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兩人正絮絮低語,忽聽場中又是一陣喧鬧,只見一個穿紅□□的番僧走入場中,將自己手中金剛降魔杵往天頂上一扔,對著四面合十行禮,那金杵掉下來,將地下青磚砸了個粉碎,陷入下層的夯土之中。


  夯土本是築基之用,須得夯實而使整座房屋無法沉降下陷,是以本該十分堅硬,豈知這金剛杵沒入夯土逾尺,可想而知到底有多麼沉重。


  黃蓉等人一陣騷動,最後有個鐵塔般的髯須大漢排眾而出,提著鐵槳出來應戰。


  小龍女指著這大漢問道:「師姐,他又是什麼來頭?」


  她只道李莫愁無所不知,是以事事都要問一問,李莫愁道:「這人也是一燈大師的弟子,與那書生是師兄弟,外號叫做『點蒼漁隱』,一燈大師是個和尚,有一手絕招叫做『一陽指』。」


  在終南山中,祖師婆婆是女子,是以她的徒子徒孫都是女子,旁邊的全真教,祖師王重陽是道士,是以他的徒子徒孫全都是道士。小龍女只當天下人都是這樣,便順著問道:「何以和尚的徒弟不是和尚?」


  李莫愁忍俊不禁,道:「和尚的徒弟不出家,便不是和尚。」


  「唔,原是可以這樣……可這大力士的武功,又和他師兄的不盡相同,這是為什麼?」


  李莫愁道:「天下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最好的師父自然會挑最適合你的功夫,你瞧你這樣聰明,可長大兵器你便用不成,那兩人雖將長大兵器使得好,可要他們使暗器便不成。因此才有許許多多的門派。你瞧,師父有許多武功不教我,卻教了你。她教我用冰魄銀針,卻教你用玉蜂針……」


  「師姐,那又是甚麼道理?」


  李莫愁摸摸她的臉,道:「冰魄銀針敵我皆傷殺,師姐小心謹慎,斷斷不會傷了自己。你這小娃娃專註一物便忘了旁人,是以得用玉蜂針這等傷敵不傷己的東西。我用拂塵,你用綢帶,我給師父趕去參悟王重陽的筆記,你卻學祖師婆婆的秘籍,這不就是因為你我二人不同么?」


  「師姐不怪師父偏心了么?」


  李莫愁道:「你總替師父說話,我還能當著你的面說她不是么?」


  小龍女認真道:「可綢帶與拂塵,總同是柔軟之物。玉蜂針與冰魄銀針,又同屬暗器,長劍你我都會,也並沒有什麼分別。他二人的差異,則如銀針鐵鎚,又是什麼道理?」


  李莫愁只道:「或許……一燈大師比師父更會教徒弟。」


  不料小龍女點點頭,道:「若我是師父,定然要留住師姐。」


  李莫愁笑道:「你怎生留住我?」


  小龍女細細想了想,忽地摟住她的腰,低聲道:「大概只有如此……」


  李莫愁嚇了一跳,霎時間氣血上涌,臉上火辣辣地,一邊拉她的手,一邊小聲道:「你莫突然……你在外面,不許這樣忽然抱上來!」


  小龍女只得悻悻鬆開手,仍要問一句:「何以不準?咱們在古墓里,不也是這樣么?」


  李莫愁只道:「現下我穿的男裝,你這麼抱我,旁人會說閑話。」


  小龍女正色道:「那四下無人之時,再抱師姐。」


  她說罷便將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眼睛卻仍是放在李莫愁身上。李莫愁本想搪塞過去,但給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認真真看著,竟說不出半句謊話,免叫她日後傷心。


  但小龍女又這般看著她,看得她本就沒有下去的氣血又翻騰起來,她只得道:「四下無人之時。」


  小龍女緩緩點頭,順著李莫愁的目光望向正決鬥的兩個人。


  這兩人打起來與朱子柳和霍都的比試又不相同,方才兩人打得斯文秀氣,這回卻是兩個天南海北的大力士遇到一起,每一下都是硬碰硬。點蒼漁隱的武器乃是兩柄鐵槳,兩人的武器碰到一起,噹噹之聲如若撞鐘,翁翁迴響不絕,激起的勁風吹得四周火燭明滅不斷。那藏僧黑瘦黑瘦地,裹在紅色的□□里,在燭火中照著,有如廟門口看門的哼哈二將,點蒼漁隱鐵面蝟須,身姿給燭火投在牆壁上,更是有若金剛附體。


  眾人盡皆駭然,給疾風逼得不住退後,小龍女和李莫愁兩人卻挪都不挪,依舊談笑風生,另有一股將天下人都不放在眼中的風流神態。到後來,群雄之中竟是看她二人者多,看場中點蒼漁隱與達爾巴比武者少。


