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這時候的人還挺實在的。陳國華家的伙食好——肉敞開了吃,又有工錢拿,大夥干起活來很賣力,沒到三天,這炕就盤好了。不過這炕盤好了,也不能立馬睡人,得燒上個一兩天去去水汽,所以陳國華打算趁功夫,把屋裡給刷一遍。


  於是他跟媳婦說了一聲,興沖沖地跑城裡買了兩大袋的白灰,買回來當晚就把白灰泡上了,準備第二天起來刷牆。


  「你們說說,這麼大的事都不叫上我,我也好過來搭把手,便是幹不了搬磚的活,我還能幫著燒個火啊?」


  陳國華正在刷牆,陳淑芬來了。


  摸了摸新砌的炕,她心裡是說不出的高興:國華這下是真想安下心來好好過日子了。別看她當初沒攔著弟弟到外面去,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這個弟弟,一旦下定了決心,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弟弟不在眼皮子底下,陳淑芬算是操碎了心,不是擔心他吃了沒睡了沒,就是憂心有沒有被人欺負,現在見弟弟這架勢,心情好的不得了,擼起衣袖,拿起刷子,邊刷牆邊跟弟弟嘮叨。


  說著說著,她突然想起來的目的。你道這位是咋想著來的?陳淑芬自上回來過一次回去后,總覺得她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可怎麼都想不起來是個啥事。直到昨晚睡到一半突然驚醒——哎呦!國華結婚這麼大的事,忘了跟他們的媽說了。


  想到他們媽閉眼前拉著自己的手,讓她好好照顧兩個弟弟長大,陳淑芬是再也睡不著了。她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天,最後鬧得她男人同樣沒得睡,兩口子乾脆也不睡了,披著衣服坐起身來說話,眼睜睜等到天亮。


  公雞打鳴,陳淑芬就收拾東西,急匆匆地趕回村——她要給她媽上香去。


  「國華,昨晚咱媽給我託夢了,問你結婚了沒?媽走的時候最放不下你了,那個時候你才那麼大,」陳淑芬用手在腿上比劃著,「你看你現在也結婚了,咱給媽上個墳。姐來前都看過了,下午四點的時候最吉利,到時候你跟秀芳一塊到媽跟前說說話,好讓她安心。」說到這,陳淑芬轉著頭在屋內掃了一圈,「秀芳呢?哪去了?」不會是躲哪偷懶吧?

  不怪她這麼想,實在是有苗巧娟這個前科在,陳淑芬不得不多想。她眉頭微蹙,深怕又是一個苗巧娟,別看她上次跟蘇秀芳聊得很投機,不過在這位心底,還是弟弟重要。


  見大姐好像對媳婦有意見,陳國華趕緊替媳婦解釋,「大姐,你要是早來一步,可以跟秀芳一塊去,王老三家殺豬,秀芳去給他家殺豬去了。」


  「秀芳還會殺豬?」陳淑芬這下連牆也不刷了,詫異地轉過頭看著一旁的弟弟,陳國華少不得把媳婦殺豬的事跟大姐交代。


  「這麼說來是張屠夫老丈人住院了,張屠夫怕是這幾天沒空,就向人介紹了秀芳,還把他的殺豬刀也借秀芳用段時間?」陳淑芬仍不敢置信地問。


  陳國華點點頭,說起來他是不想媳婦去的——殺豬這活又危險又臟又累的,但張屠夫親自上門來了,他就不好拒絕,當初他殺豬的時候,張屠夫可以說是他的半個師父,幫了他不少。他倒是想自己去,不過王老三不願意,人家指名道姓的就要蘇秀芳。


  為啥?稀罕唄。「我家的豬是女人殺的」,說出去可比「我家的豬是男人殺的」要震撼,有話題,夠王老三出去吹半天的牛。


  要是媳婦自己不願意去,陳國華倒也有理由拒絕,可問題是,蘇秀芳想都不想地答應了,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讓陳國華說不出阻攔的話,他卻不知道她媳婦完全是奔著肉去的。


