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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鬼(十二)

  悲喜願,憑空散,落絮無言風葬魂。


  銀狼一時停了咆哮,只盯著下方的無首屍,鎏銀的漂亮眸子此時卻是微微泛著紅,水漾漾的。


  她轉過頭看向背上瀟辰懷中嘴角鮮血已被拭凈的夜,忽的眸光一晃,眼角竟是若有若無的晃出了水潤來。她抬眸瞥了眼垂著頭模樣怪異的瀟辰,心下竟是泛起几絲酸意,微微的從某處輕巧的跑出來,怏怏的包了那片禁地。


  自她識得夜已是不知多少年月了,她總是想著法子招惹她,只不過是想看看她清冷的面具下,是否有著別樣的絕世,卻未曾想,這麼些年,她對著自己,竟是一言未發,面容上除去時而的挑眉皺眉,便再無了其他。


  現下,不過因著這相識數月的小將軍她便開口言語,且竟是生活了起來,雖說面上仍是沒什麼神色,那黝黑沉悶的雙眸卻是靈巧了許多。


  她終歸是慶幸的,這小將軍來到了夜的身側,實為幸事,然念及這麼長的年歲都未能讓夜沾上常人氣息的自己,卻委實有些心酸。再念及不論是戰亂還是追殺都被夜護在羽翼下的自己,心中總是有些五味雜亂。


  她護她這麼些年月,傷病或多或少都是有的,然,似今日這般,拖著已經如風中殘燭的身子被傷成如此,卻是初次。


  這讓平日再過玩鬧的她如何都勾不起唇角,盯著下方那堆畜生的眸子里,是從未有過的狠戾。


  她怒了。


  銀狼兀的壓低前身,猛地又是躍起,高傲的鎏銀毛髮隨著她的動作不住抖動,漂浮著拂過瀟辰垂在身側的玉臂。她不可一世的仰著頭髮出一聲夾著滔天怒火的咆哮,下一瞬便就身子一躍,沖了下去。


  她抬起鋒利的爪牙撲向了那群擁擠著數不清有多少的無首屍,一束銀光閃過,便就有一隻無首屍斷作兩截。她殺紅了眼,瞪著一雙眸子,爪子使喚不過來,便就仰著頭去撞,頭破血流了,便就用牙咬。


  白十八同禹子寒站在打開的石門裡邊兒,看著大堂里殺紅了眼的銀狼,身子竟也是激得微微顫抖了起來,禹子寒看了眼懷中仍是睡著的瀟音希,再看向銀狼背上垂著頭毫無動作的瀟辰時,眸中竟是泛起了繁雜的情緒,他垂頭望向白十八,輕聲道:「小孩兒去幫幫銀姑娘罷。」


  「好。」白十八聽到這句話,似是一直就在等著它一般,禹子寒話音剛是落下,她便抬起柔弱的雙臂抽出腰間的短刀,一個矮身沖了進去。


  禹子寒卻是仍舊抱著瀟音希,一雙眸子微微半垂著,似是在思索什麼,卻又不然,他的視線在瀟音希和瀟辰之間不斷的漂浮,面具下的雙唇緊緊抿著,似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而坐在銀狼背上隨著她的動作不斷晃動著身子的瀟辰卻全然沒有留意到禹子寒的打量,她在擁住渾身浴血的夜時,便就再也聽不到一切聲響,也看不到夜以外的任何,她僅是這麼擁著她,就好似已經用了全身的氣力。


  眼中那人本該白凈的衣衫被鮮紅所潤濕,拭凈的清冷麵容是全然失了血色的蒼白,她連抬手去撫摸都不敢,她怕若是碰了,這人便就會忽的碎了,再也醒不來,就如同她初見她的那日那般,脆弱得經不起一絲折騰。


  她本不該是如此的。


  她本該似天上的一座神邸,高潔清冷不入塵世。拂袖走來,又拂袖離去。


  不沾惹一絲俗世。


  而現下,她卻被這莫名而粗鄙的東西傷至如斯,這讓她如何認可,如何甘心。


  ——「恨嗎?」


  心中突兀的又是響起熟悉的沉悶聲音,帶著窸窣的陰冷笑意,她一雙黝黑沉穩的眸子如同痴迷般的盯著夜昏迷的面容,從額頭到下顎,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痴痴地,對心中那抹將要壓抑不住的戾氣毫不顧慮,聽著那句問話,一直抿著的嘴角竟是鬆了,且是還悄然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來。


  那抹笑,是那麼的詭異而妖冶。


  恨嗎?


