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翌日午後,皇上寢宮,瀟音希正披著一身皇袍,跪坐在桌案前,提筆在一面白紙上畫著什麼,只見她時而微微蹙眉思索,時而停筆疑惑,像是在回憶什麼,不多時,手邊墨盒裡剛磨好的墨已是凝了少許。而她這寢宮內,竟是無一僕人服侍在身側。當真是奇異,不知,在畫著些什麼。
「皇上,長安公主求見。」門外忽的響起侍衛大聲的喊聲,瀟音希握著筆的手一頓,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放下手中筆,收起桌案上的畫之後,這才拿過一旁的奏摺,沉了沉聲說道:「宣。」
「皇姐。」侍衛站在兩側推開了門,瀟辰一手端著一盤糕點一手拎著一壇酒笑著邁步進了來,待她走進后,侍衛又將門關了上。
瀟辰將糕點放到桌案空著的地方,手上的酒則是隨意的放到了腳邊,她席地而坐,望著瀟音希,指了指盤中的綠色糕點,說道:「嘗嘗,我午時借了大胖的爐子做的,還熱著。」
瀟音希看著盤中那帶著波紋花邊的綠色糕點,眸帶著淺笑,放下手中的筆,取出一塊,也不做那些麻煩的過場,直接咬了一小口,唇邊蠕動。
「怎樣,同皇兄做得相比如何?」瀟辰眯眼笑著,取出自己帶來的酒杯,開了封壇,倒酒喝了起來,那玉杯潔白得透明,襯得她握著的手指白皙又修長,她一口飲下一杯,星眸明亮。
瀟音希咽下嘴中的綠豆糕,看著瀟辰那貪杯的模樣,凌冽的眉都是一軟,眸中寵溺,開了口:「比皇兄做的口感更是好些,甜而不膩,入口香醇。」她隨意的將剩下的綠豆糕放入了盤中,見著瀟辰又是一口飲了一杯,眉一挑:「小辰怎的想著做綠豆糕,宮裡廚子做的不合胃口么?」
「大胖做的一直都是合胃口的,只是不如小時那個小廚子做得好。」瀟辰手肘曲起,撐在桌案的一角,手指捏著酒杯輕晃,垂眸覷著杯中晃動的醇香,神情淡然:「說起來,皇兄的手藝還是跟著那個小廚子學的呢。」
「你啊,都這麼大了,還小廚子的喚人家,那男子比皇兄都還年長几歲,名作寒雨,小時同皇兄便是好友。不過前些年便是出了宮,不知去了何處,倒是有些想念他的手藝。」瀟音希說著,看向瀟辰輕輕搖了搖頭,抬手取走她手上的酒,放到了一旁,看著她作勢要來搶,挑眉滑了她一眼,說道:「你今兒個怎的了,待在宮中無趣了么,來尋我喝酒?」
瀟辰見自家阿姐不讓喝酒了,面色便是搭了下來,她撐頭,覷著瀟音希身後簡約的寢室,說不出話來。
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的了,昨日夜兩人跑了之後,她便是這副怏怏的模樣,總覺著,心中有些空落。
她剛出世,皇後庄雅便是由於出血過多去世,皇帝瀟鎏忙於國事,少有照料,在庄雅離去一年後,因積鬱成疾也是隨著去了。
平世帝瀟鎏乃是百年間最是讓百姓敬仰稱道的皇帝,傳言他以千軍之力,一統四國,且還是個痴情男兒,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這一生,只有庄雅一個妻。
所以,在瀟鎏也離世后,這世上,她便只剩下了兩個親人,這二十年間,除去皇兄皇姐,更是沒有其他能說上話的親友。即便那些將士下臣同她交好,言談沒有過多繁冗禮儀,然君上臣下,再是少了禮儀,也是有上下之隔的。
許是,這麼些年歲,好容易遇著了兩個同她年歲相當,話語投機的女子,沒能好生交往,覺著可惜了吧。
「小辰?」瀟音希見著瀟辰竟是出了神,許久沒有應答,心下怪異的喚了一聲,瀟辰聽著,轉了轉眸子看向她,又是沉默半晌,才開了口:「無事,我只是在想,皇兄現在何處,在做什麼。」
「前些年,每過一陣子還能有著幾封信件同我們言說些江湖上的趣事,現下連個信兒都沒有了。」
瀟音希聽著,也是皺了皺眉,心下嘆息:「算算,皇兄離開這宮裡也快七年了。」
七年前,瀟晟不顧大臣反對,執意將皇位傳給了瀟音希,離開了皇宮,隻身入了江湖紅塵,不知去向。
「嗯。」瀟辰心中煩悶,又喝不著酒,便拍拍衣衫起了身,看了眼面前盤中堆得滿滿的綠豆糕,眉眼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
她分明是一個豪情萬千的氣魄女子,手中霜塵斬殺無數叛軍賊子,長旗令下,無軍不從。現下卻是因著那一個女子皺了眉,亂了心神而不自知。