  陳國華心裡的鬱悶,陳淑芬是體會不到的。她先是吃了一驚,轉而又樂了,至少這也是門營生,別的不多說,弟弟家的肉倒是不用愁了,沒聽說過哪個殺豬家缺過肉。


  蘇秀華一進屋,就見大姑姐兩眼放光地盯著自己瞧,「大姐,你啥時候來的?正好剛得了塊肉,大姐你在這裡吃中飯吧?。」蘇秀芳在吃的上面有點摳,但對自己人,她還是很大方的。


  瞅著挺大塊的豬肉,陳淑芬笑眯了眼,也不見外地說:「行,大姐這回占你的光,吃頓好的。」不是她吃不起肉,實在是這年代有錢也沒地方買。近幾年情況好上不少,但買肉還得看供應,還得排隊買。


  陳淑芬親自操刀做飯,做的還是她先前說過的紅燒肉。雖然已經吃過丈夫做的紅燒肉,蘇秀芳依然吃得很香。這頓飯大概就陳淑芬吃的很糾結:又是蒸白飯又是肉的。她一邊念叨著「敗家子」「不會過日子」,一邊卻敞開了勁吃,還想吃完了得跟弟弟媳婦好生嘮叨「日子不能這麼過」,卻不想最後吃撐了,壓根兒沒心思找小兩口說話。


  吃過飯,小兩口繼續刷牆,至於陳淑芬,被夫妻倆聯手趕到一邊消食去,不過陳淑芬同志是個閑不住的,沒一會兒也拿起刷子刷牆。人多力量大,三人很快就把牆刷完了。


  看著亮敞多了屋子,便是不在乎住的蘇秀芳也滿意地很,更不用說陳國華姐弟了。眼看就要到了陳淑芬嘴中的吉時,三人也不再耽擱了,拎著東西就出門。


  既然是上墳,不管咋樣地都叫上陳國利。不想蘇秀芳三人去老宅的時候,陳國利夫妻躲屋裡不出來,隔著門喊說不去。氣得陳淑芬踹門闖了進去,又黑著臉出來。


  原來那天苗巧娟回去想讓丈夫去找陳國華替自己說道說道,可陳國利不幹了,換往常苗巧娟到捨不得對男人動真格,可那時候她剛受了氣,被丈夫這麼一擊,撲上去就跟男人撓起來了,這不陳國利剛消了手印的臉又挂彩了,只能繼續貓屋裡躲著。


  苗巧娟沒受傷,她純粹就是躲大姑姐躲蘇秀芳,這下見躲不過了,只得靦著臉出來送客,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瞪向蘇秀芳,卻被蘇秀芳逮了個正著,受驚似的縮了縮肩,悶頭落到後面,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行了,趕緊回去吧,看你這模樣我就來氣。」陳淑芬不客氣地揮手趕人,心裡難受,這個大弟就是沒心的。苗巧娟愣了愣,微微張嘴欲言又止,陳淑芬卻不再理她,走到前面領路。


  陳國華的媽埋在後山,說起墳,其實就是個墳包,墳前連塊碑都沒有,虧得陳國華姐弟找的到,在大大小小的土堆里認得出來。


  見到雜草叢生,陳國華心裡不好受,二話不說蹲下身開始拔草,蘇秀芳見狀,有樣學樣地跟著做。三人扒完草,又拿著掃帚掃了掃,就開始上香擺祭品,全是陳淑芬準備的,知道弟弟家啥都沒,索性就從家裡拿來,然後就是磕頭嘮叨,說的無非是「媽,我帶媳婦來看你了」,「媽,國華娶媳婦了」之類的,巴拉巴拉的。


  到底是個陌生人,蘇秀芳喊了聲媽,就在邊上聽姐弟倆說話,正聽著呢,她突然眯了眯眼,那是?

  「秀芳,要走了。」把挖來的帶草的土塊在他媽墳包上放好,陳國華扛起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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