  她怎能不恨。


  它們既敢傷她如斯,她怎會不恨。


  「嗡!」瀟辰腰間的霜塵忽的發出一聲巨大的嗡鳴,在空蕩的墓室顯得突兀得很,這一聲驚醒了被殺意蒙了眼的銀狼和白十八,她們撕碎無首屍的動作一瞬遲緩,偏過頭看向了仍是垂著頭被青絲遮了面的瀟辰,心中疑惑。


  禹子寒卻是皺了眉盯著髮絲間瀟辰那若隱若現的唇角,卻並未留意到他懷中一直昏睡著的瀟音希隨著那聲嗡鳴顫了一下的手指。


  「叮鈴——」


  分明無風,瀟辰腳踝的小巧鈴鐺卻忽的顫動了一下,撞出了清脆的聲響。


  而隨著鈴鐺聲息,一直垂著頭的瀟辰終是緩慢的抬起了頭來。


  一頭青絲垂下,掃過銀狼潔白纖長的毛髮,滑下了瘦削的雙肩。她抬頭的動作是那麼緩慢,慢得盛滿了慵懶和詭異。隨著她如同清醒般的動作,銀狼卻忽的覺著周身被一股邪魅而陰冷的氣息籠罩了進去,讓她渾身的毛髮都顫慄的可怖。


  她心下一顫,抬手又將一隻無首屍抓破兩截,抬身一晃到了禹子寒的身前。她在無首屍堆里殺了快半個時辰,方才殺紅了眼,只顧著撕碎眼前的東西,遇上它們的攻擊卻也未曾躲避,現下身子已是被捶打得泛起了青紫,回過神來,身子上下都在隱隱作痛。她瞥了眼一旁的禹子寒,本想看一眼背上的瀟辰,卻被從她那處散出的氣息壓得心中有了怯懦,她壓低了聲音對著禹子寒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瀟音希的身子忽的顫抖了一下,禹子寒心下一驚,看向懷中仍是閉著眼的她,心中回道:「來時,在山下的石門外,也有過這般的情景,再待下去,怕是不妥。」他腦中閃過一雙陰冷的藍色雙瞳,額間泛起一絲冷汗。


  「什麼不妥?」銀狼咬住撲過來的一隻無首屍揚首將她仍向白十八的刀刃前,瞥了眼一臉嚴肅的禹子寒,剛是想問是什麼情景,卻還未待開口,她便猛地瞪大了銀眸,身子下意識的高高揚起突的將背上的瀟辰甩了出去。


  「銀護法!」白十八看著被銀狼甩出沖著對面的石壁飛了去的瀟辰和夜,不由得心中一驚,一聲滿是疑惑和駭然的呼喚便就這麼沖著銀狼喊了出來。銀狼聽著了回過神來,心中也是大駭,邁開腿便是想去追,卻在抬身跑了幾步時便猛地頓住了身形,一雙銀眸沉了下來,望著前邊兒,野獸的本能讓她漸漸的伏低了身子。


  瀟辰抱著夜被甩出后,那隱約勾著的唇角的弧度竟是緩緩地擴大了開來,眯起的眼角淡淡的跑出一絲幽藍的光。只見她隨意的收緊了些抱著夜的雙手,身子在空中毫無借力的一個翻轉,纖細的雙腿就這麼輕巧的彎著踏上了石壁,那靴底似是有鉤子一般,緊緊的貼著石壁,瀟辰的身子就這麼立在上邊兒,晃悠悠的,纖細的身子懷裡還擁著昏迷的夜,讓人瞧了不由得心上一糾,怕這人不注意便摔了。


  然銀狼幾人卻均是沒有再出聲,連底下那涌動著的無首屍都忽的全都靜了下來,一動也不動的偏著身子沖著瀟辰。


  瀟辰緊緊的抱著夜,感受著懷中不再溫熱的柔軟,緊閉的雙眸顫了顫,輕緩的睜了開來。


  下一瞬,洞中猛地便被一股至陰至冷,至邪至魅的氣息全然吞噬了去,一雙幽藍凄冷地泛著狠戾的眸子突兀的出現在幾人的面前,一時被氣息壓得喘不過氣的幾人登時便是忘了去驚恐,只剩下一雙呆愣的眸子死死的盯著對面的瀟辰,說不出話來。


