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鬼(八)
那黑猿看著夜移開了視線,機靈的趁這機會又是撲了上去,伸長著兩隻尖利的爪子,直指夜的心口。夜雖是盯著禹子寒那邊兒,眼角卻也一直注意著它,現下瞧見它攻來了,早有準備的踩了輕靈的步子,遊刃有餘的提劍擋了去。
那咔嚓的詭異聲音隨著劍刃撞上利爪的鏗鏘聲時不時的響起,夜一面同黑猿纏鬥,一面凝神尋著那聲音的源頭,卻是尋了一陣子后,仍是不知。
那聲音時而微小,時而清晰,卻又似並非來自於一個方向,更像是響徹於四面八方,擾亂了幾人的心緒。
銀狼趴在地上,微微動了動腦袋,發覺氣力在漸漸恢復,便是撐起身子踩著歪歪扭扭的步子到了瀟辰二人身前,趴在那兒揚著一雙銀眸靜靜的盯著亮光下同那黑猿斗得遊刃有餘的夜,眸中泛著疲憊卻安然的平靜。
有那麼些人,好似生來就該這副模樣。
清冷如冰泉,矯健比野狼,亭亭玉立卻又煢煢孑立。
讓被她守護在身後的人兒看著,心中不免覺著,啊,這個人就該這樣啊。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恍若絕世,這樣。
這麼說起來,她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就是這般,趴在她身後,瞧著她,一開始的時候總是生悶氣的撇開臉,卻又不覺得被她的身影所驚訝,於是在不知什麼時候,就轉過頭,盯著她不移眼。
但心中總是被名為不甘的心情所堵著,誇讚的話語一次都沒有講出來過。
不甘心總是這般只能躲在她身後看著她隻身陷陣,不甘心總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自己,更不甘心毫無用處的自己。
然而所想總是和現實背道而馳,且迅速得瞧不見蹤影。
銀狼感受著四肢中逐漸恢復了過來的氣力,瞥了眼拿著幾張符紙在空中四處揮來揮去的禹子寒,抬起爪子撓了撓臉,想藉此拋去腦中不符合自己性子的思緒。
待她覺著差不些了,便是身上鎏銀漂亮的毛髮一抖,站起了身來,夜眼角瞥到了,眸中晃過一抹淺笑,楓華砍上那黑猿的腰間,劍刃仍是被毛髮擋著,傷不到它,卻也能把它拍出去十尺之外。
銀狼盯著那朝著自己倒退著飛了過來的黑猿,鼻間一絲輕哼,身子一矮,後腿一蹬,便是撲上去撞上了它的身子,又是將黑猿朝著夜那邊兒拍了回去。夜瞧了,抬劍勾上黑猿的胳膊,抬眸瞥了眼似是在生氣的銀狼,疑惑的闔了闔眸子,手腕一抬,又是將黑猿扔了出去,這次倒是沒有扔給銀狼,而是扔向了那高高立著的圓台。
「砰!」
「轟隆!」
黑猿堅硬的身子直直的撞上了圓台下邊兒的柱子,發出一聲巨響后,隨著它身子摔落倒地,石柱上從上至下,裂開了一條難以縫合的裂痕,不時,還未待那黑猿爬起身子,石柱便是轟然塌了,上邊兒圓台隨著支柱的倒塌,直愣愣地落了下來,砸上了下面還在爬起的黑猿。
灰塵隨著轟鳴聲蔓延了開來,遮了視線,迷了耳。
夜同銀狼抬手揮開眼前的煙塵,跑到了瀟辰二人身前,替二人擋著石塊摔落倒地后四濺開來的石屑。
不時,轟鳴聲漸消,灰塵都落了地,終是能看清楚的墓室中央那倒塌的圓台已是一灘碎石,堆疊的石塊的縫隙間隱隱露出了那黑猿沾滿灰塵的爪子。
夜盯著那處,等了一會兒,見那黑猿沒有了動靜,這才緩和了眉間的冷意,轉過身打算背起瀟辰,卻在轉過身的一瞬,那時而響起的咔嚓聲,如同響在耳畔一般,清晰非常。
她身子一頓,垂了眸凝神細聽。
那咔嚓聲現下愈漸清晰后,聽著卻不似齒輪機匣的轉動碰撞聲,更像是僵硬的肢體走動時發出的抖動聲。
瀟辰和瀟音希靠著的石壁忽的顫動了一下,抖落下碎石,夜眼疾手快的矮身拉起瀟辰抱進懷裡退開了身子,銀狼也是早有注意,大大的腦袋低下叼起瀟音希的衣領,退了開來。
還未待二人緩過步子,那石壁竟是猛然從另一邊破開,大塊的碎石帶著獵獵風聲四濺開來,夜一手抱著瀟辰一手握著楓華一面後退一面躲開著飛來的石塊。她瞥了眼身旁因著身子巨大已經被石塊砸了幾下的銀狼,看向跑開的禹子寒,忽的出聲道:「禹公子的金剛符還有剩餘么?」
「啊?」禹子寒只顧著跑,耳邊是石塊落地的轟鳴,一時未能聽清夜的言語,他反應了一會兒,這才伸手入懷,掏出一疊金色的符紙,朝著夜揮了揮,道:「還有還有。」
言罷,他瞧著銀狼乾淨的鎏銀毛髮上被石塊砸中泛起的殷紅,也是明了了夜問這個的意圖,抽出數張,一面跑開一面捏決,揮手將符紙扔到了幾人身前,待三人跑到一塊兒,離得近了后,他又是掐了個決,那金色的符紙便是整齊的排開,豎著立在了幾人身前,飛來的石塊撞上符紙圍作的結界上,未能破開,發出一聲巨響后落了地。
夜站定,將懷中的瀟辰摟得緊了些,她透過金色符紙的結界望向灰塵四起的前邊兒,不易察覺的蹙了蹙眉。
墓穴中多了不止一股虛無卻沉重的陰冷氣息,從那被破開的石壁處散開,瀰漫了整個墓室。
又有什麼麻煩的東西,要來了。
「咳咳咳咳。」煙蒙蒙的前邊兒突然傳來稚嫩孩童的咳嗽聲,這聲音柔軟熟悉得很,讓幾人一時都愣了神,對視一眼,眸中驚訝。
白十八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捏著兩把短刀從灰塵中跑了出來,撞上禹子寒的結界,一面咳嗽著,一面揉了揉被撞得疼了的額頭,慢慢地抬起了頭。
四人對視,面面相覷,一時安靜得很。
「咔嚓。」
白十八的身後突然傳來那時而出現的怪異聲音,白十八聽著這聲音,身子一抖,望著結界裡邊兒的幾人焦急的喊道:「讓我進去,那群東西要來了!」
那群東西?
