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陰魂不散
原以為瀟瀟傷得那麼重,就算全力爬也躲不過三天去,結果他不愧為名正言順的「十三分之一」,當鶴唳再次找到他時,已經過了半個月,再找不到的話,她真的只能打道回府了,因為全身解數都已經使盡了。
他是被一個叫聲出賣的。
「蕭大哥!你瞧!」少女清脆的聲音帶著興奮,她長相清秀水靈,身姿窈窕健康,在密林中如履平地,幾步跑到瀟瀟身邊,獻寶,「是這個嗎?」
瀟瀟坐在一棵樹下,身下還墊著一個草甸,他的臉色蒼白,身體僵硬,顯然傷重的程度離癒合還很遠,他朝蹲在身邊的少女露出一個虛弱但溫和的微笑,看了看,遺憾的搖搖頭:「不是,你看,它根上有細毛,這是有毒的。」
「噫!我沒看到!」少女一臉失落,隨手把草扔在腳下,瀟瀟看了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吐出。
少女緊張起來:「蕭大哥,可是還疼?哎呀,我再去找找,你坐啊。」
瀟瀟點頭:「小心點……對了雲素,上次我用剩的彩繩,你還留著嗎?」
被喚作雲素的少女聞言臉都紅了,她支支吾吾:「在,還有……只是……」她期期艾艾的伸出手,「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就,自己編了編。」她細瘦的手腕上,扎著一串紅白藍相間的繩結,做工挺粗糙的,但耐不住顏色鮮艷,還是很好看。
瀟瀟苦笑:「可否,先勻我點,我有急用。」
雲素縱使萬般不樂意也沒辦法,她戀戀不捨的摘下繩結,遞給瀟瀟,央求:「蕭大哥,你能給我編個好看的嗎,我不用多,細細的一根就行了。」
彩繩剩下的本就沒多少,瀟瀟聞言頓了一頓,還是咬牙點頭:「好。」
雲素立刻笑了,很開心地轉開去,背著葯簍子跑進密林深處,沒一會兒,遠處傳來清越的山歌,爽朗,直白,聽得瀟瀟臉紅。
鶴唳自聽到聲音后便沒再動靜,隨後全身心的觀察面前的一片樹葉,確保自己的注意力和氣機不會鎖定到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只是時而裝作無意的從縫隙間瞥一下兩人,卻也將互動看了個大概。
大概是半個月沒有動靜的原因,瀟瀟此時的警惕性並不高,四面看一下的動作更像是習慣性的,他見雲素走遠,拿出繩結,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拆了開來,分成三種顏色,隨手撿了一根小樹枝,將三股繩的頭系在上面,手速飛快的編織起來。
他在編織傳消息的繩結,信結。
繩子的質量相比筆墨還要□□得多,顏色也不那麼容易退,只要用門裡獨有的編碼編成簡信,從保密和隱蔽的角度上講性價比都非常高。
這是只有墨門「十三人」才能享受到的特別課程,類似這樣的還很多,基本上都是所有人一臉菜色的學完後轉頭就擱一邊的,信息時代,每一個優秀的刺客都是走在時代前沿的物種,這種老掉牙的東西怎麼可能有機會用?編一個放路邊傳遞信息?環衛工人分分鐘教你做人!