「我出宮轉轉,這宮裡都是些皺著眉頭談天論地的夫子官臣,著實憋得慌。」瀟辰取出一塊綠豆糕,送入口中,吃乾淨一塊兒后便是拍拍手準備離去,瀟音希心知她是閑不住的性子,便也不打算攔著,無奈笑了笑,應了。
小時,瀟辰便是好動的性子,瀟音希隨著師傅學醫術,隨著瀟晟學治國,她便是同瀟晟隨著宮中的定國大將軍學武藝,且是練得比瀟晟更好,倒是讓兩人失笑無奈,不知是好是壞。
瀟辰出了瀟音希的寢宮,踩著緩慢的步子往自己的府上走去,途中抬起方才拿了綠豆糕的手,兩根手指搓了搓,放在鼻下嗅了嗅,不知想起了什麼,又是一聲嘆息。
她今日起了后,也不需上朝,便是跳上房頂躺著發起了呆,正當無趣時,忽的想吃些甜食,這麼想著,又是想起了那日在楓來客棧,咬了一口就扔了的綠豆糕。
她總覺著,夜應當不是因著不愛吃甜食才不碰那難吃的綠豆糕的,卻又想不出,她是怎的知道那東西不好吃的。
這般無趣的胡亂想著,便是閑不住地借了劉御廚的爐子,自己做起了綠豆糕。
若是,來日有緣再會,她倒是想看看,那人會不會吃自己做的這綠豆糕。
長安內城長街的盡頭,有一處簡單的用粗布竹竿搭就的小棚,小棚下隨意的放置著兩三排長凳,長凳前方,有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桌,上邊放著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驚堂木,而那握著驚堂木的人正站在桌前,眉飛色舞的說著故事。
小棚里早就坐滿了婦孺大漢,圍坐一堂,聽得津津有味,說書的老人發半白,背脊有些佝僂,穿著樸素的藏青色布衣,捏著驚堂木的手皺皺巴巴。只見他說到激動之處,抬手拍案而立,便是眉一挑,眼一瞪,台下聽書的百姓也是聽得專註,拍手便是一個叫好。
銀狼雙手環胸靠在牆邊,站在棚子的不遠處看著那個說書的老人,活像沒見過這般眉飛色舞的模樣一般,纖眉挑起,小嘴長得偌大,滿眼驚愣,她抬手拍了拍一旁的夜,咂了咂嘴,說道:「誒,誒,夜,你看那老書生,那面上的神態,真真是豐富,你應當同他好生學學,免得每日都是一個神情,看得我甚是無趣。」
夜靠在一旁歇息,轉過眸子瞥了她一眼,神色寡淡,不作理會。
今日辰時兩人便是起了,從外城轉到這內城,一面聽著來往旅人的閑談,一面凝神探查這城中各處的氣味。
那些「人」的氣味。
然而轉了這都快一日了,什麼都沒查出來。靠著一處歇息的時候,卻不知不遠處便是一個說書的小茶攤,雖對這朝代更替的故事無甚樂子,用來打發打發時間,倒也不壞。
「走了。」夜忽的站起了身子,走了前去,銀狼一愣,一時沒回過神來,待聽著那句話時,夜已經走出有些遠了,她便抬了抬步子,小跑了幾步,剛想叫那人等等,跑動時沒注意,竟是撞著人了。
她停下步子,頭也不抬便是一句道歉的話語:「對不住對不住。」
「無妨。」是溫煦得禮的書生氣息的男子。
銀狼抬眸看著面前這個好似在何處見過的一襲黑衣的男子,看著他遮住臉的斗笠,歪了歪頭,眸中思索。
男子說完便是不再多言,轉身走了,銀狼再是看了眼他的背影,愣是想不出在何處見過,扯了扯嘴角,轉身幾步小跑追上了夜。
當兩人快走到午時定下的客棧時,街道前方突然一陣騷亂,傳出了厚重的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其中還夾著大漢的怒斥聲。
夜停下了腳步,望著那處混亂。不時,前頭的人群便是散開作了兩道,中間有了一道口子,裡面跑出一個年少的男孩,看著不過剛及第的年歲,髮絲凌亂,衣衫上沾著破碎的菜葉和不知名的污濁液體,他一張面龐讓散亂的青絲遮了大半,只能看著那張嘴怪異的咧開著,似是在笑。
他歪著腦袋,張開著雙臂,從那頭向著夜這邊跑來,步履凌亂,模樣瘋癲,嘴一張一合,離得近了,才聽著,是在「科科」的笑著,還好似在哼著什麼曲兒。
那男孩就這麼胡亂地朝著夜跑了去,人群讓出的口子里又是奔出一個婦人,滿面焦急,追在男孩身後,夜盯著男孩的唇,凝神細聽,終是聽清了那瘋癲的男孩在哼些什麼。
——「科科···科科···」
——「卜卜卜,鬼鬼鬼,吃角角,喝胭脂。」
——「吃角角,喝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