禹子寒愣了愣,抬頭看向白十八的身後,煙塵散的差不些了,朦朦朧朧的瞧著有許多個高大強壯的影子在裡邊兒晃動著走來,他心中一驚,手中捏決,結界從中央開了一個口子,白十八見了,身子一閃,進了去。
禹子寒手指一松,結界又是合上了,毫無縫隙。
白十八站在夜同銀狼中間,將短刀收到了腰間,白凈的裙擺上全是綠色的液體混雜著灰塵的髒亂,她小小的身子彎著,撐著膝蓋,不住的喘著氣,好似累得不行。
夜垂眸看了白十八一會兒,偏頭看向懷中又是皺起了眉的瀟辰,抬眸看向對面逐漸露出了身形來得東西,眸中卻是平靜淡然得很。
該來的東西,不論你怎麼躲,最終還是會來。
那散亂的煙塵中,遲緩的走出了一群高大而強壯的東西——它們有著散開的骨肉,一節一節的由木質的機匣連著,外邊兒裹著厚重的黑色盔甲,盔甲卻也是契合骨肉的,只包裹了骨肉,一塊一塊的連接著,其間露出著一節節的圓形棍狀的木頭。
*不完整的地方就用木棍連著,完整的部分就裹上鎧甲。
它們動作非常僵硬,一步一頓的,木棍扭動碰撞發出那一聲聲的咔嚓聲。
且它們都,沒有頭。
夜看著數不清有多少只的這東西一步一步的抖動著朝著自己這邊兒走來,眸光竟是奇異的渙散了開來,身體最深處早已上了鎖的記憶被喚醒,帶著血腥的氣味打了開來,瀰漫了整片心神。
那是被踐踏的哭喊,被破碎的血淚。
「夜?」銀狼感受到夜身上浮動的氣息,偏頭將瀟音希叼上後背后,一雙銀眸盯著她,語氣擔憂:「怎麼了?」
「無事。」夜收起思緒,定了定神,看著那如同排山倒海般涌了過來的巨大身影,垂頭覷著窩在懷中昏睡著的瀟辰,一雙黑眼睛一眨也不眨描摹著她的模樣,從那英氣的雙眉,到闔上的傲氣雙眸,滑過□□的鼻樑,落到了那失了色的柔軟雙唇。
她眸子盪起漣漪,盈著柔和的笑意。
該起床了,瀟辰。
夜瞧著她,眸中勾了柔軟的淺笑,還夾著几絲無奈的寵溺。
她抬起頭看過身旁盯著前邊兒那越來越近的東西皺著眉滿臉凝重的幾人,忽的輕聲開了口:「禹公子,現下憶起自己如何來到這裡的了么?」
「啊?」禹子寒總是不能馬上聽明白夜想要表達的事情,便只會在一聲疑問后回過神來,再做回答。他抿了抿唇,思索了會兒,便是在心下做了決定,偏過頭看向身後那黑猿跑出來的口子,沉聲道:「這墓中明著的道路都通向最底下,然而真正正確的卻都是暗門,我只記得同一隻鬼打鬥后撞上一處牆壁,應是撞上了機關,後邊兒的石壁轉動了,我又是開始往下掉,摔下后便沒了意識,醒來就到了這裡。」
「若是要想跑出去,現下能搏一搏的道路就只剩下那黑猿待的地方了。」禹子寒抬手指了指那側身可通過的石壁口子,卻在偏過頭時看見了已經到了結界前的那群東西,那些東西高大的很,只是堪堪比銀狼矮了一小截,這下全堆在結界前邊兒,頭頂符紙的光差些全然被擋了去。
夜抱著瀟辰退開了些,望著那群無頭的怪物,心中忽的有了一絲無力。
她走過的這麼些漫長的路,見過無數的悲歡離合,心中卻總是平淡冰涼。
她很少會有激烈的情緒,除卻,那時而淹沒身心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