但是到了古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排除師門蟲這個現在很雞肋的因素,鶴唳再一次發現,祖國母親非要自己來干這事兒,也是有道理的,否則,就算猜到瀟瀟現在在做什麼,拿到繩子恐怕也看不懂。
她離那麼老遠自然是看不到瀟瀟編了什麼的,也不敢盯著看他的動作,這樣百分百會被發現,她乾脆在隱蔽處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瀟瀟的傳信繩結並不長,一會兒就好了,等雲素又摘了點草藥回來,他辨認挑揀完以後,便讓雲素順勢下個山,拿一塊令牌找驛站的人寄了這個繩結。
雲素很不放心,一定要送了瀟瀟再回去寄信,瀟瀟卻擺手表示不用,自己拄著根拐棍兒緩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現在住半山腰。
而且,他落單了,重傷。
鶴唳眯了眯眼,她的眼珠往左晃晃,右往右晃晃,最終還是給自己翻了個白眼,悄摸的跟上了雲素。
雲素在瀟瀟面前一直嬌俏可愛,但是兩人一分開,她就露出了另外一面,屬於山裡獵人的一面。
她的神情嚴肅,身姿輕巧,手微微后伸,保證隨時能摸到身後的柴刀。顯得比瀟瀟還要難惹,幸而鶴嚦的目標並不是她,所以只是毫無壓力的忽近忽遠的跟著。
雲素顯然對這片山林很熟悉,下山路徑的選擇幾乎毫不猶豫,甚至因為心急,還非常的趕,才小半天,她就「帶」鶴嚦下到了山腳,埋頭趕了出山的一段路后,到達了一個小驛站。
鶴嚦身上傷也沒好,為了找人也是每天風餐露宿的,這一段路還真把她累著了,可她卻沒耽擱,在雲素進入驛站后,她順著出去的唯一一條路一陣猛趕,跑出好遠后,埋伏了起來。
她要截信使。
現在驛站的信使大多是官配,繁華的地方每日送一趟信,不繁華的則隔兩日才送一趟,但也分輕重,有特殊需求的話就是順豐,沒的話就是郵政。
根據鶴嚦對自家人的理解,什麼都可以隨便,網速絕對不能不好,信息的及時程度有時候能直接決定成敗,瀟瀟如果要寄信,那隻能是給長空,他們之間,肯定有辦法用順豐。
所以她肯定不會苦逼的等一兩天。
果然,才沒一會兒,她就遠遠聽到了馬蹄聲。雨季的地總是泥濘濕潤,馬蹄的聲音沉重黏著,聽起來不是那麼清晰。
鶴嚦磨了磨牙,在樹上一根橫出的枝椏上趴著,遠遠盯著一個信使騎著馬趕了過來。她將自己兩根鏈子接在了一起,在馬頭路過自己下方的一瞬間猛的揮出去,銀鏈一頭在馬頭上打了個轉后牢牢套住,她隨即從樹枝另一頭躍下,把自己像天平的一頭一樣掛著,借著慣性一個窩心腳踹向信使。
信使根本連一點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直到重重的摔到地面上,還保持著一臉蒙蔽的表情。
那匹馬則更慘,跑著跑著就差點被上吊,幸而鶴嚦比它輕太多,就算是自身體重加重力加速度也只是把它往上提了提,可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待銀鏈脫落後瘋了一般跑走了,泥點濺了兩人一身。
「你是,咳咳,何,噗!」信使的怒喝被自己一口血打斷,看到了自己的血,他猛的瞪了瞪眼,眼一翻仰天昏倒,鶴嚦沒把他踹暈,他自己把自己嚇昏了。
「啊呀!」鶴嚦小嘴微張,一隻手微微遮住嘴,一臉誇張的驚訝,「下手重了!」她連忙上前,又是按胸又是打臉的做急救,她倒是不介意人工呼吸,奈何剛做好準備,發現這信使口臭……
「醒醒呀!」啪,左臉一巴掌,「我沒想要你命呀!」按按胸,「你還要送信啊!」右臉一巴掌。
信使悠悠醒轉,兩頰鮮紅似火:「你……女俠,壯士,不要殺我!」昏死過就知道生的可貴了,他癱在那兒求饒。
「好好好,不殺不殺,你等等啊。」把人弄醒了,鶴嚦才幹正事,她輕柔的扯出被信使壓在背後的包袱,從裡面翻出那根繩結,然後把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信使的頭下,柔聲道,「來,枕著舒服點。」
信使:「……」只能像洋娃娃一樣任人擺布。
鶴嚦伸了個懶腰,盤腿坐下,開始認真的看起繩結來。上面紅色打底,兩邊夾雜藍白的色點,白色為上,藍色為下,她很快就摸出了信息內容。
「第19日,攔截失敗,9527,疑似回程,有傷,疑似10天痊癒,無疑,死局。」
墨門的信息編碼有很多固定辭彙,用以涵蓋很多同類詞,比如疑似代表不確定或者數字區間,無疑則可以代表必須或者百分百可能,死則可以是已經死或者必殺。所以這一段聯繫起來的意思就是:
從上封信至今19天,長空。我攔截失敗了,鶴嚦可能已經回城了,她受了傷,大概還有10天左右會痊癒那種,你必須在此之前殺了她。
