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算無遺策(七)
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流光在這個時候,反而不那麼緊張了,甚至她還十分從容地挺直了腰板,似乎剛才抖抖索索匍匐在地的人不是她一樣。
「可。」
如此,她才看清楚秦王嬴政的模樣,當得上英武有力,俊朗不凡,三十左右的模樣,氣宇軒昂,不愧是秦王嬴政。她也曾看過後世秦王的肖像,太……失真了!畫師差評!
秦王一看,臉上多了幾分讚許,心中雖仍然懷疑他的身份,眼神卻稍微柔和了一點,畢竟……也看臉。流光打扮俊秀斯文,一看就很有好感。
「來人呢,拿龜甲來!」
流光雙手合攏,謙恭道:「不必如此,請賜在下一字足可。」
測字算命,這是老本行,裝逼這種事情,他們純陽完全是無師自通的。
這個時期,算命之術多依託於龜甲,心中誠心祈求,再以龜甲承載,放入火盆之中,待時間過後,龜甲紋理自述命運,此為勘天之術。
流光……不會。
「為何?」
流光儘力吹牛逼:「王上乃承天受命之人,本就有通天徹地之能,承王上之口而出,便是天意。」
秦王大喜,道:「善。」
然後寫下一字,命人上前分說,流光一看,可不就是燕國的燕字。
今天,確實是燕國諸侯來訪,不然高漸離也不會隨行了,只是……宴無好宴,即便她不用算也知道這不是一場好宴了。
她斂眸看了一眼篆字的燕,有些不太習慣,心中又測算了一番,才開口緩緩道來:「王上,今日您吉星高照,是否極泰來之相。」
這是個吉卦,這毋庸置疑。但否極泰來……這就不好說了,有使臣朝見分明是好事,卻是否極泰來,聽到的人心中都開始疑惑是此人信口雌黃,還是燕國包藏禍心。
秦王卻十分淡定,甚至在聽到卦象之後臉色十分從容,便是連旁邊相信流光的公子扶蘇都臉色微變,流光心中不由讚歎,不愧是統一六國的秦始皇嬴政。
「怎麼說?」
「王上請看,燕字上方乃一華蓋,如今之勢,王上自然居於華蓋之上。」眾人點頭,卻是如此,這人倒是挺會說話,流光繼續說道:「這燕字下方,乃是一團火,火屬東方,正是曾經的燕國之地,這也印證了今日有東方使臣執禮而來。但……」
「無妨,繼續說。」
「但這兩邊,卻是刀槍棍列,明顯有用武之兆。」
有意思,秦王一聽,也不惱,開口道:「那你又為何說是其極泰來之相呢?」
重頭戲來了,流光心裡一跳,拱手道:「這燕,又名晏,晏字上有天光普照,下又有國泰民安,此兆,必是否極泰來!」
流光又一鞠躬,道:「王上,此為大吉之兆!」
說的都是大實話,句句肺腑之言,流光問心無愧,故而眼神清明,半點不似作偽。事實上,她也沒有說假話,因為算命的若是說了虛卦,那以後算的卦,就都不靈了。
她就靠這個吃飯的,怎麼會說假話。
秦王一聽,果然十分開心,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他撫掌笑道:「大善,來人,賜坐!」又吩咐了幾句,分明加強了戒備。
最大的那個高興了,剩下的大臣也很高興,畢竟說我大秦國好啊,耳朵聽著舒服,臉上的笑容也是有增無減,不過像李斯等人,心中就有另外的成算了。
流光叩謝,不得不坐在了大殿內,心裡默默流淚。
剛剛裝的逼,就是現在流的淚,接下來她只能隨機應變了,大不了……就被全國通緝了。
心疼自己。
流光坐定后,扶蘇似乎怕他不習慣,還遣小侍過來服侍她,來的那位真是在宮門口狗眼看人低的那位。
看到對方心情不太美妙的樣子,流光心裡就開心多了,哎呀,她就喜歡看別人一副想弄死她卻無可奈何的模樣。
爽!來,給本小姐滿上!
