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聖誕節的小小插曲轉眼即過，跡部明顯感受到一天一天離新年越近晃生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
但就算再怎麼厭惡，他還是要回去的。
——回去那個同樣寫作「菅野」卻不讀作「」的本家。
「我送你過去吧？」高傲的金髮少年眼裡難得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向眼前身穿白衣及紅色緋袴的友人問道。
晃生緩慢地套上綉著鶴松紋的白色和服上衣，仔細地系好胸前的紅繩然後才回答道：「不了，司機送我過去就好。」
跡部目送著拒絕他陪同的晃生離去，在心裡長嘆了口氣。
晃生下了車，沿著寬闊的石板路朝著古老靜謐的院落走去。
少年走道高掛著「菅野」二字的大院前，還不等他伸手，沉舊而厚重著大門就緩緩敞開，門后空無一人。
等晃生走進，大門又緩緩闔上，將所有的世俗紛擾隔絕在門外。
從門外或院落外牆所看到的都是普通的古老和式建築，直到走入門內后才能看到菅野家的大宅的真實模樣與其說是住所還不如說是宮殿或著……神宮。
就算這座宅邸在富麗堂皇，但要是仔細地將這座宅殿走過一遍就會發現一件令人不寒而慄的事實。
——這座院落里沒有任何一個活人的蹤跡，唯一的聲響只有少年的呼吸聲。
晃生朝著大殿緩慢移動著，在零點的前一刻終於走到正殿門前。
門再次緩緩地自動敞開，露出一列青石階梯，階梯向下隱沒在大殿正中央的黑色湖水之中。
少年沿著階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緋袴及和服的寬袖浸在湖水之中卻沒有被浮力帶起，反而自然地垂下，隨著少年的步伐擺動著。
在少年被湖水吞沒的同時，遠處的寺院敲響了象徵新年的鐘聲，一下又一下，足足一百零八響，彷佛能蕩滌靈魂一般，雄渾激越，響徹雲霄，但卻無法超透湖水到達少年的耳邊。
在幽暗無光、靜默無聲的世界里少年緩緩閉上了眼。
在晃生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一道低沉嘶啞的女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好好睡吧，我的孩子。」
一月一號到三號稱為「三賀日」，在三賀日期間，大家都會到親友家中互相拜訪，與中國的拜年活動十分相似。
越重人情的家族在這三天內越忙碌，真田弦一郎身為真田家次子在這三日內隨著祖父兄長等人分別拜訪了十幾家世交。
三日早上拜訪過難得在日本的跡部家，下午則是把祖父氣出門的手冢家，最後才是神道四家之一的安倍家。
最後才來拜訪安倍家並不是因為交情淺薄，相反身為古老武士世家延續而來的真田家來說安倍家是在世交中交情最密切的一家。
放在最後才來拜訪是因為安倍家身為神道，在除夕、跟正月初一這兩日需要祈福、祭神，所以才會挑在安倍家沒有那麼忙碌的時候才來拜訪。
安倍晴齋與真田弦一郎對坐在閣樓的長廊上安靜地邊下著棋邊等大廳內的祖輩們敘舊。
「弦一郎你耐心變好了啊。」安倍晴齋難得開口誇讚道，但臉上依然一副興趣缺缺的神情。
對於這個年長了他幾歲，但對什麼都毫無興趣的安倍家次子真田說不上討厭，頂多對對方的個性看不太過去。
真田沒有響應對方的誇讚只是將棋推了一格：「將軍。」
「又是你贏了，還下嗎？」安倍晴齋倚在欄杆上懶洋洋地問道。
真田無語地看著對方的姿態，完全不能理解古老刻板的安倍家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後代。
真田正想開口讓對方坐好，就瞧見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身影從牆外的街道上狂奔而過。
真田刷地起身撐著欄杆遠眺，試圖看清對方是不是他認為得那個人，但對方速度太快一下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怎麼了弦一郎？」安倍晴齋朗懶洋洋地問道。
「好像看到認識的人……」跑過去。
「認識的？在這裡？」安倍晴齋難得提起幾分興趣問道。
「嗯，同學。」
「同學？」安倍晴齋玩味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片只有神道四家才住在這片。」
安倍家所居住的地方有一個別名叫「神臨地」，顧名思義是曾經有神明降臨之地，位於東京郊區，除了神道四家的院落以外沒有其他外人居住於此。