  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啊。


  一雙幽冷高傲的藍色眸子里嗜著暗藏的鮮血,英氣的面容上滿是不可一世的孤傲,她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下方的一切,在她的眼中,身外的一切彷彿都只是不值得她賞賜一絲注視的螻蟻塵埃,揮一揮衣袖,便就不復存在。


  她是孤傲冰冷的君主,是王。


  銀狼遵從著野獸的本能,壓低著前身緊緊地盯著全然變成了另外一人的瀟辰,因著被她的氣息壓迫,鼻間不住的呼出沉重的哼哧聲,她咬牙瞥了眼禹子寒,壓低的聲音中夾雜著困獸般的嘶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遭的無首屍好似也被瀟辰的氣息壓迫,全然呆愣的一動也不動,銀狼幾人倒也懶得去管它們,只顧著瞧著詭異模樣的瀟辰,眼一眨也不敢眨。


  正當禹子寒聽見銀狼的問話,思索著要如何應答時,瀟辰忽的偏了偏頭,抿唇笑了起來。那笑幽幽的掛在她英氣卻又被那雙幽藍眸子襯得冰冷的面容上,顯得瘮人又陰冷怪異得很。


  「叮鈴——」


  瀟辰忽然動了。


  她只是悠悠地晃了下腰肢,下一瞬便就消失在了原地,而底下的無首屍群中的某處便突然地爆成了一灘綠色的血漿,數十隻無首屍的身子殘破地攤在血泊中,眼看著是死得不能再透了。


  銀狼心中大駭,偏過頭望向那處,卻發現瀟辰的身影又是不見了去,而圍在他們周遭的無首屍群不時便會發出血肉迸飛的聲響,而下一瞬地上便會出現一灘綠色的噁心血漿。


  「怪了。」禹子寒看著瀟辰瘋狂地攻擊無首屍的行為,一時竟是有些疑惑不已,嘟囔出聲,銀狼聽著了,轉過頭瞪著他問道:「甚麼怪?你知道些什麼?」


  禹子寒瞧著銀狼咄咄逼人的模樣,心下苦笑,心道我哪裡知道什麼,不過差些被這副模樣的瀟辰宰了去罷了,然他當然不敢如此說,只得故作思考的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也不知瀟將軍這是怎麼了,許是跟這墓室奇怪的氣息有所聯繫,受了影響罷。」


  受影響能變成這般模樣,也是笑話。


  銀狼冷笑著瞥了眼支支吾吾的禹子寒,不再理會的偏過頭尋找著瀟辰的身影,卻發現即便是開了銀眸的自己都時而難以瞧見她迅速的身子,她心中驚訝地不成模樣,卻也並未表露,而方才還一堆一堆圍滿了整個墓室的無首屍現下竟是被瀟辰碎了大半,銀狼心中皺眉,當她發現瀟辰雖是變了模樣,卻也未傷害夜時便暫時收了擔憂,望著白十八說了一句「趁著它們沒了動靜,滅掉就走」后,便也撲了進去,又開始廝殺。


  而當瀟辰在一息之間滅掉了大半的無首屍后,方才呆愣不動的它們忽的似是回過了神般,開始了反抗,連抬手的動作都機靈了不少。


  然這並未阻擋瀟辰一絲一毫,幾個呼吸間,墓室中還剩下的無首屍已經寥寥可見,不足百隻,只零零星星的散在角落,揮著手僵硬的沖著銀狼幾人走去。


  而方才一直都只能看著殘影的瀟辰終是停下了動作,輕飄飄的落在了墓室中央,顯出了身形來。


  長衫的衣擺微微的浮動著繞過腳踝,時不時碰著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她單薄的身子就那麼孑然的立在一灘又一灘噁心的綠色血泊中央,素凈的長衫上卻未沾上一絲血跡,連先前的灰塵都被拂了去,整潔如新。


  她偏了頭看著懷中睡得面似安穩的夜,冰藍的光幽幽的跑出了眼角,晃悠著盪到了凌厲的鬢角,如同一絲綢帶,又似屋檐滴落的雨,水漾漾的繞著眉眼。


  襯得她掛著笑意的面容邪魅卻又莫名的有些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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