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十四)
瀟音希顫抖的不成樣子的呢喃在死寂的墓室中飄然纏繞,讓銀狼等人都是心中一驚,偏過頭看向了她。
銀狼看著她全然失了平日尊貴高雅的模樣,總是精緻的容顏蒼白而憔悴,雙唇顫抖得不成模樣,精明的黑眼睛里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她垂了垂眸,想詢問的有許多,現下瞧著她,卻又不忍心開口了。
城門前的那一眼,塵土飛揚的記憶便開始翻湧,煙塵迷了眼。
她偏過頭看了眼前方沉默不語的瀟辰,唇角的笑意和懷中夜慘白無色的面容刺傷了雙眸,她闔了闔眸子,看向禹子寒,逼音成線對著他說道:「小心詢問,莫要嚇著她,我同白十八再去同瀟辰纏鬥一時。」
禹子寒看著銀狼的鎏銀高貴的銀色毛髮上參差的血色痕迹,眉眼顫了顫,輕輕的沖著她點了點頭,銀狼見了,望向仍是沉浸在驚愣中難以自拔的瀟音希,銀眸中閃過一抹複雜和擔憂,她偏過頭朝白十八遞了個眼神,便又邁開了四肢,沖著瀟辰跑了去。
禹子寒瞧著又開始斗得尋不著身影的三人,默然的走到瀟音希身側,微微垂頭看著她,抿了抿唇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一雙眸子里滿是千絲纏繞不清,似是猶豫,又似是擔憂,卻又似還有著其餘的思緒,糾纏不清。
他瞥了眼愈漸落了下風的銀狼二人,眉頭一皺,終究抵不過心中的焦急,清了清嗓子,儘力的輕柔著聲音開口道:「陛下,您可是知道些什麼?」
「······」瀟音希被禹子寒的聲音驚醒,她彷彿一瞬從深淵摔下,雙目獃滯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神采,她愣愣的偏了頭看向禹子寒,緊緊地咬著下唇,卻只是魔怔般的輕輕搖著頭。
這可難辦了。
禹子寒瞥了眼又是被瀟辰摔到了地上,一身鎏銀光潔的毛髮滾滿了地上令人作嘔的綠色血漿的銀狼,瞧著白十八好似斷了般垂在身側的左手臂,眸子一顫,皺了皺眉,他心下思索,抿了抿唇,又是輕聲開口道:「陛下,您振作些,瀟將軍現下變作這般模樣,已是六親不認,狼大人和小孩兒已經撐不住多久了,夜姑娘也受了重傷,您若是知道些什麼,還請您指點一二,我們好尋個法子出去。」說著,禹子寒緊緊地盯進瀟音希雙眸,抬手指向已經狼狽不堪的銀狼和白十八二人,以及仍舊唇角帶笑,擁著夜,冷血無情的瀟辰。
瀟音希順著禹子寒的手指看過去,當她看見瀟辰那雙幽藍嗜血的雙眸時,好似憶起了什麼可怖而又令人悲戚的事,身子劇烈的顫抖了一下,背脊抖得不成模樣,那瞪大的雙眸竟是微微的泛起了紅暈,柔柔弱弱的,盈滿了晶瑩。
就如同那三月春日剛發的嫩枝,沾上了脆弱的身軀所不能承受的露水,被壓彎了身子。
她看著遍體鱗傷的銀狼和白十八,終是再也忍不出的,眼眶猛地一紅,凄凄涼涼的落下了淚來:「她怎麼···怎麼可以···她若是知道,知道自己傷了自己的友人,當會怎樣的懊悔和自責啊······」
她那樣一個驕傲而不拘小節的豪氣人兒,若是知道自己將重視的友人傷得遍體鱗傷,定會悲戚憂傷的不成模樣吧。
還好,她不會記得。
「陛下······」禹子寒不忍的闔了闔眸子,望著她滿臉的淚痕,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地蜷起,他看著她,竟是有些無措起來,眸中三分疼惜,卻也知道,不可不問:「您知道瀟將軍變作這副模樣是為何嗎?」
