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4
壽安宮。
「荒唐!她這是想要做什麼?去把皇帝給我叫來!」
……
「阿娘,」眼見嚴茹揮退侍從,正襟危坐,一副嚴肅鄭重的表情看著自己,程知便曉得,以眼前這人的眼力手段,已是猜到自己的打算了。
「倒是乖覺。你這會子正兒八經地行禮,想必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嘿,」程知訕笑一聲,趕忙挪到嚴茹身側,「阿娘哪裡話。兒是什麼人,阿娘最是清楚不過了。兒從來不是那等行事無據之輩。」
「所以你是早有預謀?所以你這回先斬後奏?簡直荒唐!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自是知道的。兒未登基前,便已向阿娘坦言過了。」
「呵,」嚴茹真是氣笑了,「坦言過了?昔年你說要立你阿兄的子嗣為儲君,我當你顧念兄妹情誼,我當時就告訴過你,你一旦為君,那禮法上便是君臣有別。你若以你阿兄子嗣為儲,那日後真正的天子皇嗣該當如何是好?你阿兄又要如何自處?我不會答應,你阿兄也不會答應。
可如今看來,你卻是為了那個姓沈的女子吧?你立翊兒為嗣,是想康王府過繼給天家,對不對?你根本不打算成婚,對不對?
你是我的女兒,我觀你行事,對你也算了解。你籌謀布子,算無遺策;你善識人心,掌控全局;你引導輿情,營造聲望;在你手上,攻擊你私德,損害你名聲,那般流言肆虐的態勢根本不可能出現。除非,那正是你所願。
我有查探過你和那沈姓女子相處的情形,當真是同進同出,親密無間,夫妻也不過如是。不對,尋常夫妻,真還比不上你們。
你對那沈文蓁,可謂是寵愛非凡,信重有加,讓她女子封爵,讓她官運亨通。連帶沈家也是水漲船高,不說權重勢大,倒也尊榮清貴。
自你登基后,先讓她任職門下,再將她放至六部,如今你要重組三省,要設政事堂置於中書,難道不是想倚重中書?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將沈文蓁調入中書?嗯?
我倒是不知,我兒竟會如此煞費苦心,如此百般籌謀,只為一個女子?我也不知,我兒竟是如此公私不分,頻頻行昏君之舉,用官位實職來討好這個女子?你莫不是還要讓她位極人臣,權傾朝野?
趙珵,莫要忘記你昔日之言。」
程知微微一笑,「阿娘,君王重用心腹不是尋常么?只要不是獨獨任人唯親,傷及國祚就是。
文蓁心思細膩,思慮周全,行事妥帖。無論身處何職,成績考核皆列為優等。這豈不是遠勝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輩多矣?優勝劣汰,擇優選任,兒哪裡昏聵了?」
「文蓁?哼,竟仍是不加收斂。你還真是如那流言所說,被她勾了魂去,迷了心智。」嚴茹嗤笑一聲,放下臉來,「珵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未經人事,初嘗那滋味,沉溺不可自拔?還是,你當真動了情,對一個女子動了心?」
「阿娘,」程知眉目不變,「你便是這般看輕孩兒么?兒與文蓁兩心相許,行事發乎情止乎禮,從未做過逾矩之事。文蓁是兒此生認定的妻子,大婚之前,兒絕不會越雷池一步。
至於流言,畢竟是流言。文蓁是大家閨秀,系名門之後,青澀懵懂,哪裡知道巫山*魚水之歡。反倒是孩兒,少時多有胡鬧,流連坊間,不算一無所知。」
「你,你,你一介女子,又是一國之君,你居然還有臉說?」嚴茹想著趙珵所言,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大婚?什麼大婚?你要和誰大婚?」
「阿娘,兒可是您的孩兒,和您一樣的驕傲。兒心中裝著的,是萬里河山,是大晉天下,哪裡會願意如同尋常婦人那般,隨意委身於不認識沒感情的男子,縱然只是為天家留後?
即使沒能遇上文蓁,兒也不會委屈自己,兒也不會願意將就。大晉需要後繼有人,天家需要開枝散葉,可是,這天下間姓趙的又不是只有孩兒一個,為何一定要我親身產子?