本來有他國來訪,是要大臣去迎的,但……國破家亡,燕國前些年就差不多了,如今已然只能得到一個郡的待遇,那些禮儀自然就免了。
流光坐在下首,聽著秦國大臣們你來我往,有內侍終於魚貫而入,她知道,燕國使臣要來了。
明明她后出發,使臣們卻比她來得晚,甚至她還在大殿之上算了一卦,可見在宮門之外,等候了多少時間。
成王敗寇,流光端著酒杯,晃了晃,卻是一點兒未飲。
酒能消磨人心,也能腐朽意志,流光練劍之後,從不飲酒,相信在場的大臣在這個當口,也少有飲酒的,不過是虛杯以待而已。
「宣使臣覲見!」
不一會兒,就有一串腳步聲急促而來,流光聽不出張良的腳步聲,但她相信,他肯定來了,只是不知道……
她抬眸望去,打頭的人不認識,穿著華麗,應當是前燕國的貴族或者功勛,在入了大殿之後,顏行卑微,明顯已經認命,而且腳步虛浮,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
這是給秦王看的,流光心裡猜想。接下來是兩個使臣,應該是大臣之類的,流光照樣不認識,直接跳過。
接著就是擊築大師高漸離,別誤會,流光並不認識他,只是他手裡抱著那麼大的築,她又不是眼瞎,猜測兩分就知道了。
他的旁邊,便是蓮姬,那位最是溫柔一低頭的美人。
接下來是一些秦宮內侍,流光使勁看了看,沒人了?!這不可能!她早上明明看到張子房離開了。
難道是混入了秦宮內侍之中?流光瞥著眼睛逡巡了一遍,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好像……真的多事了。
張子房多聰明的人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數不定這會兒已經早早出城了,進宮?抱歉,他還想多活一會兒。
蓮姬今日穿了一聲素藕色的撣衣,配以月白的深衣長裙,端是美麗大方,不少人將視線投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有人猜測,這位美人是燕國敬獻給秦王的美女,但這位美女手中捧香,似乎是焚香之人。
擊築焚香,自古有之,並不稀奇。
蓮姬是認得流光的,她奉命行事自然小心排查,然後……就看到了流光,不同那日的放蕩,今日倒有幾分端方君子的模樣。
但她的心已經開始惴惴不安,這是張良公子的好友,卻坐在秦王的大殿之上,能夠坐在這裡,本身就是一種標誌。
她心裡忽而不安極了,今日的計劃,恐怕是……
蓮姬的不安並沒有傳遞給任何人,甚至這會兒功夫燕國的使臣已經將來意說明,並且獻上寶物,並且推出高漸離,讓他擊築取樂。
蓮姬上前焚香,心裡更加恐慌起來,她很想輕聲告訴高先生不要執行計劃,但話到了嘴邊,卻是啞口無言。
她搖了搖牙,將指甲里的粉末輕輕倒入了瓮中,再以合香之道點燃之,一股淡淡的幽香漸漸瀰漫開來。
這在朝見之前就被宮廷內侍檢查過的,確認無誤后才可以帶進來。
但……流光在聞到這股幽香之後就臉色大變,這是……她終於明白了!張子房並沒有來,他這個人雖然不光明磊落,卻不會用這樣的法子。
另有圖謀。
流光側過內侍的眼睛,假裝飲酒,手裡卻悄悄打開貼身藏好的小瓶子,打開后迅速吞了一顆,果然耳清目明了許多。
這是迷障,是毒卻有非毒,自然檢查不出來,平常聞了就聞了,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害。可這種時候,若是分神……
流光看了看她旁邊已經沉迷於仙樂飄飄的大臣,難道又要行刺?
可是自從荊軻刺秦之後,秦王宮已經戒備森嚴,刀槍劍戟都帶不進來,就是你人來了,沒有兵器,就是你近前了,想要一擊擊殺秦王嬴政,這是何等的困難啊!
蓮姬不可能不知道。
秦王嬴政本就孔武有力,又武功了得,一手力氣更試常人難比,哪裡這般好刺殺!所以……流光眼睛快速地略過每一個人,難道是……
她的眼睛望向了高漸離正在彈奏的築上,難道藏在裡面。
流光又搖了搖頭,若是藏於裡面,□□不要時間啊,就是她要做到這個一擊必殺都有些難,她不認為高漸離的武功高過她。
那又是什麼?難道只是助興真的是真心實意來朝拜的?
說時遲那時快,流光正托腮思考,那邊高漸離忽而撥斷了弦,好傢夥,竟然直接搬起了築朝著秦王砸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流光終於想通了!高漸離為什麼要自己抱著築,為什麼行動間有些遲緩,因為重啊!
這麼拼!到底要不要阻止啊!
啊啊啊啊!越來越近了,流光最後咬了咬牙,運足了內力,將自己手上的酒杯擲了出去。
酒杯是三角爵杯,青銅鑄造,分量十足,又附著了流光的內力,瞬間便擊在了高漸離手握築琴的手上。
叮噹一聲,終於喚醒了秦王嬴政。
他眼見此,心中大怒,一腳便將高漸離踢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