真田將視線轉向剛剛那位的來處，沉默了片刻才朝安倍晴齋問道：「那裡是哪一家？」
真田知道，那個院落一定如同安倍家一般設了障眼法，所有從外看去的都只是假象，甚至連門牌上的姓氏都不一定是真的。
安倍晴齋看向真田所指的方向神色有些微妙，然後用帶著幾分鄙視地語氣答道：「你問的那家，是神棄之族。」
真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反問：「神棄？」
「嗯，那家裡面並沒有人，全被上一代巫女驅逐出去，再也回不去了。」安倍晴齋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他們所供奉的神明也禁止他們再進入神宮。」
多好笑啊，身為唯一把神宮設在神臨地的家族被自家巫女連同神明一起驅逐出去，還甚至差點被剝奪了姓氏。
安倍晴齋沾了點茶水，邊說邊在地板上緩緩寫了兩個字：「那家人姓sugaya。」
真田看著安倍晴齋所寫的那兩個字久久沒有出聲，水漬所形成的字跡正是他所熟悉的那兩個字。
——菅野。
晃生出了院落後便頭也不回的拔足狂奔，絲毫沒有發現真田的存在。
一直跑道石板路的盡頭，才看到熟悉的轎車停在唯一的柏油路上。
晃生迅速地上了車，車後座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套衣物，明顯是他幼馴染為他準備的。
少年二話不說地換了衣服，而那一身白衣緋袴在少年脫下的瞬間就消失在空氣之中，連灰都沒有剩下。
晃生面無表情地看著車外，全身散發冷冽的氣息讓前座的司機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心情有多差。
過了一刻鐘之後，晃生才煩躁地開口指示道：「去橫濱。」
「可是少爺……。」
「我自己跟他說，你去就是了。」晃生皺了皺眉，從褲口袋掏出手機跟一張卡，給跡部發了封簡訊后立刻關機。
沒幾分鐘，司機的手機便想了起來，他不用街也知道是自家少爺的電話，但是……
「你開你的，不用管。」
司機透過照後鏡看見少年的臉色，沉默地繼續行駛，直到在市中心放下晃生之後才接起電話。
「那傢伙人呢？」
「菅野少爺在買東西。」司機戰戰兢兢地答道。
「買什麼？」
司機透過電話都能感受到自家少爺的不悅，只能看著晃生方才進去的店面不確定地答道：「……應該是自行車？」
「……給我攔住他！！」雖然跡部這麼命令道，但不管是跡部本人還是司機都知道，不可能攔下，就算是跡部本人來了都沒用。
晃生踩著新買來的公路車，從橫濱出發沿著國道穿越相模原市進入山區。
少年出發時已是夜晚，禁入山區之後除了路燈以外，就只有晃生車上的光照在路面上，連經過的車輛都寥寥無幾。
多運動就不會在想起那些過去、冷冽的夜風帶走煩憂，他所追求的唯有極速。
少年在劇烈的下坡道路完全沒有按下煞車，任由重力將他加持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高速。
反正沒有人會看見。
在這一刻，少年將所有的警告與危險全拋在腦後，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
——再快一點，直到他踩不動為止。
幽暗的森林迅速地倒退，若從遠處來看，晃生的車燈就像是流星一般在山林間快速地劃過，眨眼之間就消失再下一個彎道。
讓晃生來說，他最喜歡的騎乘路線先是海濱才是山路，至於海風什麼的，他還巴不得多花點力氣多出點汗。
但他的目的地是富士山頂，繞海濱就太遠了，就是他現在狀態不對，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從御正體山下來就是富士山腳下的山中湖，因為天氣與濕度的緣故，道路上結了一片片薄冰，晃生這才不甘心地降慢了速度。
他只是心情不好，又不是不要命了。
……雖然剛剛的速度大概會被認為是不要命了。
發泄過後的少年終於冷靜下來，停下車，稍微將車胎放了點氣，才開始向富士山頂爬坡。
雖然天氣很冷，甚至偶爾飄雪，但晃生還是出了點汗。
下雪的路是最難騎的，要用上平常三、四倍的力氣才能達到理想的速度，更別說還要時刻小心打滑的危險。
不過這正合晃生的意。
他只想要出更多汗，然後再更快一點。
過了富士山腰，天空便開始下起點點白雪，道路上也鋪滿積雪。
——是干雪，可以不用控制速度了。
晃生眯起眼，愉悅地咧開嘴角，從波頂上一滑到底，然後從兩名車手旁迅速地超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