「我不知,我只知她身上的封印,庄姨分明說了可以護她一生,不再受戾氣折磨,然現下又是為何,破了封印,再次變作這般模樣······我若是知道為何,又怎會除卻心中驚駭,便無所作為。」瀟音希抬手抹了抹淚水,被浸泡了水漾眸子疼惜的盯著瀟辰,朱唇早已因為驚嚇失了色彩,慘白一片。
「咳咳!」銀狼同白十八再次被瀟辰扔到了瀟音希二人面前,二人終是抵不住身體內外的傷痛,就這麼躺在地上蜷著身子壓抑不住的咳嗽了起來,嘴角血沫飛濺,狼狽不堪。
瀟音希看著銀狼同白十八傷痕纍纍的模樣,雙唇一顫,眉眼都是不忍,她看著雙手擁著夜一步一步朝著自己這邊走來的瀟辰,悲哀的斂了眉,忽的凄聲對著瀟辰說道:「小辰,醒醒罷······」
話剛是脫口,她便猛地又是紅了眼眶,記憶中她本該燦爛笑著卻沾滿了悔恨和血污的臉又是出現,這儼然成了曾經長久囚困她的夢魘,她嘆息般的呼出一口氣,壓下了眸中的熱意:「你醒來,阿姐······阿姐,帶你回家。」
空寂而壓抑的墓室不住的回蕩著瀟音希帶著哽咽的溫柔話語,銀狼同白十八沉著眸子顫顫巍巍的爬起了身子護在二人前邊兒,盯著因著瀟音希的話語頓了頓前進的步伐的瀟辰,瞧著她又是毫無阻礙邁開的步子,心中均是一沉。
那話語分明溫煦柔軟得很,卻又帶著沉重心酸的濕潤,重重地,似雨滴敲打到人心,幽幽的盪開了一圈波紋。
然而即便是這般的言語,也只是讓瀟辰的步子頓了那麼一瞬,隨後她邁開的纖長雙腿,更是堅定了,還帶著,唇角更加愉悅了的弧度。
銀狼看著一步一步靠近了這邊的瀟辰,心中思緒極速的掠過各式應對的策略,卻在動了下身子便被傷口撕扯得快要癱倒的疼痛全然帶走了去,她心中一時暴躁盛怒得難以平息,她看向瀟辰懷中毫無生氣的夜,忽的便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氣,猛地仰頭髮出一聲咆哮。
「夜——」
起來啊,你若仍是睡著,我們不但救不了你,連自己都得葬在瀟辰的劍下。
起來啊,你不是不會倒下的嗎?
起來啊,你不是,被那些人類喚作永生不死的神邸嗎!
銀狼載著無數思緒的長嘯彷彿響徹了霄宇,震得整個山洞都在顫抖一般,這滿是被逼迫到絕境的無奈和不甘,這滿是憤恨和自責的懊惱,讓幾人眼眶都是一紅。
他們從未想到,這一路艱險萬千,一路奔逃,一路求生,最後卻會困在最親近最信任的人身上。
這讓人,如何能消磨心中堆積的不甘,如何能抹去心中對自己無能的懊惱,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這般不像樣的終末。
「嗡——」劍鳴猛地空靈的響起,嗡鳴不斷的顫抖著,帶著彷彿下一瞬便會破鞘而出的鋒利劍意。
銀狼幾人均是一愣,望向也是停下了腳步的瀟辰懷中夜背上顫抖著的楓華。
楓華隨著嗡鳴,劍鞘好似被燃燒了一般,緩緩地從內由外一點一點的泛起了楓葉般烈焰的火紅,帶著初生驕陽一般的盎然生機。
「呵。」正當銀狼幾人心中一喜,覺著夜要醒來了時,瀟辰忽的眉眼戲謔的一挑,薄唇微啟,發出了一聲嗤笑:「這般,著實吵鬧得很。」
她看著夜背上愈漸紅火了的楓華,幽藍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即便唇角的笑意仍是勾著,卻也能從那冰冷的語氣中聽出她鄙夷的不悅。隨後便只見她懶懶地鬆了攬著夜的右手,白刃晃過,霜塵已是出鞘。
