年舊事,則深深壓在心底,甚或不敢想起一絲來。


  初春化雪之時,她從雲頂下來,向碎玉親自迎接,兩人相遇,向碎玉扣住她的脈門,仔細審視,見她眼中炯炯有神,華光內斂,頗感欣慰,沖她點點頭,道:「不錯,竟已突破最後一關,比我已早了八年。」


  金鈴亦只是微微欠身,神色淡漠,看不出心中半點所想。


  向碎玉自創這門心法稱做冰心凝神,所配合的內功只有在斷絕七情六慾后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向碎玉的武功並不如何出神入化,而一身內功卻已臻至化境。無論是什麼平凡的招式,都能在他手中發揮出極大威力。他所依憑的,便是這一身獨門心法。


  如今金鈴已練成這門武功,向碎玉深感安慰,暗道來年比試,我等定不會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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