「……呵!」鶴嚦看完,笑了起來,她想到上午看到的那一幕,越想越好笑,以至於後來大笑出聲,怎麼都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信使看她的眼神近乎驚恐,不知是傷得還是怕的,他顫抖了起來。
「你知道嗎!寫信的是個殘廢哈哈哈哈哈哈!」鶴嚦指著繩結給信使解釋,喜笑顏開,「他以為我放棄找他了哈哈哈,他還想找別人殺我哈哈哈哈哈哈!更搞笑的是,我不僅找到了他,狀態比他好,我還新發現了一個他的軟肋哈哈哈哈!」
她錘著地面,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瀟瀟被打臉的表情:「一個有救命恩人的刺客!一個有人喜歡的刺客!他還敢不老實!他哪裡來的自信!哈哈哈哈哈哈!」
信使幾乎快哭了,一個大男人抖成了風中的落葉。
鶴嚦笑累了,順順氣,樂呵呵的開始收尾,她把編繩原封不動的放回到信使手裡,將信使拖到了路邊,表情堪稱慈祥:「你撐住哦,我去驛站找人來救你。」
信使一臉不相信人性。
「哎你怕什麼啊,一定要我親你一口才相信啊?」鶴唳湊過去講道理,「你看,沒人買你的命吧,我殺你幹嘛呢,我是個有原則的刺客,脫離低級趣味……誒,對了,誒誒誒你別暈啊!」眼看信使又要翻白眼,鶴唳連忙啪啪啪拍他的臉,確定他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身上了,叮囑道:「誒你別忘了,要送到信哦,這是你的工作,工作,知道嗎?」
信使還是昏過去了。
鶴唳意猶未盡的又拍拍他的臉,站起來晃了晃頭,看著放在信使手裡還露出一頭的繩結,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臭瀟瀟,為什麼要逼我呀。」
又是一夜春雨。
寄出信后又是兩天,瀟瀟實在躺不住了,拒絕了雲素陪伴的要求,自己慢悠悠晃了出去。
雲素整理著這段日子山中採到的藥材和陷阱獵到的獵物,考慮著這一趟進山能賺到多少錢,又想到自己撿回來的男人,又是擔憂又是幸福,做什麼都樂呵呵的。
「請問,有人嗎?」一個遲疑的聲音在院外叫著。
雲素探頭看去,看到柵欄外站著一個姑娘,她風塵僕僕的,鞋上滿是泥濘,手裡拄著拐杖,背著個小包裹,頭上還包著塊布巾子,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她雙眼閃亮,笑容誠摯,看到雲素時,笑得更是開心:「哎呀,太好了,我帶的水喝完了,實在是渴得不行。」
「姑娘怎的在這?」雲素上前打開柵欄。
「沒什麼。」姑娘笑笑,不願多說的樣子,只是握著拐杖的手有些緊,身形僵硬,「我就是,想過去投個親。」她聲音低啞下來,有些傷心的樣子。
雲素頓時覺得她可能受了什麼委屈,心裡嘆息這世道對女子就是苛刻,連忙把她迎進來:「你裡面坐,我給你做點吃的,別客氣啊,好好休息。」
「妹妹,只有你一個人嗎?」那姑娘問,「一個人在這山裡,很危險呢,我晚上都不敢閉眼。」
「嗯……不是。」雲素笑笑,「我有一個父親,他身子不好,在山下照料田地,我,我每年這些時候都在山裡,采點藥草,獵點小動物,貼補貼補。「
」哦,原來如此。「姑娘瞭然,「你可真厲害,哪像我……」她似乎觸景生情,沉默了下來。
雲素有心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現下的生活,雖然老父多病,但是卻又遇到了他……好像真的比這個苦情的姑娘好很多,頓時心軟成一片,連忙進屋拿了吃的,給她一碗碗端上來。
姑娘吃了點東西,心情似乎好上不少,兩人聊起天來,相互自我介紹了一下,轉眼就姐姐妹妹的稱呼起來。
「來,鶴唳姐姐,嘗嘗這個,我用了點藥材腌制的,我家瀟哥說對身體好。」雲素切了一盤肉端上來。
「你家瀟哥真是厲害,什麼都會。」鶴唳接過來,毫不客氣的吃起來,剛吃兩口就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走到門口就愣住了,扶著柵欄的手僵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打開。
鶴唳笑嘻嘻的指著外面的瀟瀟,朝專心切肉的雲素道:「誒,這不會就是你家瀟哥吧,長得真俊,怪不得你一個人在山裡不怕,他一看,就是,能,保,護,好,你,的人呀~」
雲素紅了臉,啐了她一口。
而瀟瀟,他在柵欄外看著院子里,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宛如看著一個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