「你要做甚麼!」銀狼瞧著瀟辰的動作,心中一驚,身子一顫便想要撲過去,卻在抬了抬前身時便身子一晃,她不甘的哼了一聲,偏頭看著已經拖在了地上的左後肢,轉過頭狠狠地瞪著瀟辰,滿是憤恨:「你敢動她!」
「她救過你啊!瀟辰!咳咳——」銀狼也不去蹭嘴角掛著的鮮血,看著她笑得陰冷地抬起了霜塵,心口更是一瞬堵了一口鮮血,咳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你······」
「呵。」瀟辰聽著銀狼的話語,好似聽到了十分好笑的事一般,竟是輕笑出了聲,只見她抬了抬眸子,幽幽的覷向銀狼,手上的劍刃卻也緩緩的抵在了懷中夜的胸口:「你許是沒聽明白,我先前的話。」
她看著銀狼,幽藍的眸子危險的眯起,唇角的笑意一瞬便是退了下去,纖眉挑著,卻是不悅的弧度:「我說了,即便我不願管她的死活,但我的東西,就沒有叫人拿去的。」言罷,她更是將劍刃向前遞了遞,鋒利的劍尖輕易的刺破了衣衫,先前便被鮮紅浸濕的胸前白衣,現下又是滲出了一絲新鮮的紅色來。
瀟辰瞧了,眉眼終是緩了一絲,又是愉悅的勾起了嘴角來:「更莫說,我想怎樣處置了。」
「我現下覺著煩了,便想殺了她,你們又能如何?」
心口,又是突兀的泛起一絲刺痛。
瀟音希聽著瀟辰的話語,雙瞳猛地收縮,她看著夜蒼白得彷彿沒了生氣的柔和面容,看著那已經快要刺入她的胸口的霜塵劍刃,再望向瀟辰的雙眸中,滿是翻天波瀾。
「小辰!不要!」瀟音希心中一急,便邁步想要上前,卻被銀狼擋了道路,她想要繞開,卻又被禹子寒拉住了手臂,她掙扎著,看著瀟辰,厲聲喊道:「你低頭仔細的看看,那是夜姑娘啊,你心心念念想要與她做友人的夜姑娘啊!」
「你怎麼可以···」
你怎麼可以用劍抵著她的胸口,怎麼可以將她們傷害至此,怎麼可以,再次,背負這般沉重的枷鎖。
「閉嘴!」瀟辰忽的皺了眉,狠戾的沖著瀟音希厲聲呵道,她垂眸看向懷中被楓華的紅色光輝映襯得面色更加蒼白了的夜,提著劍的手竟是不經意的有了一絲顫抖。
為何。
為何將劍抵上這人的胸口的舉動,會讓我自己的胸口都有些生疼。
這莫名的情感來得突兀,讓她一時惱怒了起來,眸中的幽藍光芒更是盛了幾分。
「咳咳——」因著瀟辰眸中更盛的幽藍,瀟音希本就被洞中氣息壓迫得很不適的身子更是受不住,猛地捂著胸口咳出一口鮮血來,禹子寒見了,急忙鬆了抓著她的手,上前一步,輕柔地扶著了瀟音希有些搖晃的身子。
「嗡——」
劍又嘶鳴,瀟辰手中的霜塵好似有了共鳴一般,也是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她幽藍的眸子微微一顫,鬆了松抵著夜胸口的劍刃,她看向霜塵亮白的劍刃,眸子閃過一絲迷惑,眼角瞥到夜緊閉的雙眸時,卻似被什麼驚詫到了一般,連握著霜塵的手垂了下去都不自知。
而其餘四人因著她突然的動作,也望了過去,卻在下一瞬也同她一般模樣,驚愣地望了手上的動作。
——
瀟辰懷中仍是閉著雙眸的夜那因著靠在她手臂上的身子,垂下的那及腰的萬千墨黑青絲,隨著楓華的每一聲嗡鳴,正從下到上的,一點一點的,被染作了鎏銀的潔白。
萬千青絲,一個呼吸間,便只剩了纏繞到腳踝的,神聖得不可侵犯的鎏銀高貴。
襯得那絕世的面容更是沒了一絲塵俗的氣味,就似一座高潔而悠遠的神邸。
不是似,她就是神。
潔凈而高貴得不可言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