  李莫愁向來是眾人焦點,不懼人注目,小龍女則是渾不在意旁人,是以即便是這樣,她二人也是旁若無人地絮絮私語。李莫愁聽小龍女慢慢述說,還不時掩嘴輕笑。


  小龍女見她這模樣,只覺說不出的好看,搜腸刮肚地想一路上的經歷,只是這短短一段路,委實也沒什麼可講的,她性本寡淡,講話直接,說不出華麗的辭藻,卻仍是不甘心,拉著李莫愁欲說些什麼。


  李莫愁溫柔地看著她,道:「不說也成的。」


  「師姐……師姐要辦什麼事?我做師姐的幫手。」


  李莫愁搖頭道:「不必你出手。」


  見她欲言又止,李莫愁笑道:「我自然要照顧你……」


  她話說到一半,忽地聽見疾風襲來,遂伸手一推小龍女,長袖倒卷,捲住來物甩了回去。


  那場中二位神力將軍本來硬拼了一招,點蒼漁隱手中鐵槳被達爾巴的金剛降魔杵打斷,槳片飛了出來,無巧不巧,正往她二人這邊飛過來。


  點蒼漁隱拿著斷槳正與達爾巴爭執,要與他再斗,達爾巴只是搖頭,他雖然腦筋不靈光,也知二人半斤八兩,再斗下去占不到便宜,此時既然在兵刃上佔了便宜,這場比武就算贏了。


  霍都走過來,正要宣布這場比武乃是他們勝,不料半片鐵槳當面飛來,他忙舉起扇子打落鐵槳,震得虎口隱隱發麻,不由得往鐵槳飛來的方向找過去,話也暫時不說了。


  只見一面若寒霜的俊秀青年寒著臉望向這邊,身後跟著方才那清秀絕俗的少女。他還沒摸準是不是要當場發作,便聽那青年道:「是哪個不長眼的膽敢暗算我的小妹子?」


  霍都心頭火起,剛說了個「你」字,便見李莫愁忽而飄到了點蒼漁隱面前,道:「是不是你?」


  點蒼漁隱聞到一股幽香飄過來,又聽她聲音柔和悅耳,知是個美麗女子,便也沒打算與她計較,只道:「在所難免,他打的。」


  她又指著達爾巴,達爾巴聽不懂幾句漢話,不免求助於霍都,霍都見她穿的不過是尋常粗布衣服,想來名不見經傳,是以大膽訓斥道:「哪來的小雜種?滾開!」


  李莫愁嗤笑一聲,溫聲道:「小雜種罵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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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都斥道:「小雜種罵你!」


  李莫愁又笑了一聲,回過頭來對小龍女道:「有個小雜種罵我,你說怎麼辦?」


  這是李莫愁當年隨陸展元下江南時學到的小伎倆。江南孩童私下裡鬥嘴,往往以此來討口彩,上不得檯面,但場中眾人倒有一半來自江南,幼年時大多玩過這樣的伎倆。此時在如此嚴肅的場面里重又聽到,盡皆鬨笑。霍都方才反應過來給對方佔了便宜,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眼睛不住地瞟黃蓉與郭靖二人,先行確定是不是這二人想出來的陰毒伎倆再行發作。


  小龍女答道:「他罵你,自然是他不對。」


  「我掌他嘴,你說好不好?」


  小龍女點頭道:「好。」


  霍都一愣,尚不及反應,忽地聽一聲脆響,竟是臉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此乃□□中的妙著,輔以上乘輕功,端的是飄渺無影。霍都捂著臉頰,全不知她如何出招,又如何在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


  郭靖也是大為驚訝,低聲問道:「蓉兒,江湖上何時有這麼一個少年英俠,我怎地從未聽說,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黃蓉笑道:「靖哥哥人太老實。我卻看得出這是個女子喬裝改扮的。」


  「哦?那這女子又是何來歷?後面那少女又是什麼來頭?」


  黃蓉只是搖頭,四下里暗中打量,欲從旁人眼中找出她二人的來歷。果見全真教眾人目光各不相同。郝大通視線望著別處,尹志平目光閃爍,與郝大通差不多的反應,趙志敬卻冷笑不已,不望場中,卻望著頭頂屋樑。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便拉過楊過問道:「過兒,你可知那個白衣小姑娘是什麼來歷?」


  李莫愁與小龍女大鬧重陽宮,自與楊過不陌生,楊過便道:「那白衣服的小女孩兒,是重陽宮附近古墓派的龍姑姑。」


  黃蓉便取笑道:「你一方面叫人家小女孩兒,一方面又叫人家龍姑姑,是個甚麼叫法?」


  楊過道:「龍姑姑是婆婆的子侄輩,與我……我師父同輩,可我瞧她年紀與我差不多,不是小女孩兒是甚?」


  這「龍姑姑」三個字,本是孫婆婆命他叫的,孫婆婆一輩子隨小龍女的師父住在古墓里,見到的都是小姑娘,最大的心愿便是養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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