而兒遇上了文蓁,那就更不可能妥協了。這一段相遇、相知、相伴、相戀,是上蒼賜予孩兒最珍貴的禮物,值得孩兒好生珍藏,妥善安放,細心保存。
兒曾對阿娘坦言,不只是立嗣之事,兒還曾說過,兒愛上了一個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終兒一生,都不會有自己的子嗣。兒不想和不愛的人孕育子嗣。
阿娘,兒當時說的那個人,就是沈文蓁。終兒一生,兒只想和文蓁大婚,也只會和文蓁大婚。您了解孩兒,兒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兒。無論朝臣百姓,還是倫理綱常,兒都有自信可以擺平。」
嚴茹閉了閉眼,心下咯噔一聲。果真如此,真是這種最糟糕的情況。觀珵兒此間情態,動情已深,卻偏偏還冷靜自持,步步籌謀,該出手之時也一點都不含糊,雷霆落子,讓人再無迴轉餘地。唉,她這恐怕是志在必得。
「皇帝真是好大的氣魄,君威懾人吶。罷了,珵兒,你既是動了真心,阿娘也不攔你。前朝之事,你放言可以擺平,我便相信你。只是有一點,大婚絕非兒戲,你不可胡來。你想寵愛她也好,你想臨幸她也好,她可以陪伴你左右,也可以繼續留在朝堂,但是她不能入主中宮。」
「阿娘,在成為一個君王之前,兒首先是一個人,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思,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凡人。中宮於孩兒而言,不是國后,而是妻子,是名正言順昭告天下的伴侶愛人。
我要我心愛的人成為我的妻子,生能執手共享河山,死能共葬配享宗廟。我要世人提起沈文蓁,都要提到她是大晉皇后,她是大晉皇帝趙珵的妻子,不是什麼以色侍君的佞臣,不是什麼帝王床榻間的玩物。
阿娘,皇家真情難得。兒有幸投生阿娘腹中,得阿娘傾心愛護,得阿兄憐惜相讓,如今又有上蒼垂憐,覓得命中注定的愛人,兒懇請阿娘成全。
阿娘,您真的忍心孩兒如同父皇那般,一生陷入機謀算計,永嘗寂寞么?您真的忍心孩兒輾轉難安,飽受求而不得之苦么?
阿娘,兒從未忘記昔年之言。兒想讓這片土地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兒想讓世間消弭戰火,天下承平;兒想改革朝廷現狀,遏制土地兼并財政惡化。艱難險阻,兒便要披荊斬棘;骯髒腐朽,兒便要滌清盪濁。這一切,兒都在做。這一切,也與兒的婚事無關。
江山美人,孩兒都要,這二者從來也不衝突。說擇一不可兼得之輩,都是弱者。何況文蓁知我助我,也是於國事有益。」
「你,」嚴茹心下嘆息,總是這般,令人難以辯駁,「你莫非忘了先朝舊事?」
「正是因著前朝出了男皇后,有先例在前,也好少些阻力。」
「那你可還記得他們後來的結局?」
「他們一生相守,治下國泰民安。」
「……可是,前朝皇帝死後,皇位為旁支所奪,他的男后被冠以謀反罪誅族。」
「兒死前必會安排好文蓁退路。」
「你……」
「阿娘,您是世上最愛孩兒的人,您所顧慮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兒的幸福。可是,孩兒以為的幸福,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與所愛之人相守,享受朝夕。孩兒不想等到行將就木,不想等到追憶往昔的時候徒留後悔和遺憾。
我趙珵頂天立地,俯仰無愧,不懼世人評說,更無畏死後洪水滔天。
再者,如今翊兒已為皇嗣,入繼宮中,若中宮空懸,恐暗流洶湧;若孩兒有后,又叫阿兄一脈如何自處?
阿娘,是孩兒卑劣,利用阿娘愛子之心。請阿娘原諒孩兒一次,成全孩兒。有阿兄在,我大晉也不至於重蹈前朝覆轍。翊兒未到志學之年,不必常住宮中。阿兄和阿嫂也可隨時進宮。請阿娘成全。」說罷,程知撩起袍角,屈膝跪地,深深下拜。
……
半晌之後,「好了,你都聽到了?」
沈文蓁從屏風後走出,眼圈紅紅。
「她說,她要你共享河山,她要你配享宗廟。你說,要怎麼辦?」嚴茹甫一聞得趙珵立嗣旨意,就驚覺不妥。細細想來,便先找了沈文蓁,這個事件源頭。
本想從她下手,一則探明始末細節,二則要讓她知難而退。哪曾想,這女子看起來柔弱無害,卻也是個滴水不漏的性子。磨了許久,半點有用的口風也沒露出來。倒是和珵兒像得很。
那不成,只得找正主。讓女子在後頭候著,嚴茹有意引導趙珵,卻沒料到自己的女兒竟說出這麼一番堪比表白的話,實在是作繭自縛。